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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顶住

2018-11-15董斌

辽河 2018年4期
关键词:蓝军科长红军

董斌

我军校一毕业,就和其他19个学员兵一起分到一个山沟。那里不缺榛子、野兔、蘑菇,就是缺人。我们这些人一来,几乎给这个独立处新增了三分之一的国防绿。

火车站距离部队20公里。那时候几乎没有出租车,也就是说,进了这个“村”,没啥事你就别想出去了。驻地有个土了吧唧的名字,正规说法叫“南荒”,老百姓的说法更直接——“破烂店”。

部队显然并没做好接受这么多人的准备,情急之下,只好腾出几间类似大通铺的仓库来接待我们,有一间屋子甚至住了8个人。半夜里,先是睡不着觉的人开聊天大会,接下来的是蚊虫“大合唱”,紧接着的是咬牙、放屁,打呼噜,最后登场的是附近机场的夜航训练。听完了这些,天几乎放亮了,科长就会进来,找几个人到500米以外的地方挑水,再倒入宿舍的几个水缸里,这就是我们一天的洗漱、吃喝用水。

这山沟沟里食堂的伙食也因为我们的到来而降低了档次,由原来的豆腐白菜变成了白菜豆腐。一个颠倒,豆腐少了不少,继而引起许多爱吃豆腐的领导和群众强烈不满。可我们也没办法,山沟里我们也不愿意来,所以就互相将就着吧。

其实部队领导最不“待见”的还是我们四个“门子兵”,历史把我们几个人推到了部队最后一批“内招”生的风口浪尖上。由于我们四个人上军校,不是参加全国统一考试招生、而是由部队内部子女PK产生,所以一般被认为素质差、管不了、留不住。

事情也不完全如此,就拿考试来说,军区政治机关内部子女共40名应届毕业生竞争4个位置,选升率十取一,按选升的比例说,难度远远大于当年全国高考的四取一。而且就说在军校的成绩,我们四个人在全队前五名两个,四个人都在前八名里,一个是班长,一个班副,都以身作则着呢,应该算可以了。所以根本谈不上素质低、管不了。至于能不能留住,那是后话,暂且打住不谈。

我到部队不多天就开始失眠,继而神经衰弱,然后扁桃体发炎伴着低烧。实习一个月的时间里,病情时好时坏,使得大伙一会儿看到我大热天的穿着毛衣毛裤在卫生所打吊瓶,一会儿又看到我在足球场上奋力奔跑。有人开始说我:“不能出操能踢球,不能实习能溜达”,反正一个“吊兵”形象就这么扣到我头上了。实习结束,我考了个倒数第一。这下子新单位的人没几个不认识我的了,也算出名了。

这件事对我个人来讲还真没当回事,心说,我是一直病着没怎么参加实习才得到这成绩的,上了班,努力努力就赶上了。

可别人不这么想,大家像是早已司空见惯、意料之中般看待这件事,特搞笑的是,几个科长居然为了不让我去他们的科室,打起了太极拳、踢上了皮球。张科长“防守”能力太差,没挡住我这个“大皮球”,只好不情愿地把我领回科里。为了宽慰自己,张科长逢人便说:“无所谓,反正早晚他也要走。”

上了班,感觉不爽,我跟的那个李师傅特傲气,也不知道牛什么劲,仗着自己工作时间长、资历老,经常耍“大牌”,用我们学员的话讲“就像使唤孙子”,不是让这个给他削铅笔,就是让那个给他倒茶水。操作的时候也不告诉大家要领,就把大家晾在一边,让我们自己领悟。对大家的疑问,他经常用“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来应付,可我看他是故意隐藏,不愿意教给我们。我跟了几天,觉得这套工作程序并不复杂,较真劲上来,我就在大家都休息的时候,自己上机实习,搞了几遍以后,我觉得我操作的速度绝对不会比师傅差,于是心里有了底。“我还真聪明!”我不禁暗自夸了下自己。

其后的一天,李师傅因为科长批评他带的学员组进度太慢,回来拿我们撒气,数落我们当中的一个学员:“笨蛋!都是被你笨死的!”那学员本来就内向性格,被他一说,立马就哭了。我当时就不乐意了,质问他“你教我们什么了?除了年龄大,有什么地方值得我们佩服的?”他反而对我冷笑着说:“我再没能耐也考不了倒数第一!”我一听,火“腾”地上来了,问他,敢不敢和我比试比试操作速度?他用满脸不屑结合认为我疯了的神态看着我,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切!”

