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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岁月深处抚摸布满皱纹的记忆
——读梅赞散文集《远去的凉亭》

2018-11-15

长江丛刊 2018年34期
关键词:散文集凉亭散文

走进梅赞的散文天地,仿佛穿行于一条铺满了感觉与想象的曲径。这些感觉和想象是属于梅赞自己的,他以其个体生命为本底,以个人的方式呈示,从自我出发,又回到仪态万方的生命世界。在散文集《远去的凉亭》中,我们看到的是梅赞在岁月缝隙里游走的身影,他将自己步履所经的苍茫,眼光所及的景象以及心灵在时光映射下的变化,尽力用散文的方式加以呈现。散文集《远去的凉亭》质地纯良,充盈着理想主义的诗意,具有平和淡远的艺术品质。作家着意于表现高尚透明的人格和纯净的灵魂以及诗意的生活,作品中流泻着明净得如同山涧流水一般的情怀。作品无论是对纯美人性的刻画,还是人性深处善良的挖掘,都能够通过生活的细节,不经意地表达,编织成一幅绝美高雅、平淡悠远、摇曳生姿、动人心弦的艺术缎锦。可以说,散文集《远去的凉亭》是真正有灵魂的文字,是真正的性情诗篇。

散文集《远去的凉亭》共七辑,其中“那时花开”对往事的怀恋中,展示着岁月的世事沧桑;“屐履处处”用历史给予他的那种俯瞰尘世的姿态,写着薄冰一样的人生;“看电影”“就这样被感动”是站在遥远的岁月深处,深情地抚摸着那些浸满旧时记忆的生活;“爱是不能忘记的”在细碎的生活中寻找着更有意义的生存之道;在“草叶情思”中,梅赞探寻的是一条生命中更有尊严的途径;“漂泊的乡愁”则是作家回望故乡时,用诗意的文字复活着已经慢慢远逝的、有风有雨的生活,喟叹那些随着消散的炊烟一起模糊了的容颜。梅赞无论写什么,读者都能充分感受到作家笔下的故乡、亲人和青少年生活的诸多细节,都能回味到作家亲身体验过的人间世事,都能领略到心灵一次次地被震撼、被洗礼的激情。

散文集《远去的凉亭》主要表达了两个主题:一是底层人生的呈现和乡土情怀;二是漂泊者的生命思考。作家笔下的“外公”“外婆”“父亲”“母亲”等形象,还有“姐姐”以及作家青少年的身影,其实都是底层人生。梅赞用深情的文字来书写这些形象,自己身处其中,因此每一段叙述都显得真切生动,而且格外感人肺腑。梅赞书写亲情也好,乡情也好,还是对青少年的回忆和怀念也好,归结为一点,都是一种漂泊情怀的流露。离开了故乡,离开了亲人,在新的环境里寻找生存的空间,是一种漂泊与怀乡的体验。作家的言说立场,由于生活环境的转换或社会角色的变化而发生转变,他不得不以游子,或者都市漂泊者的身份来表达自己的情感。

鄂南山区一个叫做大市的小村庄,是梅赞跟随父母下放并与母亲、姐姐相依为命、艰难生活过的地方,也是梅赞感觉和成长的气场。出于审美表现的需要,梅赞有时把青少年浓缩在自己的艺术空间里,有时把瞬间的感受铺展成绚烂的艺术画卷。或淡或浓,或疏或密,或虚或实,或强化或弱化,构成特有的美学时空。在“那时花开”这一辑的多篇散文中,梅赞常常会情不自禁地进入自然,与自然对话,表达他对自然特有的感觉和思考空间。这些散文是其感觉和意绪的连缀,也是梅赞散文成熟的标本。斯达尔夫人说:“写作的首要条件是强烈而生动的感知方式。”梅赞敏锐地抓住视觉、听觉、触觉,从不同角度感知生活,并表现生活留在记忆中的特殊“味道”,所以,他的审美感知也便有了多样性和复杂性的特点。

梅赞在一个严酷的时代旋涡中长大,但他现在更愿意做的,还是从时代的喧闹中沉静下来。在逝者如斯的回望时,梅赞投射的目光不只是怀旧和感伤。他的散文集《远去的凉亭》,不仅包含着作家对“故乡”的天然依恋与缅怀,也有发自肺腑的、对当年萧瑟乡土的痛惜,这是那个时代许多人所必须忍受的痛苦,也是群体性的磨难。作家无论是在书写具有浓郁风情的“故乡”,书写亲人,怀念亲情、友情,还是在叙述个人的生命境况时,他的叙事都是平民叙事。在讲述亲人和师友时,都是对朴素生命的描绘,并不乏困苦生活的展现。而这些朴素的生命体验里,充满着温馨的人间情愫;朴素的生命历程里,也蕴涵着最美好的人性品格。这或许正是散文集《远去的凉亭》充满至情至爱,具有厚重生活内涵的主要原因。

