“崩溃” 与“枯干”: 穆旦诗歌语词解读之一
2018-11-15张岩泉
张岩泉
海德格尔提示了进入诗人世界的一种方式, 即从基本语词入手。 他说: “为了测度里尔克是否并以何种方式是一个贫乏时代的诗人, 为了知道诗人何为, 我们必须尝试着在通向深渊的沿途标出一些路桩。 我们将从里尔克的诗作中选出某些基本词语, 用以作为我们前进的标记。 这些词语只有处在它们所属的语境中才可能为我们所理解。” ( 《海德格尔诗学文集》, 1992 年版, 第87页) 这些基本词语以语言结构的方式象征着诗人长期探索的人生意义与精神问题。 穆旦诗歌围绕对自我存在状态的描绘和对外界事物的表现也形成了一组核心词语, 这里只着重剖析两个与本文关系密切的词语: “崩溃” 与“枯干”, 它们在穆旦诗中都是出现频率高、 概括意义强的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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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某种意义上说, 每个时代甚至每个人都可能或需要发现、建构自己的思想价值体系和语言隐喻系统, 并以此作为叩问自身和探询世界的支撑与中介。 对于诗人来说就更是如此, 因为语言是人类思维的工具, 诗人需要借助语词来表达其出入其中的持续体验及深度思考。 其实, 每个人对精神价值和万物存在必定有专属于自己的兴奋点与敏感区域, 而诗人或作家在长期的直觉感知和审美理想作用下, 很自然地会将个人的兴奋和敏感结晶为所钟爱的语词。 这些语词在作品中反复出现, 就会形成模式相对稳定、 意味不断累加的语词系列, 并在上下文中造成语境压力, 让读者直觉到它的意犹未尽。 如此, 语词也就上升为诗人艺术思维的核心环节之一, 在很高的程度上准确地折射出诗人对自我的认知体验和对世界的理解态度。
“崩溃” 及与此近义的“消失”、 “倾圮”、 “倾覆” 等, 在穆旦诗中隐喻人类生存根基的朽坏、 崩塌和世界支点的摇动不稳, 如:
最好的心愿已在倾圮下无声。
—— 《不幸的人们》
我们的周身已是现实的倾覆。
—— 《黄昏》
诗人在这些诗句中反复揭示人类安身立命的支撑已不稳固。在现实倾覆的挤压下, 一切美好的心愿均消失不见, 人类的生存成了把持不住的疑问。《隐现》更直截了当地说:“不能站稳的……/是我脚下的路程; /接受一切温暖的吸引在岩石上, /而岩石突然不见了”, “脚下的路程” 从“不稳” 终至“不见”。人类价值理念的崩坍是一个逐渐朽坏的过程, 现代中国加剧了传统价值解体的步伐, 整个20 世纪便处于价值体系破而未立的文化虚位状态。 “崩溃” 一词包含了破毁、 碎裂、 坍塌、 朽败、 流转、 变幻等意思, 既可指渐变的过程, 也可指既成的结果。 诗人在三十岁诞辰之际, 感慨“每一个敌视的我” 在时间“每一刻的崩溃上”、 “向下碎落” ( 《三十诞辰有感》 ), 连钢铁与巨石也无力挽救, 无法幸免; 在《隐现》 中, 诗人高度概括地写到“当我爬过了这一切而来临”, “一切发光的领我来到绝顶的黑暗” 后, 紧接着两次出现“坐在崩溃(的峰顶) 上让我静静地哭泣”。 抽去了支点的世界是一番什么样的图景, 失去了立身之本的生存又是一种什么样的人生? “枯干” 一词便是具体回答。