比试结果,整套操作我58秒,他一分钟。所有在场新同志、老同志都晕了,继而在新同志群里爆发出雷鸣般掌声。老同志先是不相信地看着我,随后,可能也是为李师傅感到不好意思,很多人悄悄地退了出去。这时候的李师傅满脸流汗,尴尬地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有个别没走的老同志想给李师傅一个台阶,就过来说:“都散了吧,谁过年还不吃顿饺子,人都有失误,这不算什么,新同志不要会了点东西就把尾巴翘到天上了!”

我只想“教育”下李师傅,并没想把事情搞大,没想到李师傅见有人帮腔,突然嚷嚷道:“人家是干部子弟,多牛逼啊,瞎猫碰上一回死耗子,师傅都不放在眼里了!”

我强压着怒气,直到现在也没搞清楚我当时怎么会那么镇静,一步跨到他眼前说:“都是革命同志,请你说话放尊重点,如果你觉得刚刚是碰巧,如果你感到不服气,咱俩再比试比试!别总在嘴皮子上耍功夫!”

“比!比!”新学员一看我底气十足,大声加油。

“老李拿出真本事给这帮小子看看,省得他们不知道天高地厚!”

“比就比!”老李发狠了。

开机、搜索、调整、辨别、判断、确认、目标锁定……56秒,回头看,李师傅已经崩溃了,一边气急败坏地敲打着身边的机器,一边愤恨地骂着:“偏偏这时候机器潮湿,和老子作对!”

有学员提醒:刚刚人家用的就是你现在的机器。

众人哄堂大笑。

我又出名了,不过这次虽然我以正面形象出现,但因为带着大伙儿炒了师傅的鱿鱼,我从“吊兵”又变成了“刺头兵”。

“门子兵”中的三个人要走了,一个回家治病,一个上学深造,还有一个被借调,其实这都是借口,目的只有一个,回家,回大城市,进大机关。我送他们,一边喝酒一边等车。

他们安慰我,说回家一定作通我父母的工作,把我也调回去。我了解父亲,强硬派加古董派,他决不会去“走后门”把我调走的。

“一点希望都没有。你们别去!”说完,我哭了,我还说,“我不是舍不得你们走,而是你们走了以后,这里再没有部队大院的孩子了,我一个人,太孤单!”他们听完也哭了。

我偷偷地跟着他们三个人回了家,我也想调回去,我要自己去劝老爸。

晚上9点溜进家门,把老妈吓了一大跳,他们根本没想到。妈看着我又黑又瘦的样子,攥着我的手就不松开。爸看穿一切地问我“大半夜的回来干什么?”我就把调动回来的想法和他说了。他听后勃然大怒,连着骂我“逃兵!混蛋!军法从事!滚回去,我们家没你这样的孩子!”

我早就预料他会那样,因此并不惊讶,我冷笑地看着他,对他说:“别人的父亲也是师职干部,水平思想不比你差,人家的孩子不也都回来了?你不认我这儿子,我也没有你这个爹。我不沾你的光,以后的一切也与你无关!”

“永远甭想让我成为你的骄傲,永远甭想让我去完成你没完成的事业,你儿子死了!”我是咬牙切齿喊出这句话的,说完就往门外走。老妈和姐姐拦在门口,哭了,拽着我的胳膊不让我走。“闪开!”我大吼一声,生平第一次吼出了军人的嗓音。

爸也在喊:有能耐凭本事回来!

我离开时,冷风寒星,深深地吸了一口这城市的空气,倔强地发誓:再也不回这个家。

回到部队的时候是第二天凌晨2点,整个部队找我都快翻天了,大部分人猜测到我是跑回家了,可我只轻描淡写地说“送战友喝多了,回来睡路边了。”

科长又是担心又是激动还有些释然,一个劲地说“没出大事就好,没出大事就好。”我知道他怕我出事,更怕我出事连累他。为了稳定我,他找我谈话,中心思想是让我安心工作,就算是要调走,也别惹麻烦。

“我不走了,而且以后也不给你惹麻烦,我要参加军区大比武!”科长好像看到了百年不遇的彗星一般、不相信地瞪着我:“这个要经过选拔,要不你自己和处领导说说?”我一听就急了,大声说:“我不是想走后门,我要凭自己的实力!”

