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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女人走上角斗场

2018-11-14杨宙

博客天下 2018年20期
关键词:墨西哥城面具墨西哥

杨宙

墨西哥摔角在西班牙语中被称为“自由式格斗”, 自诞生以来就是男性的游戏,但如今越来越多的墨西哥家庭妇女在这项运动中找到自己的“第二人生”。

2018年5月,36岁的意大利女摄影师Diana Bagnoli在墨西哥城见到了她的拍摄对象——米兹与她年纪相仿,棕黑色的魁梧身体上爬满了伤疤。她已经当了祖母,同时是一名职业摔角手。

尽管在拍摄前,Diana已经通过大量资料了解了Lucha Libre(墨西哥摔角,以下简称“墨摔”),但当她把相机对准摔角场上的米兹时,比赛的激烈与凶残程度还是让她无法理解——穿着五颜六色奇异服装、戴着特色面具的女斗士互相撞击摔打,有时从赛场边的粗绳护栏上一跃而下,用自身的重力压倒对手,必要时,头发是最好的撕扯抓手。在Diana眼里,台下老老少少疯狂的观众几乎是“在血泊里吃爆米花”。

下台之后的米兹满身是伤,Diana忍不住问她:“你为什么要去摔角呢?”米兹回答她:“因为我爱摔角,这是我活着的方式。”

无可否认的是,Diana也在观看比赛中感受到了墨西哥观众的痴狂与快乐。在墨西哥城的大街上,几乎所有的商店里都挂着墨摔的面具。当地人穿着印有自己喜欢的墨摔角色的衣服,在一场场比赛后簇拥着摔角手们合影。在纪录片《Tales of Masked Men》里,人类学家、社会学家、摄影师和墨西哥当地人兴奋地解释着墨摔之于墨西哥人的意义:

“我喜欢墨摔中的颜色、能量与神秘。”

“年轻女孩也会去看摔角,她们喜欢看戴面具的帅小伙儿。”

“我见过最接近于此的就是伦敦的酒吧文化,不管你是14岁、79岁还是92岁,你都会进入酒吧。”

“墨西哥有很多老人是看着这些摔角手的父亲,甚至他们祖父的比赛长大的。”

对许多墨西哥人来说,这项起源于20世纪初期的运动如同他们身份的证明。相比于以WWE联盟闻名世界的类似肥皂剧的“美摔”、偏格斗形式的“日摔”,以及体育竞技项目中的“摔跤”,墨摔更像戏剧与运动的结合——对战双方分别佩戴着象征善与恶角色的面具,用夸张的肢体打斗与碰撞呈现一出扣人心弦的“舞台剧”。

“我不知道你知不知道足球对意大利人意味着什么,到处都是足球,孩子们都想成为足球运动员,墨摔在墨西哥或多或少就像这样。”Diana告诉记者。

拥有悠久殖民历史的墨西哥城,移民人口众多,曾一度陷于纷乱的革命与转型中。墨摔就像这座多元文化山谷的调和剂,满足人们对古老神话的想象。上至庙堂,下及江湖,大家齐聚一堂,为摔角场上如同神话故事般的英雄呐喊。一位墨西哥当地的学者曾说:“灯光、气味以及墨摔表演里的一切都是引人入胜的。尽管Facebook让世界大同,但墨摔带给我们的疯狂是其他东西不能给予的。”

在墨西哥语中,墨摔(Lucha Libre)的“Lucha”代表“自由”。但是多数时候,拥有这种自由的,并不包括墨西哥的女人。无论是被改编成电影与漫画的摔角手,还是从祖父传到孙辈的英雄,都缺少女性的身影。

想成为职业摔角手的女人,几乎都有疯狂的念头、充沛的勇气和炽烈的热情。Diana告诉记者,赚钱并非支撑她们前进的动力。“她们热爱墨摔,因为墨摔让她们觉得自己真实地活着、强壮地活着。她们想(通过比赛)到其他城市去旅游,想要作为一个众人认可的成功女人站在擂台上。”

成为摔角手意味着她们要经受一年甚至几年的职业训练,除了那些早在比赛中得到名次、被签约到当地摔角联盟的职业选手外,独立的女摔角手们需要承担训练与场地的费用。Diana没有问过她们的比赛收入,但是她知道,如果没能成为顶尖的摔角手,到手的薪资对于训练费用而言,杯水车薪。