“枯干” 及与此有联系的“干燥”、 “枯萎”、 “枯死” 等词汇确切地指向事物的某种特定状态, 如生命万物的枯萎变质、 干化僵死。 穆旦经常用“枯干” 来表述僵固的历史、 虚伪的现实与平庸的习俗, 借此揭示世界在“枯干” 状态下的颓败、 沉沦、破碎。 如: “我们知道万有只是些干燥的泥土”, 此句在《悲观论者的画象》 与《潮汐》 中两次出现, 差别只在后者少一个“些” 字(去掉量词, 语气更肯定, 判断更直接)。 这里可能化用了女娲抟土造人的创世神话, 但从诗的上下文看, 则指佛殿与神殿的黄土塑像, 指出它们本质的空虚无有。 进一步理解, “万有” 显然说的是人间万象。 如果从神性永恒的角度分析, 世界图景流转不定、 起伏无常, 当然缺乏深厚而真实的生命价值, 就如同制造神像的材料——泥土, 无一例外地逃脱不了由潮湿而枯干的命运。 那么, 这样短命的“泥土” 又怎能捏塑出真正的神灵——生命存在意义的依据和根基, 这是对生命存在悲剧性的深刻揭露。 《隐现》 两处出现了这一关键性词语, “宣道” 一章首节以“枯干的幻象” 来隐喻那些“使我们哭, 使我们笑, 使我们忧心” 的事物的虚妄不实, 结果“诱惑我们远离” 了上帝的慈爱与救护。 “枯干” 与“幻象” 实在是对世界万有远离神性永恒的双重否定。 “祈神” 一章中间, 诗人痛切地意识到“我们一生永远在准备而没有生活, /三千年的丰富枯死在种子里而我们是在继续。” 这是对中国历史与现实的沉痛而深刻的总结, 涵义丰富: 中国以往的所有荣耀像一颗没有萌发的枯死的种子, 因而三千年的丰富成为不实的幻象, 一切努力终止于开始, 然而, 尤为可悲的是, “我们是在继续”。 枯死的历史形成“阻滞的路”,承继历史的现实不过是过去的沿袭, 一切落入宿命的循环。 可以仿造一个穆旦式的句子就是: “那改变今天的已为昨天所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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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崩溃的峰顶” 和“枯干的幻象” 构成了破碎的世界图景,诗人还进一步具体披露了人类生存已然出现的巨大“裂纹”。
诗人对现代中国社会的矛盾特征有一个绝妙的注解: “一个封建社会搁浅在资本主义的历史里。” (《五月》 ) 封建主义的历史传统就像飘荡的僵尸和滚动的白骨, 沉积为民族的病根, 并一次次以假死的方式(郑敏语) 躲过历史劫难, 疯狂反扑, 啃噬“所有的新芽和旧果” (《 鼠穴》 )。 诗人从中国历史近乎停滞的蠕动中, 揭示历史的“还原作用” 和对现实的持续危害。
充沛的现代意识使诗人在凝神谛视历史时保持着高度的警觉并作了低调处理。 历史与传统从来都具有两面性, 其僵固腐朽的因素始终形成社会发展进步的巨大阻滞力, 而它的适时激活更是构成对胎孕中的未来的巨大威胁。 传统糟粕最容易与现实渣滓结合到一起, 诗人多方面地表现历史向现实“还原作用” 的负面及惰性: “这是死。 历史的矛盾压迫着我们, /平衡, 毒戕我们每一个冲动。” (《控诉》 ) 中庸和谐的人生准则与文化理想, 随时扼杀着一切生命创造的冲动; 平衡造成的是平庸, “是巨轮的一环他渐渐旋进了一个奴隶制度附带一个理想” ( 《幻想的乘客》 ), 而“理想” 即诗人下面所说“开始学习做主人底尊严”( “主人” 此处应作“主子” 理解——笔者注)。 鲁迅曾经揭示中国历史只存在两种时代: 暂时做稳了奴隶的时代与想做奴隶而不得的时代, 深厚的“主奴根性” 使中国历史堕入只有“奴隶、奴才、 主子” 而唯独没有“主人” 的命运循环。 “四壁是传统,是有力的/白天, 扶持一切它胜利的习惯, ∥新生的希望被压制, 被扭转……那改变明天的已为今天所改变” ( 《 裂纹》 ),这更是惊心动魄的揭示。 历史演进总成为传统的一次次凯旋, 一切新生的希望尚未长成就被历史向现实的还原扭曲变形, 扼杀在萌芽状态, 昨天将今天、 今天又将明天拖进轮回的宿命。 诗人对历史传统的惰性力既有痛切的体验更有高度的警惕, 不遗余力地予以多角度的表现, 即使是在被普遍认为体现了穆旦现实关切“情调健康” 的《赞美》 《在寒冷的腊月的夜里》 等诗中, 诗人仍一如既往地写出了中国广大土地上亘古如斯的苦难不幸, 人民尤其农民命运没有变化的重复无望。 在《小镇一日》 中, 诗人惊叹“这旋转在贫穷和无知中的人生”, “永远被围在百年前的/梦里, 不能够出来!” 诗人揭示从小镇到大城, 同一天空下, 一只“巨大的黑手爬行”, 不妨把“黑手” 视为延伸进现实的历史传统。
诗人对现实的揭示大致依循三个方向进行: 现实生存的暴力原则、 现实生存的软骨策略、 现实生存的从众心理。
弱肉强食、 粗鄙残暴仍然是现代社会的生存准则, 大到国际关系, 小至个人生存, 无不演绎着这样的事实。 诗人反讽暴力生存原则的现代“进步” 形态: “他不能取悦你, 就要你取悦他, /因为他是这么个无赖的东西, /你和他手拉着手像一对情人, /这才是人们都称羡的旅行。” ( 《世界》 ) 恃强凌弱的残暴取得伪善的假装, 暴力原则支配下的现实生存无奈、 荒谬、 矛盾而悲哀: “告诉我们和平又必需杀戮, /而那可厌的我们先得去欢喜。 /知道了‘人’ 还不够, 我们再学习/蹂躏它的方法,排成机械的阵式, /智力体力蠕动着像一群野兽。” ( 《出发》 )战争, 是人类暴力行为的高级形式, 也是暴力生存原则的直观体现, 诗人是这样来揭示战争的贪欲与残酷的:
也是最古老的职业, 越来
我们越看到其中的利润,
从小就学起, 残酷总嫌不够,
全世界的正义都这么要求。
—— 《野外演习》
20 世纪的中国与世界充满了暴力事件, 暴力原则支配了人的现代生存, 它除了制造一个又一个嗜血的强权人物, 在这种环境中更大量滋生的是如耗子一般“阴暗的动物”。 他们以顺从为投机, 识时务而软骨, 无操守而擅钻营, 小心翼翼维护着自己蝇营狗苟的生存, 构成暴力统治下最广泛的社会基础。
因为, 你知道, 我们是
不败的英雄, 有一条软骨,
我们也听过什么是对错,
虽然我们是在啃咬, 啃咬
所有的新芽和旧果。
—— 《鼠穴》
对这类精明的市侩和聪明的奴才, 诗人的愤怒某种意义上怕是还要超过对强权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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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旦无法搁置、 不能释怀的巨大痛苦在于他对世界业已“崩溃”、 “枯干” 的深刻洞察, 还在于他对这种创痛的体验永不放弃。 处身破毁的时代, 诗人表现出对既有价值规范的怀疑, 对现存思想观念的不信任; 同时, 他又以大无畏的精神独自担当着个人被封锁于现代文化荒原而进退失据的沉痛, 不仅是“还没有为饥寒, 残酷, 绝望, 鞭打出过信仰来” (《玫瑰之歌》 ), 纵观整个1940 年代, 穆旦对所谓社会道义和理想信念始终表现出冷冷的嘲讽口吻与深深的质疑态度。 