畸人的嚎叫——英美科幻电影的恐怖书写

刘友春

(武汉设计工程学院，湖北 武汉 430205)

在科幻电影中，不乏各种“畸人”式的怪物，他/它们形象各异、来源各异，承载着不同的文化内涵，但在表现社会以及人类的非理性这一点上是一致的。“畸人”在科幻电影中往往并不仅仅是作为一个推动情节、制造恐怖氛围的符号性角色出现。大量“畸人”在科幻电影中往往起着一种隐喻或者象征作用，正是由于他/它们与社会主流价值观，或人对生存的认知相违背，“畸人”往往处于一种“嚎叫”的骇人状态，或者说，电影本身就是一次替“畸人”进行的嚎叫。这些“畸人”显示了电影人的某种社会担当或复杂的精神世界。对于这些“畸人”的形象特征、文化内涵以及其“嚎叫”的意义，我们有必要给予一定的关注。

一、“畸人”的基本构思

力量强大，威胁人类生存的“畸人”的出现并不是偶然的。科幻电影的艺术生命力很大程度上在于其叙事构思是建立在现实的科技发展程度和已知的、已为人们广泛承认的科学原理的基础上，但是在视觉效果上又是充满艺术幻想，是属于未知世界的。简而言之，科幻电影为观众在现在和(可能的)未来之间搭建了一座瑰丽的桥梁。

在以怪物为中心建立戏剧性事件的英美科幻电影中，怪物的出现主要有两种原因：一是自然自身的造物，一则是人类直接造就的科技恶果，二者都导致人类生活的失控。

前者如史蒂芬·索莫斯的带有克苏鲁风格的《极度深寒》(

Deep

Rising

，1998)。世界第一豪华邮轮在茫茫大海中遭遇了一只形似章鱼的巨型多头两栖海怪，船上的人们在恐惧中成为海怪的盘中餐。拥有大触手和黏糊糊表皮的海怪不断攫取、吞噬、吸食和融化人类，一时间整艘邮轮惨不忍睹，大厅几乎全被鲜血染红，劫船者登船时发现竟然空无一人。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海怪拥有着非同一般的智慧，它会用人类意想不到的方式开始自己的捕猎。如当一位女乘客躲在厕所里，自以为暂时安全时，海怪却从马桶底下将她活活吸走。与之类似的还有汤米·李·华莱士的《月光光心慌慌3》(1982)、詹姆斯·古恩的《撕裂人》(2006)等，这一类电影中的畸人基本上都是先天存在的，他们代表了人类集体无意识中对自然力量的恐惧。而在后者中，最著名的莫过于由英国诗人雪莱的妻子玛丽·雪莱于1818年创作的同名科幻小说催生出来的“科学怪人”系列。在詹姆斯·威尔的《科学怪人》(

Frankenstein

，1931)之后，英美电影人不断丰富着关于弗兰肯斯坦的故事，甚至使“弗兰肯斯坦”成为一个有关科技伦理以及身份认同的母题。如大卫·威克斯的《科学怪人》(1992)、肯尼斯·布拉纳的《玛丽·雪莱的弗兰肯斯坦》(1994)等都是其中佳作。天才科学家弗兰肯斯坦试图像上帝一样创造生命，于是收集了坟地里的各种残肢和学校实验室里的大脑，在一个雷电之夜终于造出了一个“人”，并且他拥有着个人意志。然而由于弗兰克斯坦赋予怪人的是一个罪犯的大脑，这使得怪人有着某种戾气，加上无法与普通的人类进行有效的沟通和相处，怪物开始大开杀戒，最终被弗兰肯斯坦带人烧死在风车屋中。在后来的多版翻拍中，都可以看到电影人对怪物的同情与理解越来越浓厚，而对弗兰肯斯坦的谴责却是一以贯之的。与之类似的还有与基因改造有关的马克·迪普的《科学怪鱼》(2004)、文森佐·纳塔利的《人兽杂交》(2009)等。这一类电影中，畸人来自于人的创造，但人又无法完全控制、“驯服”对方，遭到了科学的反噬。尤其是畸人作为生命体，人对畸人的创造是一种英美文化中对上帝的“僭越”行为，最终畸人对人的屠戮，往往被视为上帝对狂妄人类的惩罚。在部分电影中，如盖里·琼斯的《天蛛地灭》(