科长忙说“那当然好,那当然好。”可我从他眼神里看出,他一定认为我疯了,不管是我的资历,还是我生病时候的成绩,都不由得不让他认为我在痴人说梦。可他也忘了,我在校的成绩都是名列前茅,我前些日子还“造反”收拾了师傅,他更不能了解的是:我已经被老爸逼到绝路了。

参加选拔总体来说比较容易,我没太费力气就进入了10人大名单。但关键还要看随后的三个月里,谁能通过不断地学习、训练、淘汰,最终进入前三名,参加军区大比武。

于是,为了提高外语听力,我和所有死记硬背的人一样,满兜里揣着的都是外语单词纸条,有空就拿出来背。白天背过的单词,临睡前再重新背一次,一旦发现有记得不牢固的,就睁大眼睛再背几十遍,还是背不住的,就打开手电筒,找到那几个单词再记一次;为了提高计算机水平,获得比其他竞争者更多的知识,我积极地向计算机教员靠拢,主动找他喝点小酒、帮他家接送孩子、打扫卫生,时间一长,感情自然上来了。这位大哥没事就帮我开点小灶,让俺一下子就“领先一步”;机务维修的教员是球场上球友,对俺的球技佩服得五体投地,自从给我当了教员,这小子一下子找到了被崇拜的感觉,在我多次的错愕中,逼着我把机器拆了装,装了拆,并且经常在我出错的时候对我恶语相向,就像我在球场上带球屡次突破他时留给他的“嘲笑”。他说:“可抓住报复你的机会了,不能便宜了你小子!”当时,我一直在想:如果有一天我没工作了,就凭维修电器,也能给自己挣口饭吃。

在这样的关爱和“折磨”下,我的综合成绩突飞猛进,已经把其他人远远地甩在了身后,拉开了档次,较早地奠定了“种子选手”的地位。处政委为了防止我骄傲自满,特意一展墨宝,为我写下“不舍昼夜”四个大字来激励我,那字写得真不是吹的,什么叫虬劲有力,什么叫龙飞凤舞,都融汇在这四个字里。到底是书法世家出身,把书法演绎得如此大气磅礴、富有神韵,令人看罢激情澎湃并对“奋斗”这两个字充满强烈向往。

春节前,我和其他两个人被留了下来作最后冲刺,正月十八参加军区比武。

很多人开始离开部队回家探亲,军营里显得有些冷清。想想从上次离家,我已经半年没回去了。我回不去家了,也说过不再回去,我想,也许不惦记别人的生活更加自由。

自我走后,妈常来信,我只是收到三、四封的时候才象征性地回一次,信里除了“你身体好吗?”“我一切都好”这样的闲言碎语,别的不多说,也不多问。姐姐沉不住气,打电话质问我:是不是不要这个家了?是不是连姐姐也不认了?我记得,我当时嘴角浮现出报复性的微笑,和姐说:“没你什么事,别跟着起哄。”通过这些信息,我分析出这样一个情报——老爸想我了,他着急了。

我对家庭的冷淡极大地激发起家人对我的想念,烟酒糖茶等慰问品不断地从家里寄到部队,我也乐得和战友们一起没心没肺地享用,甚至孩子般地想:哼,现在知道想我了,当初怎么骂我“滚”的,晚了,不领情!只要那个老头子一天不认错,我就把“冷战”进行到底。

我还知道他们偷偷给科长打电话,询问我的工作生活情况,我也知道老爸的战友“顺便”到单位“打听”过我,远远地“看”了我一次,但我都装不知道。只是有一次,我在发货单上看到了爸爸的字体,我一下愣住了,心,被狠狠地揪住,撕扯着,百感交集。

爸,你输了,你终于想我了。

我没那么容易被“老头子”的温情所化解,也没那么容易原谅他,我现在最大的动力就是靠自己的出色成绩调回大机关,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不靠你,我一样行。

科长

三十晚上是科长和我们一起过的,我们在一起包饺子、喝酒,喝到高兴,他还把自己打算送给老爸的茅台酒也打开给我们喝了。他说:“没办法,为了和你们一起训练,我也回不去了,这瓶酒就当是为你们提前庆功了。”我们也喝多了,嗷嗷大喊:“决不辜负领导希望!”

其实科长这人除了“胆”小、怕惹事以外,真是个好科长。科里的技术骨干老赵想转业,处里不同意,他就闹意见,整天穿得邋邋遢遢、不出操、装病,把自己弄成一副破罐子破摔的倒霉样儿,那意思是告诉组织,你们不让我走,我也不好好干!处领导发话:“再装孙子,就给他处分!”

