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 心
2018-11-15小德兰兰
口 小德兰兰
一
庆幸,这样的夜,淡然,宁静,可任意消遣,没有一丝倦意。捧一书执一壶茶,于案前慢读浅斟。书是有趣的人,人是有趣的书,乐其乐亦忧其忧,而方得况味。
这样的夜,早已习惯了无眠。
此刻,可来一杯红酒,如血,味甘,衬托这穿窗而过的风,与绽放在心底的绿。那么温润,醇净,滑落在唇齿间,始终不烈。“我喝酒是想把痛苦淹没,而该死的痛苦却学会了游泳。”一位墨西哥的残疾女画家,第一次将痛苦说得那么艺术。那痛到底是什么?是泪,老实人的诚实,真实的残酷,是隐含不露的坚韧?还是历史刀光下的尚存一息的苟延残喘?
大痛无言,那是一种破碎之感,是理想跟现实的断带,只表以明状。
摊开一页画布,这里血光正浓。
那是梵高的世界。
看他,就像一头带伤的狮子。愤怒、狂妄、爱自然爱上帝,不惧怕死亡。
他的画永远重彩,看似宁静,却裹挟一种看不见的风暴,暗潮汹涌,我想,他的灵魂应是沉静的,沉静在大海的深处,笔则随着浪潮而沉浮,时而温顺,时而激情澎湃,他的画中,始终流动着谜一般的线条,梦想被他肆意地渲染、挥霍、涂抹,似乎这样,才能体会生命的激情与悲壮。永远的艳丽色调,像火,试图将世界燃烧到极致。因此,他不倦地画向日葵、田野、星星、月亮和太阳。那里,有最炽热的光与热,似一种强大的力量象征。天空、河流、村庄、星夜,在他的笔下,则赋予神灵之性,如无法割断的生命之线,舒展,卷曲,再舒展,再曲卷,就像生与死之间的竭力抗争。
当身体可以化骨成灰,而理想则已飞向天际,如星星般静谧永恒。
我有些迷惘,在这一片丰硕的领地里,都有谁来来回回地走过,那么多年来,谁在用心织造美锦,谁又在用心采撷?
也许只有艺术家,才更乐于做这种徒劳无功的事,喜欢在地球的表面涂抹着鲜艳,以对抗着生命的灰暗。
但这个世界,不是因有聪明人的存在,就能完成得了一部骇世的传奇之作。
看他的自画像,瘦小皱巴,因清白而显得无比的焦虑惊惧的脸。也许,他已承担不起太多的痛与无奈,甘心溺死在汹涌无边的黑夜里。以致生命在长久的痛苦与纠结中的渐渐扭曲,扩张,收缩,沉靡,呐喊,甚至自残。因此而诞生了一幅幅爱的奇迹。
而生命最终在艺术中得到了永生。
是否,美的背后,是致命的沉沦与自我毁灭?艺术对于他,是一场灾难,可以不惜以生命为代价。
只有沉静在痛苦之中,才会更早地发现天堂。
如木心所言:艺术仅次于上帝。
这也是墨西哥女画家佛利达的人生箴言。她,因爱而生,因痛而灭,婚姻起初时,她小鸟依人,温如细沙,但并不溺弱。她以为,男人是海,可以爱如潮水,轻抚、追逐、嬉戏,幻想在一次次爱的碰撞中,进而迸发出一朵朵灿烂的生命之花。而待一切浪潮退去,才知道,婚姻对于她,只是一场对弈,成了无法打扫的战场。像一场海啸,将痛苦泼洒得不可收拾。
她与梵高所异之处在于:除了抑郁,狂妄,绝望以外,是感情与身体的极度破碎。有不可言说的痛彻之美。而于他们,生命之短暂与不幸,怎容得下时间,将人间的一切美好去细斟慢酌。
看这样残酷恐惧的画,总想倒退几步,怕被他们的滂沱之痛所淹没,无法掌控自己。相比之下,我更喜欢温静、醇和与甘美。
美与残相隔为邻。
二
还是喜欢一望无际的白,高远,冷峻,洁净。