从穆旦的逻辑出发, 残暴、 伪善、 无耻、 平庸的现实中不可能存在真实可信的社会道义, 在《 夜晚的告别》 《饥饿的中国》 《牺牲》 等诗中, 诗人暗自讽笑:真善美的理想是“一副毒剂”, 因为多情的思索与累赘的良心都“给我以伤害”; “正义” 不过是以战争赢取暴利的借口, 良心总是伴随着饥寒交迫的命运, 而且“ 不见报酬在未来的世界”; 荒年之王教导“饥饿的中国”, 怎样“得到狼的胜利”, “屈辱”的“牺牲” 毁灭在“苍白的世界” 里; 暴君固然向大众施虐,而现代社会的群体专政也可能导致对独立个体的伤害与剿杀……总之, 诗人描绘的现实图景是“流氓、 骗子、 匪棍”、 “在混乱的街上” 结伴而行, 社会道义嗫嚅失声、 荡然无存。 关于未来的美好理想与信念也不免令人疑虑: 不仅因为“明天是美丽的,而又容易把我们欺骗” 的虚幻, 而且因为“那改变明天的已为今天所改变” 的屡试不爽。 所以, 当“一个全体的失望在生长/吸取明天做它的营养” 时, 诗人坚决表示: “无论什么美丽的远景 是都不能把我们移动。” 值得补充一说的是, “九叶” 诗友袁可嘉的《诗三首》 也表达了对相关命题的相似思考。
这里有一组诗可供解读。 《诗四首》 写于1948 年8 月, 是穆旦1940 年代最后的作品, 集中地体现了他对这些问题的成熟思考, 一首诗分别表现一个方面:
第一首提醒人们为了迎接新世纪, “但不要/懒惰而放心,给它穿人名、 运动或主义的僵化的外衣/不要愚昧一下抱住它继续思索的主体。” 表达了一个独立思考的知识分子对20 世纪层见迭出、 纷至沓来的个人崇拜、 社会运动和将学说膨化为主义、将主义夸饰为真理的行径的警惕。 《时感四首》 之一也对“每一步自私和错误都涂上了人民” 的当政者行径予以嘲讽, 对象虽有差异, 思路是相通的。 因为“在风和日丽的气候中才能茂盛的信仰没有什么价值, 无比珍贵的信仰必须经受最严峻的考验。 如果你的信仰承受不了全世界的诽谤, 那它就是褪了色的圣物匣” (《圣雄箴言录》,2007 年版, 第4 页)。 穆旦虽拒斥盲信,但在此诗和其他诗中却一再表现出对个人生死体验与历史沉重苦难的珍惜。
第二首揭示人类往往因为精神的饥饿, 盲目崇信与恐怖并肩的权力, “用面包和抗议制造一致的欢呼”, 预先抹去未来的“不”, “向新全能看齐”, “划一人类像坟墓”, 点出了全能政治和统一信仰的盲视可能造成的危害。
第三首则揭露“必然” 法则下的血腥与伤害。 “那集体杀人的人”, 从后台到前台, 假借“必然” 之名, 导演了一出出令人心碎的历史: “权力进驻迫害和不容忍”。 这里值得抄录一段罗素的话, 以便和诗人互相印证: “过分肯定必然性, 是当今世界上最坏的事情的根源, 而且这正是历史的沉思所应当给我们纠正的东西。” ( 《现代西方历史哲学译文集》, 2002 年版) 再看诗人的悲痛描述:
因为一次又一次, 美丽的话叫人相信,
我们必然心碎, 他必然成功,
一次又一次, 只有成熟的技巧留存。
第四首是对暴力行为的凝然深思。 手段与目的、 起点与终点、 工具与价值, 就其对应关系, 诗人强调并不能因为目的正当就可以不择手段地诉诸暴力, 不赞同由于“英雄: 相信终点有爱在等待”, 就无视其“脏污” 的“错误”; 诗人对不加限制地“相信暴力的种子会开出和平” 之花是深深置疑的, 因为“这变成人们无法打破的一个邪恶循环” (姚大力: 《〈成败萧何〉 的成败与思想维度》, 《粤海风》 2011 年第4 期)。 本末倒置往往南辕北辙, 这就像:
逃跑的成功, 一开始就在开始失败
还要被吸进时间无数的角度, 因为
面包和自由正获得我们, 却不被获得!
