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左家的狗

张所海

人道“酒量和职务成正比”，喝了四杯飞天茅台，我走路还稳稳当当的，到小区门口，也没忘记从出租车上拎下打包的菜。人啊，得人缘好，别看我官不大，但是饭局不少。

最近全国降温，小区门口的那棵歪脖大柳树蔫了，你看它被风刮得，就像街上疯婆子，头发夹着草，横一缕竖一缕的。还有那路灯，跟饥饿的非洲小黑孩似的，细细的麻杆腿，顶着个大脑袋，瞪着昏黄无光的眼，像要一口吞了谁。

正走着，一条小白狗猛地窜了过去，这是抢啥呢？

路的拐角处，不知道是谁总往那儿扔垃圾，白天物业的收走了，到了晚上就冒出来，像春天野地里的茶叶包，你头天提光了，一宿又长大了。小白狗正在淘着宝呢！

你说人跟小狗有啥区别？为了口吃的这么拼命！

走到跟前，我咳嗽一声，它若无其事地搜寻着，哼，竟敢不理我？我好歹也是个科长啊！我使劲跺了跺脚，它听见了，抬起头，没吱声，低下头继续扒拉着。嘿，我还跟你较上劲了来，我一边咳嗽一边连续跺着脚，借机弯下腰，装作要从地上划拉小土块，它本能地后退一步，顺势弓起前腿，呲开门牙，呜呜地朝我示威。

连续逗了两三次，它却死也不肯离开那几兜子垃圾，哈哈，狗啊，狗啊，你就守着吧。

往前走了五六步，突然觉得这狗特眼熟，白白的毛，短短的腿，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像我农村蹒跚的老爹。你别笑，这狗有十五岁了，论年龄可比你老多了，我认识它，这是我后面那栋楼老左家的。

你说人是真奇怪，有喜欢狗的，有讨厌狗的，喜欢的把它抱到沙发上玩，吃饭时候，狗一口他一口，喂的时候还不洗手，恨不得晚上睡觉不搂媳妇搂着它。那讨厌狗的就不用说了，自己不养，还希望人人参加狗肉节。

听老婆说，最近小区里头有好些宠物狗被喂药了，死了十多个，什么泰迪、斗牛梗啊，狗主人就哭天抹泪的，有的还给选个风水好的地方厚葬，幸亏这些人素质高，没有在小区里骂街，要不那下药的早就被咒死了。

我得管管这条狗，不能眼见一个小生命白白瞎了，虽说我不喜欢狗，可我也不讨厌它。

我转过头来往回走，这时候看着路灯那么不顺眼，刚才还是可怜兮兮矗立着，咋一会就摇摇摆摆的。难道是嘲笑我喝醉了？有可能。

我这是干啥？不管路灯了，找狗。咦，真神了，明明小白狗就在这个拐角的，哪儿去了？

找不到正合适，老左这人不咋样。虽说我认识他时间不长，但经常在他家楼下一个车库里打麻将，我出牌慢，他就老嘟囔，一点脸面也不给，这个我不跟他计较，谁叫他不知道我是科长来。不过有那么三次，确定是三次，我很生气，都是打牌到最后一把，我糊了，唯独他不给钱。第二次的时候，我拐弯抹角地问他要，他就打哈哈，这种人我见惯了，在单位肯定是个跑腿的小角色。第三次我就不客气了，拉下脸来批，他扔下一句话，最后一把谁上钱啊？便气呼呼地走了，你说这人是不是老油条，噢，他这以为我是要下岗的官了？

我在原地转了圈，看见小白狗，不对，是老狗，它正在我后面。

不能跟他一般见识，这种人一辈子也当不上科长。狗是无辜的，咱的良心不能寐，我赶紧招呼狗。你说这个彪子，它光冲我咧嘴不动弹。我这么大的官，能拿你个小狗没咒念？

别说，我还真指使不动它。这时候，不知谁拍了我右肩膀一下，我下意识地应道，咋啦？还要敬酒啊，好好好，听你的，你干了我随意。嘿，这弄些啥，一个巴掌大的法国梧桐叶落在我肩头，狗在歪头看着我，你妈的，看笑场那？

