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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河流的生命长度

2018-11-15路军

辽河 2018年4期
关键词:契丹文明

路军

老哈河发源于冀北草木繁密、神奇秀美的马盂山北坡,初,溪流淙淙,之后,越山涧,趟河谷,其势越盛,至旷野平畴,则波光粼粼,清澈悦目。在故乡境内舞出一个向左微微倾斜的V字形后一路向北,与另外一条母亲河西拉木伦河汇聚,步入西辽河,而后经辽河融入大海。她以自己的博大胸襟和炽热情怀养育了长河两岸的华夏儿女。她历经沧桑,永不停息的生命涌动中记录着许许多多的历史往事。

乌候秦水

关于老哈河的历史记载很多,《三国志·魏志·三十》云:生活在北中国的鲜卑民族力量越来越壮大。公元2世纪中期,大浪淘沙,鲜卑涌现出了一位风云人物——檀石槐。

桀骜不驯的鲜卑首领檀石槐不断南下袭扰,塞外边城狼烟突起,鼙鼓震荡。166年12月的一天,冀北老哈河已经冰封凝结,荒草漫卷,凄神寒骨,来自中原洛阳的使臣面见檀石槐,书案之上,摆着光彩耀人的印绶,和平与战争的呐喊在檀石槐的心胸里撕裂碰撞,何去何从?司马光在《资治通鉴·汉纪·四十七》以凝练之语记录了一笔:“朝廷患檀石槐不能制,遣使持印绶封为王,欲与和亲。檀石槐不肯受,而寇抄滋甚。”屡次突袭塞内外的郡县,鲜卑人已经慢慢感觉到了农耕文明的别样味道与力量,在茫茫的历史空间,他们吸纳汲取,即使文明之途,遍满荆棘,也坚毅不停。

当他们耕田种粟、围林狩猎已经“不足给食”,鲜卑著名的首领檀石槐带领部下寻觅到了“乌候秦水”,“乌候秦水”便是秦朝至晋朝老哈河的古称。千年之前,广袤绵延、滚滚不息的乌候秦水望不到尽头,姿态各异的各种鱼儿在水中怡然自得;浅水岸,芦苇丛生,蔓草无边飞鸟翔集;河岸之上,绵延广阔的草原犹如丰赡绿海。丰饶的自然馈赠,无异于上天赏赐的珍宝,然而檀石槐和部下见到河流中自由徜徉的鱼虾,只有眼馋的份儿,无从下手。有谋士建言:“东方汉人善于捕鱼,发兵攻打,俘获令其捕鱼可以解决粮食之急。”檀石槐于是“东击倭人国,得千余家,徙置秦水上。令捕鱼以助粮食。”(《后汉书·卷九十·乌桓鲜卑列传第八十》)公元178年的一幕情景,宛如长风浩卷,乌候秦水喧嚣奔流。

这是汉灵帝时期发生的事情,东汉之际,乌候秦水还算平静。河岸,农人埋头刈草伐木,草屋炊烟,缕缕升腾;牧人云歌嘹亮,牧马长鞭,牛羊衔草,奶茶温润如玉。鲜卑族臂膀如草原云天之上盘桓猎物的苍鹰,时而栖息在乌候秦水沿岸休养生息,时而弯弓跃马、南下袭扰右北平、雁门等九郡。不过,当檀石槐东征西讨,冀北之地自然也获得了一段短暂的安宁,乌候秦水与其他北方的众多河流,灌溉农田,滋养生民。那背井离乡的东方汉人区区千人,与鲜卑族携手汇聚成了一种力量之河,中原的农耕文明与草原游牧文明于此交汇。

当乌候秦水冰冻之水缓缓苏醒,铁犁杖、木犁扛在农人肩头,谁家的小孩子手里还握着一把小刻刀,老哈河水波光云梦,河岸台地,春风掠起柔波,柳梢枝头,晨曦里的小鸟凝视原野,鸣声中闪现几许的期待眼神。粗糙皴裂的大手,伸向黝黑锃亮的陶罐,握紧谷粟的温热好像在孵育精灵之魂。当那些承载了绵长厚重希望的种子落入泥土,他们的心中已贮藏了一个并不遥远的梦。即使中途兵戈碰撞,草屋烈焰升腾,也不能阻挡文明前行的脚步。乌黑的泥炭,刀光剑影,不过是老哈河之岸的跌宕起伏的一瞬,就像夏天滚滚洪流,肆虐狂奔之后,则徐波旖旎,水花粼粼。

