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朱墉《尉缭子汇解》注释体例“直解”之特征与价值
2018-11-15师雨柔廖文婷许富宏南通大学文学院
■师雨柔 廖文婷 许富宏/南通大学文学院
《尉缭子汇解》是清代朱墉整理编辑而成的《尉缭子》注释方面的集大成之作,它总结前人经验,汇解前人注释成果,并以“直解”、“全旨”、“纂序”的方式发表个人看法,创造性地形成了独特而完整的《尉缭子汇解》注解体系。体现出由浅入深,由具体到抽象的横向特征以及承前启后的纵向价值,对当代的阅读和后代的研究都有着重要的意义和价值。由于《尉缭子汇解》体例复杂,这里仅就注者朱墉个人的“直解”为例来谈谈其注释特征与价值。
“直解”,是全用白话文译释经书的一种方式。朱墉所注“直解”位于每个原文小分段的后面,围绕所释段落,以字词解释为主要内容,基本按照“……也……”、“……曰……”、“……言……即……”等句式对段落中的普通字词、生僻字词、疑难字词和特殊字词进行详细的解释,具有以下几方面的特征:
一、对特定的名词或术语进行注解
朱墉直解的内容是囊括了段落中方方面面的要点,对各类读者有可能存疑的字词进行全面的解释。《尉缭子汇解》注重对文中普通的动词、名词和形容词做了注释。比如:“建城称地”(兵谈第二)中的“建”字,是我们日常生活中常见常用的动词,他在这里解释为“建,创造也”,把单音字释为双音字,更加接近人们口语中的表达,意为“创建城池”。再如:“赏及牛童马圉者”(武议第八)中“牛童”、“马圉”也是日常生活中常见的东西,他也用口语化的表达把这些名词解释出来,即“牛童,牧牛之童”,“马圉,养马之人”。在有一些名词中他从字形、字音的角度加以探讨,如:“狱者,字从二犬”(将理第九)就从狱字中含犬的特点生动形象地说明了“狱”字“善警吠止御”的意义,而“囹者,领也。圄者,御也”(将理第九)又从字音的角度说明了“囹圄”有“领録囚徒而禁御之”的意思,并且从字词的历史演变角度进一步加以阐述:“夏曰夏台,商曰羑里,周曰囹圄。”体现出注解丰富的知识性和历史的纵深感。此外还解释字词来源的原因,如:“婿父曰婚,女父曰姻。妇女因人而成,故曰姻。”(将理第九)又如将“治兵者若秘於地,若邃於天,生於无,故开之,大不窕,小不恢,明乎禁舍开塞。”(兵谈第二)中的“秘”、“邃”、“窕”解释为“密也”、“深远也”、“轻也”等等,则是对常见形容词的解释。朱墉在解释这些普通的词汇时有一些也会加以评价和判断,如:“踰垠,踰越山川垠限也”(兵教下第二十二)中把动宾的双音词扩展成字面意思以后还要加上“下下策也”的判断。
朱墉在直解时往往根据上下文句意来解释字词。如:“杀之贵大,赏之贵小”(武议第八)中的“大”和“小”字,二字本来是形容词:“大的”“小的”,但是在这里的“之”根据上下文的解释是“人”的意思,所以此处的“大”和“小”就根据句意由形容词变为名词,分别意为“有职位的人”和“卑贱的人。”而这样根据句意解释就出现了同一个字在不同句子中有不同意义的现象,如“上不制於天,下不制於地”(武议第八)中的地是“山川险易”的意思,而“建城称地”(兵谈第二)中的地是“以广狭言”,可见朱墉在做直解时的灵活性。并且按上下文解释时往往句式对称,读之郎朗上口,如:“明赏者,赏易为人所期,此处要见得的确;决罚者,罚易为人所撼,此处要实有决断。不然,赏不明,虽赏不恩;罚不决,虽罚不行。”(制谈第三)一句都指出“明赏”和“罚决”的特性且点明了二者在此处的主旨要领和反面影响,这种平行对称的方法抓住了字词的特点,使得注解明晰简洁且便于阅读。