呵呵，手里打包的羊排让我眼睛一亮，给狗吃了吧，该着狗今天有福。我抽出一块扔了过去，毕竟老狗跟我不熟，我怕它咬我，不识吕洞宾的心。看着它吞咽着，我微微一笑，有门！

当第二块羊排攥到手里的时候，我慢慢喂给它，它驯服地摇摇尾巴，悄悄张开温柔的小嘴，哈哈，羊排的作用还是蛮大的。狗啊，你要是跟着我，该享多少福？

正想着，狗汪汪叫，我这才看见第二块羊排已经被它消灭了。吼啥啊，你这个不知好歹的狗东西。狗东西?也就是说只有狗是东西？其它的不是东西，那我呢？

应该是东西，老爹今年八十大寿我回老家，张罗了五六桌，看着老爹、老妈那高兴的样子，我舒服极了，村里人都夸俺爹妈，说他们生个好儿子，生个当官的好儿子，爹妈乐的一天合不拢嘴。不对，狗才是东西，我怎么能跟它相提并论？我应该不是东西。当科长以后我就很少回老家了，没办法，应酬多！要是没有这么多应酬，我……老妈经常说，俺不指望你当多大官，不稀罕你挣多少钱，无论咋样你在俺心里都是宝，你管人家谁当啥，你没当上啥干吗！

宝、宝、宝……这是谁叫我？远远地一个大汉子小跑过来，我看清了，是老左，这么冷的天他却穿着条灯笼裤，披着一件运动衫，趿拉着两只拖鞋。正看着，老狗摇摇尾巴朝他扑了上去。喂，喂，你干啥呢？他冲我咋呼了两声。我不稀摆他，欠钱不还的人没个好东西，你看新闻报道那些欠农民工款的了吧？

一大一小的两个身影消失了。

突然，旁边三楼的吵闹声响起来，我得仔细听听，这半宿拉夜的，争吵些啥，和谐社会，小家没小事，家庭和谐才能社会安定，我是科长，当官就得来为民做主，要不就回家给爹种红薯。

影影绰绰听了一半，我晓得了，孩子作业没写完，当爸爸的训斥几句，可能有点过火，老婆嫌他灌点猫尿胡咧咧，把孩子吓哭了，老婆闹着呢！你说这人真是的，喝点酒就不知道姓什么了。你说这孩子也真可怜，还不如人家的小狗，小狗名字都雅着呢，叫“宝”。

算了，清官难断家务事，还是回家睡觉去。

第二天，我刚走到楼下，就看见那大个子立在门口。我把老左家的狗哄走了，没让它吃垃圾，指不定垃圾里就有谁下的药，狗捡了一条性命，老左过意不去来感谢我呢！你看他右手紧紧握着，兴许是他良心发现，顺便把打麻将时候欠的钱带来了。

他开门见山地问，你昨天晚上喂狗了？什么？这不是骂我么？我这么大的一个人，你家的狗能吃的了？好端端的一个科长，就这样喂狗了？你家的狗有福吃这么好的伙食？真是岂有此理！他就说，你吆喝啥？我问你给狗吃什么了？吃什么？是羊排，怎么啦？光吃的羊排，没有别的啦？别的？难道我还得把一桌子菜都拉回来喂狗？

他瞪着眼说，你这人怎么不讲道理？你他妈说什么？我不讲道理？难道给狗吃羊排还得蘸点椒盐？省省吧！他怒吼道，我的狗死了，你知道吗？你是不是给它喂药了？啥？我是堂堂国家公务员，能干这种龌龊事？狗死了？关我屁事！呼通一声，他抡起拳头砸在我脑门上。老左我操你妈，你欠钱不还，还诬赖我。什么？奥，我明白了，你是记恨我欠你几个小臭钱，在狗身上撒气呀！

我摸着头，血流了下来，湿漉漉的一大把，额角疼的要命。

吓死我了，梦醒了，我怎么躺在沙发上睡过去了。看看茶几上打包带回来的羊排，幸好还有几块，得好好留着，这是证明我清白的唯一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