“勇健有智略”的檀石槐,敏锐捕捉到了稍纵即逝的历史时机,当匈奴在大汉铁骑经年累月的重创中北遁如风,远走沙漠,檀石槐“施法禁,平曲直”,凝聚部落人心,强健体魄,以礼相待并重用来自中原的才略灼人的汉族儒士,匈奴故地则飘起健硕俊朗的汉学之风,在广阔浩远的塞北区域之内,即使微弱如空中云燕之鸣,不过,遥远的乌候秦水流域也荡漾起一丝波痕。文明的符号需要集腋成裘的旷远持续,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一粒粒种子悄然落地,即使岁月风霜,也不能阻挡它郁郁箐箐之景。

填补了冀北之地的中空,就是在这跌宕起伏的历史节奏中,鲜卑人如吮吸甘霖,耳清目明。

不过,刚愎自用的檀石槐未能与农耕文明深厚的东汉和亲,失去了一次吸取先进文明成果的难逢的历史机遇,当他去世后,文明之风在冀北辽阔莽原遭受严寒,乌候秦水刚刚泛起的微微涟漪,在征伐掠夺的乱世纷争中黯然褪色。不过,鲜卑之后世的拓跋宏,从冀北之地长途跋涉,南迁至洛阳,大刀阔斧进行改革:汉服易胡服,汉语替代鲜卑语,该鲜卑姓为“元”,实行均田、改革旧制,生机勃勃的农耕文明由此流入了他们的血脉深处。民族融合之风大行其道。

托纥臣水

隋时,老哈河被称为“托纥臣水”。“托纥臣”有“土、泥土”之意。公元600年前后,托纥臣水流域迎来了一个全新的部族——契丹。

虽然我国开始推行素质教育,但是传统应试教育还是影响着教育的发展。初中学生依然摆脱不了英语中考的命运,所以老师无法真正给小组合作学习模式留下足够的学习时间和讨论时间,无法真正让学生通过小组合作学习来达到提升自己英语素养的目标。小组合作学习模式在中考升学压力面前就变成了摆设和形式,小组学习模式的自由性被极大的限制。

回溯历史,早在公元391年左右,一只骁勇之师北进松漠托纥臣水流域一代,他们甲胄在身,手不离弦,机警如鹰的眼神不时掠过河岸之东的寥廓苍远的草原。忽而,牛角长鸣,鼓声冲天,烈马飞奔,如疾风骤雨,冲入敌阵……时隔160多年后,一位老臣伏案凝神,转而挥笔作书,《魏书·卷一百·列传第八十八》寥寥几笔记叙了这一幕情景:“登国中,国军大破之,遂逃迸,与库莫奚分背。”寡不敌众的契丹人,拼尽了几乎所有的力气,家园毁弃,败走托纥臣水。

这一次败绩,如一声惊雷划破天宇,契丹人纵马扬鞭的漫天豪情犹如浇了一盆冰冷之水,他们愈加仰慕中原持续千年之久的农耕文明的力量。断裂的弯刀、仓皇的矢箭,就像时常穿刺的利器,警醒世人。当迁徙至白狼水之东,他们开始了休养生息之路,创新开拓之路。

公元449年,“其莫弗贺勿于率其部落车三千乘、众万余口,驱徙杂畜,求入内附,止于白狼水东。”(白浪水为今天大凌河上游一带)如今,部族首领“莫弗”的身影如草原天空翱翔纵横的苍鹰,时光的飞逝而模糊不清。不过,他的身后绵延不绝着几万人口,一双双内附北魏雄主拓跋宏的眼神闪烁不尽的光彩。浩瀚的天际,悠长的皮鞭甩出一串串粗犷嘹亮的音符,三千辆碾过冬天田野的木轮大车,穿越漫漫时光,响彻云霄,我们宛如听见了鬓发垂肩的稚气孩童齐声哼唱“大车槛槛,毳衣如菼”的古老歌谣。这些内附北魏拓跋宏的契丹人,希望迁徙的脚步不再流浪天涯,秋天的落叶,在风中摇落思念故园的眼泪,“托纥臣水”,是契丹人魂牵梦绕的家园,契丹人这份执着与梦想打动了隋文帝,公元585年,“高祖纳之,听居其故地”,托纥臣水以母亲一般的柔情迎接回家的游子。