秀美的鄂南山村,给了梅赞敏锐、细腻、清新的艺术创造力,也给了梅赞阳光一般透亮的心地和永远向上的精神追求。所以,每当他执笔为文的时候,就会自觉不自觉地在文字构建的世界里,投射进自己心灵的光影,采撷文字的花瓣,营造“我站在隽水河边,用孩子的眼光看去,隽水宽广无边波平似镜南门外的这段隽水,到如今都是平缓地流着,很少能看到波浪喧闹。间或有渔舟划过,船头还能见一排鸬鹚,突然猛扎进水中,再浮起时,嘴里便叼起大小不一的鱼来,看得我眼馋。偶尔还有小火轮突突地在河中间行走,火轮上的旅客会扬起手向我们致意。自此,隽水的一泓清溪就深深地镌刻在我的脑海,不曾磨灭。”(《隽水,那一丝柔软的记忆》)那样牵人心魂的明净之境。清浅的文字,流淌着无穷无尽的诗意,流淌着人性美,流淌着温暖,渗透着质朴无华的情感。人性的复杂,构成了那个世界的千姿百态,但梅赞不是对这个世界做减法,也不是要强调一部分,遮蔽另一部分,而是让人性之光照亮整个世界。

梅赞散文的言说姿态,就像安息的树林,在暗夜的秋风中不断地弹着轻柔的竖琴。时间的暗河上,记忆的阴影,让诗人不断倒回到往昔。海德格尔说:“人与‘故乡’存在着本源性的联系,这种联系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场景的转换而加深,而加深在此刻就是遗忘。”对于梅赞而言,乡村景观在现代化城市阴影的笼罩下无比尴尬,当年乡村生活的朴素、温暖被渐次铺卷的秋风,冻得瑟瑟发抖;乡村的记忆沾染上了浓烈的萧瑟气息。在梅赞的乡村记忆中,乡村仍然是怀揣着无限膨胀的农耕情怀的乌托邦想象,他本能而自觉地热爱着乡村,眷恋着乡村。于是,他将散文的视野,更多地投向乡村的日常细节和场景,投向乡村往事的缅怀。乡土的根性,使得他在自己的散文中,倾注了更加丰盈的对大地、乡土、自然、生命的敬畏、朝圣和感恩情怀。

梅赞散文的现代特质,隐含在日常经验的“寻常”叙事中。他往往以一种素朴、冷静的笔调,细碎、繁琐的物象,营造一种“具体化”的写作效应。这种一点点的“具体”,似乎更能直逼乡村的镜像。“过往的山民们脚着草鞋,挑着担子连走几十里地,到凉亭时,便在这里歇下担子,袒胸露背,全身松弛。有的坐在条石凳上,掏出水烟袋,点上火,靠着风口,猛吸一口,那一路的劳顿,好像就随着吐出的烟圈旋转而去;有的竟靠着墙呼嚕呼噜睡着了,是一种劳累的艰辛,抑或是一种劳累过后的享受。我反正看到的是一种安详和宁静。每每这个时候,凉亭里就聚集不少的挑夫和过客,烟雾中,古今中外的奇闻轶事都成了最好的谈资。”(《远去的凉亭》)诸如此类的描写,经常会出现在梅赞的散文中,构成了“乡土”的物质形态,也烙印出“乡土中国”的文化象征。它是作家以独特的视角切入家乡的风光景色,怀着深厚的情感,对家乡的一番别致勾勒。其写意式的笔触,跨越历史的想像,无不渗透着浓浓的乡情。

青少年是生命中那段难忘的炊烟。一个作家对自己青少年的体味,是对最原始状态最富理想色彩的体味,因此也让文学作品最容易获得“自传”的风格。如果说,文学作品是对记忆之门的开启,那么青少年就是作家最纯洁、最朴实,也是最开始的记忆。在某种意义上说,成为作家,是一个人一生中的幸运。作家可以把青少年的记忆,创造性地记录下来,再一次地“显现”自己的青少年时代。把无数零碎的镜头,用一个明晰的线索牵引起来,形成相对完整的情节——尊与卑,苦与甜、喜与悲尽在其中。记忆中一闪而过的镜像,可能成为一个特写或一段故事,记忆中的重大事件,或许会被一句带过。其实,青少年记忆的开启,也是饶有趣味的。