科长最“怕”自己科里出事了,为了安抚他,成天围着他转。他衣服脏了,科长拿去洗;皮鞋弄得一层灰,科长给他擦。老赵实在不好意思了,偷偷把那双皮鞋扔进了垃圾堆。可第二天,一推开门,就见科长把上好油的皮鞋又拿了回来。

“嘿嘿,挺新的皮鞋,打打油还能穿,你看我给收拾出来了。”

老赵当时差点晕倒,带着哭腔地说:科长,你这是何苦呢,为我值得吗?咱不带用“苦肉计”的,我不走了还不行吗?

科长一听,愁眉苦脸的脸立刻就笑开了花,连忙说到:“你不走了?真不走了?想开了?哎呀,太好了,我都不知道怎么感谢你了,要是你因为转业闹出点什么事,处领导还真得收拾我。没说的,为了感谢你,晚上我请你喝酒。”

他说完这话,把老赵也闹糊涂了,心说:科长是真怕事还是在这儿故意和我装疯卖傻呢?

科长胆小的事不止这一件。科里年轻人多,又都到了搞对象的年纪,别人在县城里给介绍一个,可只有周末才能请假去次县城。谈恋爱的事情大家都知道,好不容易见次面,心里有没完没了的话要说,有没完没了的“表达”要做,时间不够用啊。等“表达”完了,再看时间,已经不可能按时归队了。超假,那可是违反纪律的,严重的还要给当事人和所在单位领导纪律处分。因此,科长又害怕了,第二天就拿出自己的钱买了辆自行车给谈恋爱的同志专用,条件就是:别给我出事。

80年代中期,一辆自行车可是科长接近两个月的工资。我当时就疑惑:至于吗?这人怎么为了保住乌纱帽胆子小成这样,太窝囊了。好在,他窝囊他的,大家还是从中得到实惠了,所以,即使有时候把科长胆小的故事在私下里传播,但心里对他都没有厌烦的感觉。后来,科里年轻人在县城搞对象的越来越多,一辆车搭三个人都不管用了,科长又担心起来,到处领导那里诉苦:哎呀,我可心疼我的自行车了。一个月修理自行车都好几十块呢。你们可得帮我解决一下,总用我的我也承担不起啊。

科长一汇报,处领导开始重视这个问题了,再加上别的科也有类似的情况,处领导研究决定:每个周末,为全处去县城谈恋爱的同志特发一次班车,名字就叫“恋爱班车”。这下部队的年轻军官可高兴坏了,大家奔走相告,无不为处党委的决定拍手叫好。大家还略带挖苦地议论:要是没有这个胆小科长,可能现在也坐不上这个“恋爱班车”。

后来这个有小镇特色的做法,居然被很多部队单位借鉴、被宣传得火热,甚至上了《解放军报》。我们看了报纸才知道,原来处领导一致认定:我们科长才是这个想法的始作俑者。报上这样登载着这一经过:在一次处党委会上,一名科长提出,现在年轻军官在驻地找对象的越来越多,几台自行车恐怕也解决不了根本问题,能不能给他们出台车,既解决了婚姻大事,又稳定了军心。

我出汗了,大家出汗了,想想过去发生在科长身上的事情,归根到底都是为了我们好,都是暗地里关心和保护手下,只不过是用了“胆小”的障眼法,委屈自己却保住了部属的面子,而这一切,他却从不张扬。

再回想起突击“拔高”时,科长多次陪我们到半夜,给我们煮饺子、煮方便面、炸馒头片、面包片,还买了只奶羊,营养我们每天熬夜训练透支了的身体……我,我们都为误解了科长而感到羞愧。

科长的苦心被我们识破以后,他的形象一下子高大起来,在其后的一天,他的办公桌上多了一条云烟和一束野花,那辆曾经被很多人骑过的自行车也被打上蜡擦得铮亮。

一个愣神的时候,想了这么多,科长走过来抻了下我的衣襟,让我去接家里打来的电话。我走到电话旁,拿起电话,长吸了口气,许久才说了句:“妈,过年好……”嗓子像一下子被木塞堵住,再发不出声来。电话里爸急切地说:“你哭啥,快问问孩子怎么样啊!”我心中一凛,放下电话,猛地冲出门外。