当公元600年的光影穿破云雾,闪亮托纥臣水之际,契丹人已经“部落渐众,遂北徙逐水草,当辽西正北二百里,依托纥臣水而居。”(《隋书·契丹传》)其时,托纥臣水水草丰美,波光云影,牧马成群。不过,在托纥臣水之外的广阔区域,一双双窥伺的眼神如草原之狼贪婪的目光,契丹人别无选择,以蜿蜒流淌的河水滋养民族的筋骨,以镔铁马刀与猎猎战马,以“酋帅相与议之,兴兵动众合符契”凝聚力量。

吐护真河

老哈河唐朝称之为“吐护真河”。“吐护真”是蒙古语发音,亦是“土、泥土”之意。

公元623年,一个值得铭记的历史时刻,在吐护真河设牙帐的契丹首领咄罗迈出了重要一步,面向南方体魄强健、精神焕然、声名远播的大唐:“遣使贡名马丰貂”,契丹的双手与大唐王朝的双手紧紧握在一起。游牧文明与农耕文明不再遥远。大唐“怀柔远人,义在羁縻”的博大心胸,如磁石,似雨露,吸引僻远之地的民族心向往之。

时隔五年,当将雄才大略、开疆拓土、兼收并蓄、体恤民生等等才能集于一身的李世民开启了“贞观之治”的超越时空的时代交响,远在吐护真河流域的契丹人已经感受到了中原文明席卷而来的巨大涟漪,时任首领摩会审慎思考,决定走向一条造福百姓的福安之路——降唐。不再袭扰掠夺,而是恭而有礼,携手在中华大地谱写文明新篇。当摩会从遥远的吐护真河来到都城长安,李世民给予了他很高的礼遇——“赐以旗鼓”,摩会顶礼膜拜中原文化的一幕时至今日,依然温馨迷人,耐人回味。645年十月,塞外,吐护真河寒霜凝结、荒草连天,契丹首领窟哥忽然接到了大唐使臣带来的一纸诏书,风采焕然、礼贤下士的“天可汗”李世民将约他在营州会面。让他内心感念不已的是,还让他带上一些部族的老人与小孩子一起前往。

窟哥难掩心中之喜,这一消息迅疾如风一样在草原飘散,多少契丹人想亲眼一睹这位选贤举能、从谏如流、安邦定国、尊重华夏不同民族的天之骄子。窟哥离开吐护真河,去近在咫尺的白狼水之畔的营州(今辽宁朝阳),史学家沈昫所著《旧唐书》为后世留下了“会其君长及老人等,赐物各有差,授其蕃长窟哥为左武卫将军”的文字。窟哥与李世民相见的文化热风在冀北吐护真河等流域绵延飘散,窟哥折服文武兼备、心胸如海的李世民,他的话语“王者视四海如一家,封域之内,皆朕赤子”(《资治通鉴·资治通鉴第一百九十二卷》)久久回荡在窟哥的内心。

和平之路充满了波折,奔涌不息的吐护真河不会忘记跌宕起伏的岁月光影。当契丹内部没有纷扰一心安边,则呈现的是“百姓之闻,不失耕种,丰草美水,畜牧随之”(《全唐文·卷二百八十五》)的安适平和之景;当窟哥离世之后,野心膨胀贪婪之徒胁迫契丹人与大唐争锋不已,一时间兵祸连接,生灵失所,“丁壮不得耕耘,牛马不得生养。”(张九龄《敕契丹都督泥礼书》》)吐护真河凄怆泪流。

土河

唐亡,契丹建立政权,老哈河被契丹称之为“土河”。

蜿蜒不息的土河,滋养了契丹人的聪明才智,他们筑城郭、建佛寺,实礼仪、通贸易。蓬勃盎然的文明种子在土河之岸拱破泥土,绿意婆娑,耀人眼目。

1005年澶渊之盟签订后,辽宋互派使者,土河之滨成为那时两国使节来往的必经之路。在长达118年的和平时期,前前后后共有包括路振、沈括、欧阳修、苏辙、苏颂在内的众多使节北上,也曾有耶律留宁、张肃、萧汉宁等使宋使越土河南下汴京,老哈河沿岸曾建有富谷馆、通天馆、大同馆等馆驿,土河流域旖旎独特的民族风情给文人墨客留下了深刻印象,留下了许许多多的使辽诗。

1068年8月,苏颂以贺辽主生辰使的身份北上,路径平泉境内的老哈河,写有《过土河》一诗:“长叫山旁一水源,北流迢递势倾奔。秋来注雨瀰郊野,冬后层冰度辐辕。白草悠悠千嶂路,青烟袅袅数家村,终朝跋涉无休歇,遥指邮亭日已昏。”