在散文集《远去的凉亭》里,梅赞细细娓娓地叙述着有关青少年时代的美妙记忆。浅浅的欢悦、淡淡的哀愁、殷殷的期待、拳拳的心愿,在清丽隽秀的文字间,汩汩地流泻出来。似夜雾迷朦中的新月,又似水天交汇处的夕阳……阅尽人世艰辛的梅赞,何以会对孩提时代的一桩往事,倾注无限的深情呢?早已被生活潮水淹没掉的遥远的昔日,还能鼓动起阅尽沧桑游子的热情吗?散文集《远去的凉亭》虽然为我们提供抑或分享了一种近乎于本能的疼痛。但梅赞仍然让乐与苦、冷与暖在模糊中渐渐清朗,因为梅赞要将笔触插到灵魂的深处,揭示苦难与坚韧共生的麻木柔顺的历史因袭,以唤醒内在人格与生命意识的崛起。

对纯朴乡情的扫描,标识着作品个性的风韵,对生命内在性的拷问与追索,是对时间流逝的叹惋,还有个体生命的玄学凝视。梅赞依凭沉睡多年而终将醒来的青少年记忆,试图重新发现一个世界,这个世界在过去曾活跃、喧闹、混杂在粗粝的面貌下,人性之光和丑陋阴暗并存。这是一些揪人肺腑的文字,这是一段刻骨铭心的历史,亲历的人,永远不会忘怀;未曾经过的人,当可从中读出一份真实的本相。梅赞的乡土经验,总是伴随着挥之不尽的苦难意识,梅赞的“具体化”写作,让“苦难”呈现出浮雕的形态。这种渗透于文字间的“苦难意识”,使他的散文获得了许多肤浅的散文作品难以达到的历史批判高度。

阅读梅赞的散文,总感觉有一种浓烈的文学诗性氤氲而来,而我们从中并不难辩析,这种文学诗性很大程度上来源于作家对苦难、道德等的文学性处理。对苦难的表现,是古今中外文学史上的一个强大主题。钱钟书对苦难在文学创造中的意义曾给予高度肯定:“尼采曾把母鸡下蛋的啼叫和诗人的歌唱相提并论,说都是‘痛苦使然’。”农村自然环境的严酷和生存的超常艰难,使苦难感成为农村人普遍的心理体验。梅赞对苦难的书写,见证了作家对历史真相的逼近与写作态度的诚实;对人物心灵净化与救赎的“悲剧性叙述”,无疑更接近文学的诗性精神。

文学的最基本精神是关注人的心灵状态和精神境遇,并在此基础上积极建构文本的意义世界和价值立场,对世界和存在的真相作出自己的解释。只有这样的文学,才能真正地担当起人类良心的使命,对人的完善和社会的健全发展有所助益。梅赞对脆弱渺小的生命,对故土家园、人伦秩序抱有深厚的人性之爱、痛惜、体恤和宽宥,但他不是为某个观念,而是为了一种生命的需要而写作。他的散文作品呈现出深刻的命运意识,在其人物形象身上蕴含着强烈的自审意识、孤独感、生命的无助感和救赎意识;在散文意象选择运用上,透露着恬淡、空寂的情景和色彩;在散文总体审美中又呈现出独特的悲悯意识。这些都是梅赞散文里非常内在的、一些十分可贵的品质,它构成了梅赞散文独特的思想艺术魅力。

恋着隽水就如同草木皈依着土地,把执著、痴情和狂热,完完全全地融化到自己的生命中。如果说,梅赞对乡村的依恋只是局限于他对少年时代的追忆,那么,苦难和抗争,负重和拼搏所汇集成的乡村的悲剧美,则是他现在为之倾倒,为之爱怜,为之热恋的原由了。在《拾荒者的爱》《买花记》《一壶茶油》等诸多篇什中,梅赞在勾勒江南小县城的人与事时,笔触是里巷的神韵与禅的柔风,风俗图被栩栩如生地展示出来。他在那些平凡的日子和被遗忘的角落里,发现了弥足珍贵的存在。在世风日益功利化的当下,那些未被污染的、纯粹的形态,对于我们的民族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