老天,正风雪交加,可雪花扑在脸上,却令人神清气爽,我用尽力气大声地喊了句“啊——”声音悠长而振奋。回头看见科长和大家都站在我身后,几个战友走过来对我说:“别哭了,你应该高兴,其实我们都觉得你挺爷们的,那些人走后你压力也挺大的,大家背后都夸你呢!”我听后惊喜,我靠!羞愧啊,我怎么哭了。

初五晚上11点,睡得正香,被科长叫醒,说有领导打来电话,我父亲突发心脏病、目前病危。处里的意思让我迅速回家,或许能见上一面。我一听懵了,然后手忙脚乱地穿上衣服,忽然又觉得有点不对劲。“我不能回去,比武怎么办?我老爸那脾气,要是知道我为了探望他而耽误了部队大事,死都不会原谅我的!”

“都什么时候了,还和你爸‘制气’,比武下次你还有机会,但不回去,也许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爸了!”

“比武现在换人已经来不及了,给部队造成损失我一辈子都会内疚。”

“你这孩子这么嘴硬,是不是人了!”科长急眼了,冲着我吼。

我似乎有些愧疚,但我很快昂起头,一字一句地说:“我们不是人,我们是军人,军人根本他妈的不是人!”这是我老爸告诉我的。

科长似乎也被我的话感动了:“孩子,我理解你担心比武,也理解你想给部队争光的心情,但现在还没到决定放弃的时候,你抓紧回去看下,如果老爸稳定了,就抓紧回来。我们不换人,一直等着你。”

“我……”

“快走,通讯员!把他给我拉上吉普车!”

“是!”

老爸

火车风驰电掣地开往家的城市。

我突然清醒了,我可能再也看不到爸爸了。心里翻腾个个儿:老爸你别走,我知道你是想用“激将法”锻炼我,其实你也想让我留在身边,可你更想让我为你争口气,更想让大家知道,“门子兵”也可以凭本事争光。爸,我再不惹你生气了。你病好了,我一定好好孝顺你。

火车你冲冲冲冲。快点把我送回家。

值得庆幸的是,他老人家命太大了,和天上的诸位打了下招呼、握了握手、顺便旅游了一圈又回来了。第二天,经过抢救清醒过来的老爸,说话还相当费劲,只能用手势和眼神来表达他的思维。他一手摸着我的头,一手把我拉到他的床前,就这样四目相对,忘记了语言,没有了声音,一切通过臂膀在血液里传递,那是沸腾了的军人的血,只有军人之间才能听到。

泪流满面啊,有我,有爸。

爸在梦中喊着:给我顶住!这声音把我惊醒,我知道,爸又开始回忆那个情景:一个举着红旗冲向阵地的士兵,在接近目标不远处,腿部被击中,可他还是坚强地爬起来,咬着牙,坚持着,用一瘸一拐的腿和一路血水把红旗插到了阵地的最高处。那场战斗,老爸击毙敌军官两名,士兵十人,这是老爸最引以为豪的赫赫战功。我轻轻地走过去、抓住了他的手……

当病中的团聚又化作了别离和叹息,我不得不离开,该回部队了。

和老爸告别,他拉着我的手,不松开。我和爸说:“我要走了,你多保重身体,过几天我就回来看你。”

爸摇头。我说我马上要参加比武,我一定取得好成绩回来看您。你不是一再告诫我不能因为个人的事情耽误了工作吗?爸用含混的声音居然说了声:“没……”

“爸,时间不早了,再不走就赶不上火车了,部队真的有很急的任务要我去做,完成了我就回来看你。一定。”说完,我用力抽出自己的手,看也不敢再看爸一眼,逃一般地飞跑。

老兵

回到部队以后,每天都有父亲身体转好的消息,这使我更加全身心地投入到训练冲刺中去。参加比武出发前一天,为了鼓励我们取得优异成绩,处里给我们开了欢送会,会上还请我们处里的老军人给大家作了报告,并以此来激发我们勇争第一。

随着他的报告,我眼前出现了这个部队的前身,那是一个山头,冬天白雪皑皑,连续三个月不开化。到了那个时候,人车无法通行,山上的给养全靠秋季的储存。科长上山那年,赶上几十年不遇的寒流,开化晚了一个月。粮食吃光了,大家就抓野兔、抓家雀;实在没抓的了,就抓田鼠;最后田鼠都抓不到了,就把原来扔到垃圾堆里的菜根找出来吃。大家还互相壮胆地说:这天气都把垃圾堆变成天然大冰库了,扔出去的东西立马就冷冻上了,不会坏肚子……