除了收入,还有更多因素阻碍着女摔角手实现梦想。Diana说,墨西哥城的女人大多从事销售员之类的工作,她们往往没接受过高等教育,早早就结了婚。她拍摄的那些女摔角手住在郊区,离市中心有一两个小时的车程,家里有两三个房间,通常住着七八口人,许多女人30多岁已经有了孙辈。她们的丈夫大多反对她们进入摔角场,有的人要偷偷训练,“就像过着第二人生”。

她们雇不起保姆,训练时只能把孩子带在身边。在Diana拍摄的一张照片中,一个墨西哥小孩趴在訓练场边布满灰尘的垫子上,望着一旁戴着面具角斗的母亲。训练场看起来简易粗糙,阳光照进来,灰蒙蒙的尘埃清晰可见。Diana问孩子们:“你们想要成为摔角手吗?”孩子们摇头,他们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要打架,把自己打得那么疼。

也有人认为女摔角手是粗俗和不文雅的,毕竟墨摔自诞生以来就是男性的游戏,肌肉、力量与征服似乎都与女人无关。在Diana拍摄的照片里,几乎找不到一张符合传统意义上“女性美”的。紧绷的制服挤出她们粗壮的肌肉,没有纤细的腰线;当在赛场上被对手朝着胸部猛踹一脚后,她们的脸上出现落魄狰狞的表情;她们逼仄的家中堆满了杂物,年轻的女儿正抱着喝奶的外孙……

这些照片中,有一张很特别:Diana拍摄一处训练场时,是通过一扇玻璃门的反射,玻璃门的倒影中,一个女摔角手正被教练指导着倒立,而玻璃门外的门帘上,画着一个身材瘦削性感的女人,她穿着与摔角手们相似的制服。“我觉得(这张照片)能够体现一种对于女性的刻板印象,就是她们被希望成为的样子,你应该是可爱的性感的,而不是去打架……就算是对于那些非常专业的女摔角手来说,让人们接受都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强壮有力并没有改变这些女性的家庭地位。女摔角手们也会遭遇家暴,她们告诉Diana,如果一个男的想揍你,就算你在摔角上多出色多专业,你可能都打不过丈夫。“你失去了比赛场上的规则,而正是那些规则让你看起来强大,就算你不够壮,那些规则也能够保护你……而想用摔角的技能来抵挡一个生气的男人是远远不够的。”

泽尼亚今年45岁,在Diana的镜头下,她安静地坐在家中用娃娃装扮的一面墙边,长长的头发披向一边,五彩的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看起来像个少女。她从13岁开始训练墨摔,梦想成为一名成功的摔角手,但是结婚之后,她常常遭到丈夫的辱骂,并被禁止参赛。在婚姻中,她抗争了14年,生下了好几个孩子,最后还是以离婚的方式让自己重回摔角场。在英语中,摔角场与结婚戒指的单词一样,都是“ring”。这就像一个隐喻,从事墨摔的女人们似乎只有从婚戒的束缚中逃脱出来,才能站在心驰神往的舞台上。

Diana用几个月的时间陪她们训练、比赛,通过比赛去墨西哥的各地旅行。对于这些女摔角手而言,最开心的莫过于在比赛场上胜利的那一刻,她们会爬上场边的栏杆欢呼,小镇上的人会一遍遍地提到她们的名字,让她们产生“在空中自由翱翔”般的快乐。

有一次,Diana在米兹家厨房的地板上,发现了堆放着的墨西哥人的蜡烛、雕像、头颅和动物画像。米兹要进行祭祀,她是萨泰里阿教的女祭司,这是她除了摔角手、体育馆工作人员之外兼任的第三份工作。仪式开始时,米兹站在中央,像这个家里真正的主人,丈夫与孩子围在桌边,把头颅递到她的手中,她像是感受到了某种力量,用一种强大的声音说话。这种力量似乎来自遥远的墨西哥文明与神话,似乎来自另一些强大的女人,也似乎来自她在摔角场上奋力一搏的灵魂。

来源:人物(微信ID:renwumag19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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