梅赞把对散文美学规律的认识和理解,零星地镶嵌在自己的散文作品中。散文所要求的诸如情感的浓度、思想的厚度、道德的亮度、题材的宽度等,以及散文中隐忍的忧伤之美、猛烈之后的冲淡之美、调侃之下的血性、悟彻生死的豁达等,都是他在岁月的洗礼和磨砺中渐渐形成的。梅赞散文如“草叶情思”“爱是不能忘记的”两辑中的大部分文章,都蕴涵着十分鲜明的思想性即精神性,但他散文中的思想性,绝对不是游离于个人性之外,不是被特别强调、特别突出的东西,而是融化于具体的生活情景和故事之中,在轻松随意之间,展示思想的力量、理性的厚重。因此,在“怎么写”的问题上,梅赞散文便有了更多人文精神的生发,有了思想情怀的提升,也有了理性之光的投射。

梅赞的文字有通感、异质比喻和想象,显示出梅赞良好的语言感觉。其语言既规避了常见语言的套路化,又实现了新奇可解的陌生化。海德格尔说:散文的本质就是语言。汪曾祺也说过类似的意思:写散文就是写语言。梅赞的散文语言没有任何雕琢痕迹,完全是作者自己的风格。他用诗性自然的文笔,自然而然地描绘了鄂南的山村乡土和人情世故种种,充满了画卷美、诗意美、音乐美、个性美。品读散文集《远去的凉亭》,有如品赏一幅幅动感极强、思想深厚的五彩缤纷的山村乡土画卷。梅赞将景象、想象、意象融合,把“故乡”的样子刻画出来,并放进苍凉的时空中,让读者一同进入作者布置的场景。而且,他还非常在意对地域特色和地域文化的追随与认同,将地域风情和地域文化做了零距离地还原和复制,达到了一种如临其境、如沐其韵的意境,这就使得他的散文具有了某种文化品格。更可贵的是,梅赞散文最感动读者的是情感,是一种像春雨一样浸润在作品的字里行间的情感;是一种像春日般温暖、夏日般热烈的抒情性。梅赞散文作品抒情的力度和强度,使他的写作回到了最本真的状态。

梅赞的散文之所以被称为好散文,首先是它的个体性。如“真是在不经意间,这四株树就长出了暗红的叶子,原来以为它是不会开花的。没想到,过了一段时间,树叶间竟开出了许多细碎碎的花来,朵儿不大,粉粉的,如雪一般,霎时就把暗红的树叶全淹在花海里。见状,我脱口而出:繁花。虽然是繁花,但不似锦,因为没有那么炫目;虽然是繁花,但不锦簇,因为没有那么艳丽。这种花,只是淡淡的,不凑花朵儿跟前根本嗅不到它的淡香来。这种花,只是静静的,全然没有红杏春意闹的热烈。我喜欢这种不事宣泄的存在,因为与我此时的心境全然契合。”在散文《繁花》中,作家所写的景物是他的亲身经历和体验,而且带有强烈的个人化感受。

梅赞在注重个人性、真实性和精神性的前提下,书写心灵成长的隐秘体验和温馨而又略带感伤的记忆,他的笔触深入到自己心灵的深处,真实而细致地呈现了情感发展和心灵成长的艰难过程。在这过程中,有感人的爱,也有揪心的痛;有深深的眷恋,也有淡淡的感伤,但是,没有怨怼,没有颓唐。一种特有的细腻和纯真,给他的散文带来一种温柔而纯粹的品质。同时,梅赞也很注重形象的饱满、叙事的变化、形式的和谐和想象的新奇,尤其是文字表达的优美,以及散文的情调、意蕴和味道。我认为,散文集《远去的凉亭》不但使梅赞找到自己的精神家园、青少年记忆、乡愁与文化,而且也使他的散文写作形成了比较成熟的个人风格。

梅赞的散文作品具有灵活多变,深沉细腻、传神写意、腾挪自如的艺术效果。他往往采用参差错落的形式和表述语言,营构一唱三叹,婉曲盘旋的意境,使自己的散文达到真挚感人的诗歌艺术效果。其散文魅力的核心,是主题意象的确立和多角度、多层次的缠绕写作,特别是内心深处感恩之情的表达。乡风民俗、文化乡愁、家园意识则形成了梅赞乡土诗性由浅至深,由表入里的互联互动的散文架构。另外,作为一个颇有“原生态”写作的作家,其散文写作的纬度中“疼痛感”的散发与释放,使梅赞的散文在“至苦无迹”的语言背后,呈现出一片澄清、诗意的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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