除了上述所说之外,朱墉还对一些词做比较。其一,对于文中已有之词与文外相近之词作比较,如:“制必先定制”(制谈第三)一句中的“制”字,直解中注曰:“制与治不同。治者,不乱之谓也。制者,则我之制度也。这制又不是临敌变化的,惟画一豫定而后谓之制。”通过“制”与“治”两个同音字的比较,不仅有效说明了“制”是“制度”的意思,而且也突出了“制”是稳固的、先定的特点,易于读者理解且加深印象。其二,对文中已有的两个相近的词做出比较,如:“兵以静胜,国以专胜。”(攻权第五)一句中的“静”和“专”字,朱墉先解释了二者的本义:“静,安静也。专,专一也。”然后才进一步比较:“静则敌不能侦其端倪,专则敌不能攻袭其行阵。静则镇定整暇,专则精神独注。”用简单的语句从两方面论述了“静”和“专”的好处,浅显易懂,能使读兵法之人快速理解句意且加以应用。
此外,文中对一些简单的历史人物、地理名称、山川河流、动物以及古代文化常识等也都有详细解释。人名,如:“武子,姓孙,名武,为吴将,西破楚,入郢,北威齐晋。”(制谈第三)地名,如“朝歌,纣所都也。盟津,地名。”(武议第八)水名,如“江水,出岷山东流,与汉水合入海。河水,出昆仑山,九曲而入於海”。(制谈第三)动物,如:“骥、騄、駬,皆良马也;蓍,马鬣也。”(制谈第三)古代文化常识,如:“继世,诸侯承立统绪也;更号,更易国号”(原官第十)等。
二、对军事术语作注解
《尉缭子》是兵书,有丰富的军事术语,所以朱墉作《尉缭子汇解》必须对具有军事意义的词汇作出注解。从动词上看,如:“张军宿野,忘其亲”(武议第八)中“张”和“宿”都很常见,但是从兵法的角度讲,“张,张设三军也”、“宿,次舍露宿於野也”,都采用了“张”字和“宿”字中带有军事意义的意思。从名词上看,有一些名词属于有军事上的专有名词,如“符节”,符节是古代将领下达命令时所用的兵符,在军事战争中有着重要的意义,所以在直解中也从字形、词源、种类、使用方法四个方面做出了重点解释:“符節,以玉爲之,篆刻文字而中分之,彼此各藏其半,有故則左右相合以爲信也。漢制以竹爲之,又有銅虎符以起兵。凡符節,右留君所,左以與人,有故,則君以其右合起左耳。”(兵谈第二)
一些军事术语的词涉及到古代的多种知识,朱墉在这方面也注意给予详细的注解。如“今世将考孤虚,占咸池,合龟兆,视吉凶,观星辰风雨之变”(武议第八)中,“孤虚”、“咸池”、“龟兆”、“星辰”都是有着特殊意义的名词。如孤虚,朱墉解释说:“孤虚,星辰不全也,如以甲子旬以戌亥为孤、以辰巳为虚之类是也”,是特定的名词。而“咸池,凶星,阴阳家以寅午戌月忌卯为咸池,已酉丑月忌午为咸池,申子辰月忌酉为咸池,亥卯未月忌子为咸池。”即根据阴阳家的定义,在特殊的年月和时刻下出现的有凶兆的星星叫做“咸池”。又如:“星辰”二字在生活中是很常见的,一般人会理解成日月星辰,但在此处则有“五星十二次”的意思,需要特殊标注。又如“兵之所及,羊肠亦胜,锯齿亦胜,缘山亦胜”(兵谈第二)一句,刘寅解释的是“兵之所及,羊肠之势亦胜,锯齿之势亦胜,缘山而战亦胜”虽然我们可以根据句意想象到羊肠小道,锯齿之势和缘山而战是何等的危险,但是具体的样貌是什么就不清楚了,我们得到的只是一个模糊的想象而已。而朱墉的解释则干净准确多了:“羊肠,险仄也。锯齿,嶙峋也。缘,攀缘也。”仅仅是两个字的解释就勾画出了词句所述的情形,比刘寅所解更加形象和具体,而这一特点与详细也并不矛盾,朱墉的解释也正是详略得当,进退有度的。