这次,是掺了冰的洋白,稍带凶烈,但香气沁袭,有一种拒尘于千里的高贵。
试验组的产品7~18目间的比例比对照组高16.54个百分点,差异极显著(P<0.01),试验组粒度更均匀且无大的玉米皮,外观更好。
那是弗利达的产房,有着一望无际的白,孤独而空旷,四周净素:一张床,白色床单上,一个孕妇躺在上面,即将诞生的婴儿正往外探着头,似乎在窥探着世间的一切美好与阴暗。先于婴儿的是一大堆红色的血,正预示着一种危险信号——生的危险,有着浓重的死亡窒息。床头上方的圣母像,是那么的哀伤,怜悯地观望着这一切。看她的画作《诞生》,那是不可避免的生之痛。是经历了一场生与死的较量,令所有的观望者顿生恐惧之感。是的,人生如薄纱,命悬一线。因此,生育成了女人必须逾越的烽火线,需要勇气,运气。而圣母的慈爱,似乎在抚慰着女人,抚慰人间的一切痛苦。那产后的恬静,安祥,苍白无力的美感,是远远不够人类所赞颂的,上帝所赋予地球的,永远是无限的轮回与创造,又如生活在地母的子宫,是人类永远逃脱不了的疼。
人所生之不易,也许只是为了穿过一道道死亡陷阱,最终站在天国的圣坛之上等待判决。
那怀抱中的婴儿,因此成了世界上不可替代的生命之花。
生与死相隔为邻。
生活如画,但并不如诗。
那是一个梦境:彩霞如血,一轮红日正从鲜绿的草地上喷涌而起,焕发着勃勃生机。
是的,生命很美,画面也美:蓝天、白云、山川、河流,围绕着青青草地与野花儿。这些美丽的风景,撒落在一个又一个早晨与黄昏,人们为此而陶醉。而美的背后,总是以长寂的暗黑与血的颜料为背景,也许那些习惯了幸福的人,痛苦反而成了一种奢侈。
现在的我,则更需要干净如初的月亮,她一湾如水,像圣母的手,抚摸着白天里那太过燥热的血。因为,那是人之初一切的原罪起源。
“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拍一些美丽的风景照,这个世界还是有很多值得眷恋的地方,每天赏花,养草,活得简单一点,这样不好吗?”友人睿利的目光,直抵我内心深处的脆弱。请原谅,对于我,爱与痛,始终是紧密相连,我无法对抗其一。
像喝下一口陈年老白,不烈,但呛人。
这次,是因木心。
看他的画,永恒的暗色调。大面积的灰黑色块,衬着美术馆四周的黑,乌云般似乎遮蔽了半世来路,令世界顿无天日,天地间似乎鬼魅重重。我想那一定是与木心曾经一起设身共处的黑吧?那种黑,于他则无需挣扎,那不过是身体暂时的囚禁,反而是黑,给予他安宁的内心与无穷的艺术灵感。
画面中,那些暗藏的线条错综无序,像剑,又似乎是斩理不清的思绪,随时可以穿透黑夜的云层。思想,因此飘向了无边无际。。
有人直言不讳,说不喜欢他的画,也不喜欢那些从坟堆里爬出来的魂灵。生活的色彩远不是这样。
是的,人生之路不尽相同,人生不是欢乐的宴席,从生下来那一刻起,每个人都在背负着或重或轻的十字架 ,以走过生命中的每一段路程。那些背过身去的痛与转过身来的笑,生活曾经赋予我们的重负,总想一件一件将它拿掉。但是要记住,我们中途随意而弃之的,也许是最能助你跨过旅途中的艰难险壑,只有它才是最终助你通往天堂的桥梁与阶梯。
而于我,去乌镇,去木心艺术馆,却成了我一生中最美好的回忆。有谁可以,当身体被黑暗囚禁,灵魂却在刀尖上跳舞,漫步云端?