当年诗人对革命暴力凝神结想时心情的沉重与玄思的深远甚至异于鲁迅。 鲁迅曾说, 一首诗吓不走孙传芳, 一炮就把他轰跑了; 还说, 革命必然混有污秽和血。 这些“遗言” 仍让人怦然心动。
《诗四首》 虽然每首用心于一个问题的思索, 但四个问题有内在的一致性与联系性。 由此看来, 出国前夕(同月底赴美)的诗人所萦绕心怀的正是这些已露端倪的问题, 而他的玄思既不同于时人也大大超越了时代, 表现出他一贯的深思内省的精神风骨与诗歌品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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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社会, 完整的自我与统一的世界趋于分裂破碎的图景渐见清晰。 里尔克将他的感受写入《预感》, 自比长空包围的风旗, 表现了诗人敏感激动、 孤独无依的复杂情怀。 1940 年代的中国也早早卷入全球性的动荡中, 恰如叶芝的诗句: “一切都四散了, 再也保不住中心, /世界上到处弥漫着一片混乱。” ( 《基督重临》 ) 对中国而言, 混乱, 不仅是历史现实意义上的山河破碎, 更是文化思想意义上的价值涣散。 一方面是战乱流离, 国破家亡; 另一方面是“圣人已死”, 价值崩溃, 人心泛滥无归。穆旦的诗作正写在重重危机和种种矛盾的当口, 他直面世界的破毁, 鞭打裂变的自我, 以沉思的风格和诚挚的气度写出“破毁”、 “熬煮” 的炼狱般的精神苦旅, 成为知识分子悲怆的“受难的品格” 的代表。
还是与诗歌渊源很深的哲人海德格尔说过: “诗人是在世界的黑夜更深地潜入存在命运的人, 是一个更大的冒险者; 他用自己的冒险深入存在的深渊, 并用歌声把它敞露在灵魂世界的言谈之中。” (《海德格尔选集》,1996 年版) 穆旦置身1940 年代中国燃烧的大地, 面对着血火交迸、 方生未死的现实世界和错杂着鲜花与歧路的观念世界, 以奥登式介入又超然的方式与时代保持广泛而紧密的联系, 以“承担历史的独立姿态” 重建战时中国现代诗歌的新生代形象。 他努力写出那一代人独特的历史经验, 表现了严肃的青年知识分子在战时环境下对世界万物、 人类历史、社会现实和自我生命存在的深刻的观察、 思考、 体验与感受, 创造出一个“丰富和丰富的痛苦” 的诗歌艺术世界。
穆旦是一位对自我有深刻体验和对世界有独到理解的成熟的现代诗人。 他感到不能承袭现成的语词意象来建构自己的心理图式和语言系统, 他走的是改造和创新的路子。 “崩溃的峰顶”,这是诗人对人类现代处境的本质描绘, 也可以说是诗人矛盾痛苦的前提和他所有诗歌作品主题的起点。 在世界根基朽坏、 人类基本价值倾覆的背景下, 生命存在、 人生追求的意义成了没有肯定答复的疑问。 “枯干的幻象” 和“流过的万物” 可以看作是从“崩溃” 母题中派生出来的分主题, 是对前者的进一步证明。 既然世界已经破碎, 那么一切事物必然陷入“时流” 的捉弄, 枯干是暂存性事物的蜕变过程, 流过是万物的宿命; 因崩溃而流失不存, 因流过而枯萎死亡。 一切事物流而不返, 注定不能永世长存, 这正是“流过的万物” 的基本含义, 包括知识传统、 家族历史、 英雄业迹和所有庄严、 愉悦的事件与经历。 “自我” 是万有、 万物中的个类, 同样逃脱不了“枯干、 流过” 的命运。 一方面是人在时流中无法阻止的变形, 另一方面是一切自救的努力都不免“枉然” 的现实。 “变形的自我” 是从人的生存挣扎角度来补充和深化对“崩溃的峰顶” 的揭示, 个人分裂为互相冲突的自我, 正是世界破毁为无数碎片的对应象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