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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叔

2018-11-15脱微娜

海燕 2018年3期
关键词:大卡车大房子右派

□脱微娜

上世纪60年代末,父亲因“右派”问题,全家被遣送下乡,接受监督改造。

一辆解放牌大卡车,在一户农家院前卸下我家全部家当,在准备返回的时候,我的6岁妹妹哭喊着不肯下车,要跟车回城。我妹妹揪心的哭声,招来许多围观的人,他们像看怪物似的看着我们。

这时,一个大眼睛的人走过来,上车拉住妹妹的手,把她抱下车来,温和地哄着。

后来知道,这个人在村里辈分很高。虽然30出头,但比他年龄大的人都叫他老叔。他是我家的房东,我们住在他家的西屋。晚上,父母心事重重,还没做饭,老叔端来了热粥热饭,并帮我们把炕烧热。乡下的第一晚,在如豆的油灯下,我们全家在温情中度过。

“右派”的帽子把父亲压得抬不起头,村人们见了他都躲得远远的。

老叔看到后不忿地说:“右派怎么啦?右派也是人啊!”在那种气候下,这出格的话也只有老叔敢说,也只有老叔敢和我们家人亲近。

我们姐妹从小生活在城市,根本不会干农活。老叔就不厌其烦手把手地教我们。到了种菜季节,母亲只要一句“他老叔……”老叔就会来帮我们家把菜地种上。

黑五类的子女是受人歧视的,每当妹妹受了欺负,老叔会挺身而出。我们不敢想象没有老叔的保护,我们的日子会怎样。老叔成了我们的保护神。

几年后,父亲平反恢复了工作。

一个春暖的日子,一辆解放牌大卡车拉着全家人回城。父亲把养的鸡鸭鹅全留给了老叔。

告别时,父母两眼泛着泪光拉住老叔的手:“他叔,以后有时间一定到城里找我们啊!”

老叔搓着两只大手,一个劲地点头嘿嘿笑着:“会去的!会去的!”

记得我家在城里安顿下来半年后,老叔上我家串门来了,全家人高兴万分。尽管家里居住条件有些挤巴,可父亲还是留老叔住了三天,陪他逛了滨城有名的景点。

老叔临走,母亲知道他家孩子多,粮食不够吃,给他装了半袋米和面(那时米面还是定量供应),又买了些点心蛋糕。父亲还给他买了一条大重九香烟。老叔也不推辞,拿起烟闻了又闻,连称“好烟”。满意地走了。

年底时,老叔又来了,带来些地瓜和苹果。

老叔在我家住的其间,父亲托人买了40斤白面给老叔,看快过年了,母亲给老叔两口子买了新的毛衣,老叔说:“别花那冤枉钱买新的,旧衣服就行。”母亲又把我们穿的半新的衣服装了一包送给他。临走老叔问父亲还有烟吗?父亲忙给他买了一条。

走时连父亲桌上抽剩的半盒烟也被老叔揣在兜里。

老叔走后,妹妹没好气地说:“这人怎么这样啊!”

从此,老叔来我家的次数更频了。来的次数多了,就更不见外了,见什么要什么,看好什么拿什么。有一次,老叔竟然看上了父亲的大国防自行车,说,“这车结实抗骑,我去乡下赶集卖鸡蛋,骑着方便。哥,送给我吧。”刚开始父亲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答应了。

我开始有些反感了:“老叔也太贪了吧?这两年咱家没少给他东西啊!”

妹妹也接话说:“他再来,别给他好脸!”

母亲生气地批评我们说:“你们这叫什么话,咱家最困难的时候,是你老叔帮了咱家啊。”

岁月风一样刮走,一晃,十几年过去。改革开放以后的几年,老叔来我家的次数少了。后来我们家换了大房子。

母亲常叨咕说:“换了大房子,可他老叔又不来了。”

一天,老叔的儿子来电话了,说他父亲得了肝癌,日子不多了,老叔想看看我父亲。

父亲急忙来到医院,病床上的老叔瘦成了一把骨头。父亲心疼地握住老叔的手说:“病成这样为啥不早告诉我?”

老叔已处于弥留之际,他缓缓地睁开眼,弱着声说,“哥,那些年没轻折腾你,对不起了。”

父亲说:“别说这样外道话,谁都有困难的时候,应该的。”

老叔浑浊的目光游离着,眼角沁出泪水,看着父亲说:“没有谁对谁应该不应该的,哥,我心里懂。”

说完,老叔咽下最后一口气,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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