朱墉对于军事术语的解释方法是灵活多变,生动形象的,首先,他会运用举例的方法加以引申或说明,一方面是指称广泛的字词就其军事方面的意思进一步阐述,如:“吏”(攻权第五)这个字即指大小官员的通称,但是官吏种类和名称各不相同且有所分类,若是全部介绍则太繁,完全不解释则太简,所以就其在兵法中的意义解释最为合适:“如上军大夫、中军大夫、下军、司马及军中有职掌者皆是也。”另一方面是就其本来就有的军事意义加以举例,如:“异其旗如苍、黄、赤、白、黑之分;异其章如首、项、肩、背、腰之分”(兵教上第二十一)一句通过举例具体说明了用颜色来区分军旗,用身体部位来区分章号的方法。其次,朱墉会通过举实例或史例的方法加深对字词的解释,以上两例均是实例,史例有如:“兵有胜於朝廷,有胜於原野,有胜於市井”(攻权第五)一句中的三个胜利的地点朱墉就用历史事件加以说明,对“胜於朝廷”的人举晏婴大破范昭之谋的例子,对“胜於原野”的人举韩信破齐取赵的例子,对“胜於市井”的人举叶公子高进入楚国打败白公的例子,既生动具体又可以补充读者的历史知识。在举例的同时作者也广泛地抒发了自己的情感和议论,与句子的意思相互交融,扩展了注解的容量且有逻辑性和连续性,如:对“战权在乎道之所极,有者无之,无者有之,安所信之。”(战权第十二)一句的解释:“通变不执之谓权,人所必由之,谓道极至也。战之所谓能权变者,何在乎,亦在乎。能造兵道之至善无以复加者,而己无之者,有而示之无也。如精锐可匿,营垒可空,舳舻可藏也。有之者,无而示之有也。如量沙可筹,草木可兵也。安所信之,言无处可为实据也。”中既包含了例子加以说明也有作者自己的思考体会,解释如散文一样精彩且有理有据。
此外,朱墉还注意到了这些军事术语的比喻意义,并且直解中也运用到了他书互注或探其思想来源的方法。首先,一方面是《尉缭子》原文用语本身所含的比喻意义,如:“水溃雷击”(战权第十二)中“水溃”指“水之四出”用来喻“士卒喧杂”;“雷击”指“雷之奋发”用来喻“士卒急暴”,并且对于这两种情况朱墉做出了明确的批评:“皆所当戒者也”。另一方面是朱墉自己用形象的比喻来说明句中之意,如:“夫精誠在乎神明”(战权第十二)中先解释了“神”与“明”各自的含义。又进一步说出了:“心者,神明之舍也。心之神明,如镜之有光也。”生动体现了“神明”的作用。其次,在注解军事词汇时,朱墉往往用他书互注,如:“阅,是天子观兵也,即左传言大阅也。”(勒卒令第十八)中点出文中的“阅”与《左传》中“大阅”的意思相同。或者是用其他书来说明文意,如:“正比法会计”(原官第十)中的“比”意便用他书做注:“法有本条曰:正法当拟并曰比。及尚书“比罪”之比,以正比国法之会计,较量其罪之重轻也。”另外,朱墉还会探究字词的思想来源,如在“非农”“非战”(制谈第三)的具体字词解释后又按:“秦以商鞅为左庶长,定变法之令,民大小僇力本业,耕织致粟多者复其身。事未利及怠而贫者,举以为孥,有军功者各以粟受爵,宗室非有军功不得属籍。由是民勇于公战,怯于私闘,国富兵强。”说明了文中“使天下非农无所得食,非战无所得爵。”的思想与商鞅变法的措施思想相近,所以得出了二者的渊源关系:“尉缭爲商君之学者,正谓此也。”
三、对前人的注解之超越
综上所述,朱墉对《尉缭子》字词的注解是简洁又生动,详尽又深刻的,是以朱墉的“直解”在兵法注解方面更是一次体例的创新,它实现了由复杂到简单,由粗犷到精准,由无序到有序的完整转变。宋人施子美的注释多引“周人之法”,逐句作解,经常会旁征博引,言辞繁复。一小句话会有一大段的解释,不方便读者的理解和阅读。而刘寅的解释则是句解,他会用当时的语言直接串说句子大意再加上重点字词、历史典故、和自己的看法。朱墉直解的最大的价值应是更好的疏通文本,方便了兵法的传播和流通。