诗人笔下,秋雨连绵,土河奔涌倾泻,宛如长龙,土河之畔,如屏山峰不时闪现,荒寂的枯草连天蔓延。这情景,自然令生活在中原之地的苏颂大为惊讶。土河的一些地方还身处于游牧文化的浸润之中,只有零散如星的几户草屋炊烟,似乎泛起几许的农耕气息。

当苏辙于1089年8月16日奉命使辽,在土河流域,所见之景已大为不同:“奚君五亩宅,封户一成田。故垒开都邑,遗民杂汉编。”(苏辙《奚君》)“奚人自作草屋住,契丹骈车依水泉。橐驼羊马散川谷,草枯水尽时一迁。”(苏辙《出山》)农耕与游牧文明的风景在土河之滨相映和谐。

金取代辽后,依然沿用土河之称,当蒙古铁骑驰骋草原时,土河成为元金对峙的重要区域之一,一时间鼓角争鸣,杀声震天,土河亲眼目睹了家园焚毁,百姓流离的凄惨场景。

元统一后,在至元七年,改北京路为大宁路,统一促进了土河沿岸的文明发展。驿路南北通衢,矿冶烟缕不绝,商旅来来往往。明代老哈河依然沿用土河之称,在洪武二十年9月设置会州卫、富峪卫等四卫,成为拱卫明王朝京师安全的重要军事屏障之一。朱棣靖难之役开始后,率领虎狼之师南下,功成名就之后,朱棣没有食言,为了回报朵颜、馥郁、泰宁三卫骑兵骁勇善战之功,便将大宁路的土河的广大区域赐给了兀良哈,昔日土河流域“田畴高下如棋布,牛马纵横似谷量”的一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则是牧草连天的景象。

或许,亲眼目睹了太多离乱沧桑与和平安宁的一幕幕历史画面,土河需要安心静养、寂寞自处。云天悠悠,土河水在郁郁葱葱的绿海,犹如蓝色的飘带。不过,这样的温润景象时常被战乱马嘶所打乱,“朵颜时阴附鞑靼为边患,”(《清史稿·地理志》)后被察哈尔所消灭,土河流域重获平和。

老哈河

清朝入主中原后,“老哈河古讬纥臣水,俗省曰老河。”“老河,蒙名老哈,……北流与潢河会。”(《清史稿·地理志》)老哈河之名,沿用至今。

1633年,清军兵不血刃,“牧地在围场东,跨老哈河”流域的喀喇沁部(包括今天的河北承德市部分地区)归顺清廷。

清初,老哈河流域为广阔无垠的牧场。春风来,沉睡的草原与土河醒来,冰皮缓缓移动,暗藏土地深处的草根积蓄力量,当土河之水云波倒影,垂柳依依,则朦胧之色铺满原野。草长虫鸣,大雁归来,丛草蔓延,牛羊埋头,牧人皮鞭的脆响落入河水,滚过原野。夕阳落晖,毡帐肃穆,河水悠悠。绵绵的牧草滋养了奔跑如飞的战马,在统一战争中,来自老哈河流域的战马与北方其他地区的战马载着勇键威武的清军士兵,从塞外出关,挥戈纵横。

广阔的土地蕴藏无限的财富,老哈河流域也纳入了清廷屯垦的视野。“关外土旷人稀,蒙古地尤广袤,利于屯垦”。不过,民众没有节制的乱垦,“辄廉募之,致妨游牧。”游牧文明与农耕文明之间的平衡被打破了。清廷于是“明界设限”。

不过,到了清朝中叶,中原地区的一些百姓移民充塞,很多人携家带口来到老哈河流域,老哈河开始筑场植粟,烟火相望,宜农则农,宜牧则牧。农耕文明、商业文明的种子再一次撒播在这片美丽丰饶的土地上,文明的厚度慢慢编织,这一带区域呈现了“腹地商民移殖频繁,鸡犬桑麻,千里同风,猗欤盛矣!亘古所未有也”之盛景。

农耕繁盛,滋养了商业文明的厚度,老哈河沿岸的漫漫古道,驼铃阵阵,商旅不绝,“拉不败的哈达,填不满的八沟”(哈达即今天的内蒙古赤峰市,八沟为今天的河北平泉)就是那一时期生动的写照之一。清末,内忧外患,离乱纷争,老哈河命运多舛。新中国成立后,老哈河的历史掀开了崭新的一页。

老哈河,水悠悠,在塞北的广袤大地上,她宛如一条银光闪耀的飘带,旖旎动人,她奔腾不息的生命脉搏里有说不尽的历史沧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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