Spiders

，2000)等，政府部门为了社会稳定还会对畸人的出现采取隐瞒的态度，使自己成为畸人“嚎叫”的帮凶，酿成更大的祸患，这一设定往往也体现了电影人的社会批判态度。

二、“畸人”叙事的基本线索

科幻电影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成为独立的类型片，并随着英美的科技迅猛发展而日益繁荣，其叙事也已经形成了固定的套路。大量怪物科幻电影往往都沿着“怪物出现—怪物伤人或对人造成惊吓—人与怪物展开对峙和搏斗—人取得/未取得最后的/阶段性的胜利”的线索展开情节。

以大卫·柯南伯格改编自乔治·兰吉发表于1957年同名小说的《变蝇人》(

The

Fly

，1986)为例。在电影中，主人公科学家塞斯发明了一台能分解物体，让其在高速传送后再合成的机器，这一发明对于人类的交通等行业而言无疑是革命性的。而就在因为吃醋而心情不好的塞斯用自己做实验时，一只苍蝇却飞进了传送舱，导致最终塞斯被合成为一个半人半蝇的怪物，随着时间的推移，塞斯开始浑身腐烂流脓。而与塞斯相爱的女记者维妮卡则对他不离不弃，两人甚至还有了孩子。为了留住孩子，两人爆发了争吵，塞斯甚至打算和维妮卡一起进入传送舱合二为一。就在千钧一发之际，维妮卡的前男友打断电缆，塞斯又被与电缆重组为一个更加畸形的怪物。最终在塞斯的恳求下，维妮卡开枪结束了他的生命。在电影中，怪物的出现，与正常人之间的接触，其前因后果都被交代得极为清楚，而当人与怪物发生矛盾时，电影也在叙事上达到高潮，最终的结局是半闭合式的。作为这部电影的畸人，塞斯死去了，但是维妮卡肚子里的孩子却没有交代结局，这也为电影视观众反响拍摄续集留下了余地。果然由于电影的巨大成功，不久之后，克里斯·瓦拉斯又拍摄了续集《变蝇人2》(1989)，电影就由维妮卡生下的苍蝇蛹展开叙事。这样的叙事线索的安排在其他畸人科幻电影中比比皆是，整个畸人叙事的起承转合，可谓工整有序，缺一不可。而不同的畸人，则有着不同的让观众备感恐惧的方式，有的是外形，如让-皮埃尔·热内的《异形4》(

Alien

:

Resurrection

，1997)中，电影一开始就让观众看了一张满布尖锐长牙的大嘴，仿佛要将观众吞入其中，更令人感到不适的是，牙齿之间还挂着黏液。随着CG技术越来越成熟，英美电影在通过各类畸人给予观众视觉刺激时也越来越得心应手；有的则是其残害人类的方式，如乔纳斯的《异虫咒》(2008)中，虫子从人类的肚脐眼中钻进去，将人作为自己的宿主。又如在保罗·范霍文的《星河战队》(1997)中，镜头正面表现了来自外星的硕大虫子吸干一个活人的脑髓，被吸的士兵表情痛苦不堪。这些可以视为畸人们不同的，吸引观众注意，为观众制造恐惧快感的嚎叫。