我想,也许他想画的远不止这些,在他的内心里,应有更明亮的世界,那是艺术与哲人的天空,信仰的天空,那里有耶稣,希腊神话里的诸神,东西方思想的碰撞与疼痛,他希望能够调解融合,从悲剧中涅槃觉醒。就像他说:“文学是我的信仰,是这信仰使我渡过劫难。”
他用他的诗,他的画,他充满灵性的文字,洞察着世界文学的演变进程,以一种艺术超然的眼光,与它们调解融洽。而他性灵不羁的放纵,如飞鹰般穿过高山雪顶的千里冷漠,不畏方向,亦不惧生死。
其实,孤独才是一杯啜饮不尽的美酒。喜欢木心,也许正是从这里开始吧。
苦夏难消,就如午后的一场小梦,也曾经将自己带入一场画外之境:画面里,一架老旧的刺绣缝纫机摆放在路边,一块硕大的幕布从沟渠边铺展开来,马路上人往不息,却无人驻足观望。一双无形的手正在穿针引线,织造着天地之秀,似乎努力地将现实与梦幻镶嵌连接。
也许是现实与理想的一种意识交换吧,我们都是斜坡上行走的人,只是在小心翼翼地寻找平衡点。每个人都在激发其内在的力量,以实现渴望已久而未曾达到的目标。那灿烂之光,每天都在安抚着世间万物,却无法穿透眼睛里,那浓得化不开的烟雾。
也许在梦里,我才能守着那金色的一望无际的,亟待收割的麦子。这里空气清新润湿,散发着一层淡淡的朦胧的馨香雾气。而与之逐渐共生的霾,正从夜的恬静中逐渐地弥散开来。
三
星期天于书院,又见佛利达,一个美得让人心疼的女人。她的画,已被编辑成书。封面上,是两个女人或许是同一个自己。两颗心脏,连接的是同一根血管,此时的她,身着民族盛装,心平气和、耽美、冷峻,又仿佛雌雄一体,铮铮如男。翻过去,几十幅,都是画她自己,画内心,画长期独处的自白。画面上,柔情与坚韧可以并俱。表情始终如一,淡漠、隐忍、宁静,那是无可替代生命之尊。她从婚姻开始到结束,身体里的千疮百孔也是这样,分不清到底哪种是幸福,哪种是伤害。在完成一个女孩到女人的蜕变过程中,小鸟依人的她,与高大伟岸的丈夫,做了彻底的互换。画中,她将他缩小在眉宇之间,一颦一笑,都牵扯着痛,丈夫成了她眼中长不大的巨婴,被她环抱在膝。此刻的她更像一位母亲,大地般抚慰着人间一切皲裂与被撕扯的心灵。在她身后,一双巨大的手将她环抱,像上帝的爱,温暖、有力、慈爱地呵护着她,疗愈着她。在她的身后,画面上全是大自然的色彩,盎然生意,我想,那一定是赋予生命的绿,是未来的天堂之美,是灵魂最美好的期许,也是她生命终结时的最终渴望吧?在这场生命与情感的对弈中,对于她所遭受的伤害,终是心灵远大于身体。
爱与痛始终相隔为邻。
我似乎也站在生与死的边缘,看她不停地画伤害,画破碎,画残忍血腥,然后又在不断画全新的自己,直至死去。来不及转身,我似乎听到了身体里哗啦啦破碎的声音,仿佛她的痛苦又重生了一回。
灯下,画布渐淡,已瘦成山水。还是以白色为基调,夜为黑。那是一页千年平常的生活画卷。柔弱的寸豪,似乎永远在跟现实较劲,一遍又一遍划写着一种远古的符号,像盘虬苍劲的枝干,无言地伸向天空,幻想能将它刻在时间的纬度里——高明的艺术家,总是残忍的将隐藏在人体中无法描绘的曲线,在我无知的世界一一将他们呈现,像沙漠里的老胡杨,以最美的姿态呈现给荒芜,成为无法磨灭的记忆。
也许挖掘内心最深的痛楚,才能找到隐藏的最初的渴望。
而这万千层叠的世界,谁人能够洞穿。
我站在悲与喜的交界处淡然地观望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