他讲,直到80年代中期通讯还很落后,没有传呼、更没有手机,大部分人与家里联系只能靠信件。又因为大雪封山,即使邮递信件也只能靠一条连接山上山下的内部军线、由写信人在山上口述,山下的人记录,然后再转发出去;家里来信也是这样,由山下的人拆开,再把内容念给山上的同志,就算是情书,也得如此处理。他说他的第一个女朋友就因为感觉信里的语言很冷淡,觉得这不是在谈恋爱,而是在敷衍自己,和他分手了,可这一切,因为保密的原因,他又无法解释。

老兵的家在距离东北很远的山西,母亲早逝,家里很穷。那一年,父亲突发脑溢血,作为唯一的孩子,他带着组织和大家“支援”的一万多元钱,回家带父亲看病,可到了家才知道,还差3000多元。能借的亲戚家都借了,没办法,他只好脱下军装,用一辆车拉上父亲和粮食,一边照看父亲,一边在市场上卖粮食凑药费。知道他家情况的好心人,听说这件事,都来买他的粮食;也有和他家原来有矛盾的,一边冷嘲热讽,一边向执法部门举报。城管来了,他们不了解情况,要没收粮食。老兵一边求情,一边用手拦着执法人员不让他们把粮食带走。有个执法人员沉不住气了,上来推搡老人,他不干了,与他们发生了争执,不但被打了一顿,还被关进了派出所。

后来当地政府了解到了这个情况,专门派了副县长来给老兵赔礼道歉,当他走进老兵四处透风的家,忍不住掉下了眼泪,并当场决定,县里拿出一万元赞助老人手术。

这么多的压力,也没能压住他,回到部队他还是扎扎实实地工作,勤勤恳恳奉献,多年恶劣自然环境里工作,他身患多种疾病,可没有一句怨言;获得过军区优秀干部等奖励无数,可他安于寂寞,很少和别人提起。

老兵讲完了,沉默中爆发出一阵阵掌声。感动之余,我在想:纯洁真是美好,只是凭借着热爱,凭借着荣誉和责任,有时甚至只是一句口号,人们就可以做出那么大个人牺牲。相比之下,我为我曾经私自回家逼着父亲搞调动而惭愧,我更加明白了老爸为了军人的荣誉而拒绝将我调回的良苦用心。我暗下决心:拼了,弄几个第一回来!

给我顶住

比赛并不激烈,大多数竞赛内容和我们训练时候差不多,基本上靠实力,临场发挥的东西不多。我获得了计算机操作、机务维修两个第一,外语第二,总分第一。外语第一那小子真了不起,居然能一边看着外军资料片,一边流利地进行翻译,我怀疑这人是不是有英国血统,没办法,服了。

准备发奖的时候,出事了。演习总指挥、新来的少壮派军参谋长认为我们的比武内容方式太陈旧,体现不出当代军人的风采和现代战争条件下的练兵特点,没有战场感,建议把我们参加比武的全体人员派遣到正在进行的演习各部队,在那里一争高下。

我被分配到“蓝军”导弹营不久,就接到命令,迅速查明“红军”指挥部所在位置。我有些兴奋,但更多的是紧张,我怕自己“演”砸了。当我想清楚了,这不是儿戏,是不可更改的命令时,我开始静下心来找办法。随后的10分钟里,我冥思苦想,一个思路在我脑海里渐渐形成时,我一拍大腿,喊了句:成了!吓得一旁的营作训参谋打了个激灵。

我先是弄清楚了当面“红军”通讯频率特点,开始把搜索目标集中在三个频段上;将“红军”电子信号特征和波形输入计算机,命令计算机自动对三个频段进行搜索、在发现类似信号时立即进行识别告警并录制分析信号、再在诸多相似信号中提取最相近信号进行自动跟踪测向,直至锁定目标。

在三个频段以外,我采取手动侦察的办法,将所有可疑信号纳入自己视野,确保万无一失。

10分钟过去了,无可疑信号出现,20分钟过去,计算机经分析,删除两个可疑信号。半个小时刚到,警告声大作,我急忙走到计算机示波仪前,更直观察看,并通过计算机分析,确定了目标。

我感觉血往上撞,有点控制不住自己,但还是强压住兴奋,拿起无线电话:06呼叫01,在XX频段确认“红军”,经测向,该部位置在北纬XXXX东经XXXX,请求再次测向准确锁定目标。

“01明白!”