三、“畸人”背后的价值理念

电影人在塑造“畸人”时，其表达围绕着“人”展开价值理念。

首先是对人类中心主义的否定。生态学认为，人类中心主义即“只承认人类的内在价值”的观点。在人类中心主义看来，人是衡量自然以及自然界其他存在物的标准，后者是人类进行改造或利用的对象，这既是一种观念，也是人类中心主义者处理人类和自然界其他存在物时的指导准则。对于人类主体性的片面张扬，也就导致人过分地奴役自然、变革自然，最终导致生态危机。而科幻电影则用一个个嚎叫着迫近的“畸人”放大了这种生态危机，提醒着人类务必正确认识自身与自然之间的关系，建设最终也对人类有利的生态文明。例如，在加里斯·爱德华斯的《哥斯拉》(

Godzilla

，2014)中，电影取材于日本同名电影，在日本的前作中，海底怪物哥斯拉的出现与当年原子弹的核辐射有关，而在爱德华斯的电影中，还有两只名叫穆特的怪兽，它们以核辐射为生，并且已经产下几百个即将破壳而出的卵，最后反而是曾经与人类为敌的哥斯拉帮助人类消灭了穆特和卵。人类最先进的核武器无法消灭怪物，反而为怪物提供养分。而否定人类是唯一具有主体价值地位的生物这一观点，并不意味着否定人类的价值。科幻电影是高度重视人、肯定人的。第一，科幻电影肯定人的智慧与理性。在上述电影中，最终人类对怪物的消灭，对畸人的改造或征服，体现的还是人类对强大科学力量的掌握。如在《迷雾》中，军方的科研带来了怪物，但是最终解救人们的还是拥有强大武器的军队。又如在詹姆斯·卡梅隆的《异形2》(

Aliens

，1986)中，以雷普莉为代表的人类装备精良，最终也完成了解救任务，作为异形领袖的母怪也要向雷普莉做出妥协。卡梅隆在《异形2》中通过为人类壮烈牺牲的机器人比绍普表达了一种观念，即不要因为恐惧而遗忘现代科技能带给人类的美好和幸福。这是与《异形》(

Alien

，1979)的导演雷德利·斯科特的创作思路有所区别的。第二，科幻电影又肯定人的情感和情绪。这其中最为典型的便是奥利弗·西斯贝格和詹姆斯·麦克特格的《致命拜访》(

The

Invasion

，2007)。在电影中，由于美国的太空梭计划出现问题，事故给人类带来了细菌，被感染细菌的人其基因程式都会被改写，最终变成没有情绪波动，没有七情六欲，冷漠无比而又能够异常团结起来的“非人”。与其他畸人相比，他们并没有明显的肉体上的残缺、变异，与普通人缺乏显著的病理等方面的区别，但是他们又是实实在在的畸人。而在电影中，被感染了的卡萝依然支撑着去救自己的儿子，表现出了属于一个母亲的坚强和勇敢。在影片的最后，世界回归正轨，医生说：“至少我们现在是人类了。”这就是在确认人之所以为人，就是因为有着基本的至情至性，有着真实的情感。当人对他人冷漠无情时，这实际上就是另一种形式上的“杀人”和“自杀”。在卢埃罗·罗宾森的《坏机器人》(

BlinkyTM

，2011)中，人类的负面情绪甚至能摧毁一切。父母的争吵导致男孩阿历克斯情绪败坏，先是戏耍、折磨机器人Blink，后是对机器人说出“杀我父母，杀了我，杀我的狗，杀了所有人”的气话，已经情绪崩溃了的机器人Blink竟一一遵照执行，世界成为人间地狱。促使Blink做出一系列行为的，并非简单的程序，而是人们起伏不定、爱恨交织的复杂情感。电影以这样一个反例，来呼唤人们给予彼此更多的宽容和爱。

英美科幻电影在长期发展中，已经形成了一个庞大的怪物群体——“畸人”。在这些成熟的类型电影中，畸人的出现以及以畸人和人类的关系展开的叙事都是有迹可循，形成了一定套路的，而在这些电影中，观众所感受到的不仅仅是畸人具有毁灭意味的嚎叫，也有着电影人在人文关怀、科技伦理等问题上发出的巨大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