再者朱墉的直解侧重于训诂,以往许多注释《尉缭子》之人都没有像朱墉这样系统性、全面性的大范围详细解释文中具体字词的意思,而《尉缭子》的注本大部分是宋以后所注,大抵明人随宋人重视义理,注重文义的阐发,所谓:“前汉今文说,专明大义微言;后汉杂古文,多详章句训诂。章句训诂不能餍学者之心,于是宋儒起而言义理。此汉、宋经学之所以分也。”但是宋初空疏妄论的学风并不利于平民读者的阅读理解,其中丰富的知识和繁复的解释虽是学者之风但是并没有抓住文章的本义原貌。若是在寻求文章的思想主旨以前先注字、释词,那么一方面可以有利于读者理解原文,另一方面也使得后文对于原文的阐发有深厚的基础而更容易被读者认同。所以朱墉在直解中不仅发掘字词的详细意思,串通文本,同时也发表自己的评价和判断,就使得感性与理性并存,原书之意与注书之意相交,在帮助读者阅读理解原文的同时也有助于他们吸收自己的看法观点并且做出自己的判断。
并且朱墉的直解综合了各家之言,把各家的不同的解释都采纳进来,且对他们没有注意到的地方做出了很多的补充和修改。像在《天官》第一段的解释中“梁惠王,魏侯,名罃,都大梁,僭称王,谥曰慧”一句是刘寅的原句。而“刑,尅制也。德,生旺也。”是陈玖学的原句。“敌在吾前,水在吾后为背水。绝,死绝之地也。敌处高,吾处下为向阪。废军,有废绝之形,无生全之势也。”是黄献臣的原句。除了直接引用之外,他也有在前人解释上加入自己的理解,予以补充。像此段中关于彗星的问题,陈玖学说:“占者谓彗柄在齐,当胜,不可击。”黄献臣说:“持彗帚而与人斩,必以柄倒向人,方可取胜,彗星芒在上,柄在下,故曰倒。”而朱墉杂糅两家并且融入了自己的解释:“彗,妖星,主除旧更新之象,不可击,占者之言也,彗星芒在上,柄在下,故曰倒。”而此段余下像关于“下”“守弱”等处则是自己的解释。又如“所谓天子者四焉:一曰神明,二曰垂光,三曰洪叙,四曰无敌”(治本第十一)中的四个名词解释,此处以“垂光”为例:“垂光,功业之昭垂燦著也,光华垂於一世,如文王之光被四方,所显西土也。”他先解释垂光用在天子身上的句中意思,然后又解释字面上的意思,最后又那文王来做例子,一个词便解释到了三个方面。
因为历史是不断发展的,前人创作的语言文字、名物典故是后人所不习惯和不熟悉的,所以历代经典都有人为它们做注解。而《尉缭子》是专业性比较强的典籍,里面的诸多内容如果不加注解常人很难理解作者的原意,体会其中的思想。是以对当时“读书而怀疑,如蒙瞽之愦,愦于途,”的武人有“何如揭日月于中天乎”的作用。所以朱墉如此全面而详细的直解就是架起了一条沟通读者和作者的坚固的桥梁,可以增加兵法的阅读量。朱墉仰慕“孙子之诡谲奥深,穷幽极渺;吴子之醇正简要,恕己近情;司马之缜密谨严,详慎周至;卫公之辨析精微,考据典确;尉缭之敦本务实,峻法明刑;黄石之机权敏幻,智术渊宏;太公之规模阔大,本末兼该”,推崇先秦原典的“简严易直”,注释更是要避“繁”之弊。所以根据以上述的性质,朱墉的直解是按照段落进行字词解释,更加精炼易懂,从而有利于读者的阅读,尤其是那些文化功底不深的人,从而有利于兵法的传播。像他这样用字词注解兵法的方法也是前无古人的,对后世的注解有很大的启迪和开创意义。
参考文献:
[1]朱墉.武经七书汇解[M].中国兵书集成第42-43册[A].北京:解放军出版社,1992:909~1144.
[2]皮锡瑞.经学历史[M].北京:中华书局,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