1分钟后,“蓝军”指挥部下令:“目标北纬XXXX东经XXXX,消灭!”三枚导弹随令而起快速扑向目标,战场指挥系统显示,“红指”在屏幕上消失!“蓝军”指挥或许由于兴奋,或许总作为靶子被别人打、压抑得太久,居然通过指挥网大喊:导弹营万岁!声音继而传遍整个演习部队。

“蓝军”高兴得太早了!就在“蓝军”们弹冠相庆时,演习总指挥部再次加大演习难度:虽然“红指”已被消灭,但红军的一支特遣分队已经潜伏在“蓝指”附近,正在搜索“蓝指”具体方位,并伺机全歼蓝军。

“蓝军”在这样的消息面前有点傻了,这太突然了,红军特遣分队就在眼前,这么短的时间到哪儿去找啊?几个参谋着急地看着蓝军指挥。看我干什么?我等着你们的主意,没思路的,演习完毕,都给我下连重新当兵。说罢,蓝军指挥拿起电话:“导弹营,找你们的情报参谋通话。”

我从来没想过蓝军指挥会和一个见习情报参谋通电话,也不知找我干啥,拿电话的手都有点抖了:

“报告指挥同志……”

“行了,别玩虚的了,你只要告诉我,能不能通过技术手段最短时间里找到红军特遣队?”

“我……”

“都TMD的笨蛋!”

“我能消灭他们。”

“你说什么?”

“给我两个通信分队。”

10分钟后,两支分别有五人组成的分队带着电子模拟、干扰系统和战场侦察系统消失在夜幕中。同时,蓝军指挥果断下达指令:关闭所有通讯,无线电静默20分钟。20分钟以后使用无线应急通讯!

第一分队在距离蓝军指挥部1500米处迅速展开部署,通过大功率电子模拟系统,伪装通讯繁忙迹象,给红军特遣分队造成此处是蓝军指挥部的假象,诱敌攻击;与此同时,第二分队快速安装监控设备,把我刚刚搜索到的红军电子信号频率特征输入自适应辨认系统、搜索红军特遣分队电子信号。

半个小时后,专业军士向我报告:发现红军特遣分队通讯频率!

我急忙按事先约定打开无线应急通讯系统,与第一分队和蓝指通话。第一分队:迅速实施强电子干扰,并立即撤出阵位。报告蓝指,发现红军频率位于XXXXKC,请迅速测向目标并实施打击!

演习总指挥部,作训参谋正在向总指挥汇报。蓝军消失了?总指挥一边自言自语地叨咕,几秒钟后脸上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作训参谋又试探地问一句:是不是蓝军被消灭了?

“你动动脑子好不好?我看是红军要被消灭了。走,去看看红军特遣队的位置。”

“红军被消灭?”作训参谋还是一脸懵懂……

“导弹营目标3号区,发射!”蓝军指挥一声令下,数枚导弹腾空而起,电一般飞向红军特遣队。

“报告,导弹击中目标。”

演习总指挥部战场评估系统前,总指挥边看边满意地点头,“是个好苗子啊!刘参谋你记录一下:迅速与相关单位协调,调实习参谋黄斌到军作训处报到。

据说演习结束后,“红军”不服,觉得这仗打得不公平,还没见到“蓝军”的影子,指挥部就被干掉了。参谋长笑笑说,这就是科技的力量,这就是现代战争。我没想到是,一个年轻军官,就已经掌握了利用电子侦察及反侦察的手段实施“不对称”对抗的能力。

“立功、破格提拔、提前晋职、重点培养”参谋长连发四条军令,让我获得了极高的荣誉。

我立功的消息,比我提前到家,老爸让老妈搀扶着在门口等我。看到父亲病后新生的簇簇白发,看到他挣脱开老妈的手,颤巍巍地向我走来,我情不自禁地扑上前去,紧紧地抱住老爸。

妈说,干部部门来过电话,因我比武成绩优异,调我去军区某部当作训参谋。我看了看老爸,没从他眼神里看出什么,停了停,我说:“我还是不去了,我喜欢那山沟,那里才有我的价值。”

妈刚说“看你这孩子,好不容易有机会了,再说你爸也不反对……”就被爸用眼神阻止了,他又攥住我的手,说:“别吵,别吵,让孩子再想想,自己的事情让他自己作主吧。”

我大声地回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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