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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论电影《我不是潘金莲》的中国特色

2018-11-14李子君

电影文学 2018年3期
关键词:我不是潘金莲潘金莲雪莲

李子君

(广西大学 文学院,广西 南宁 530004)

本文立足于从作品对当下现状的描写,观照中国传统特色和逻辑,结合影片荒诞化的讲述,挖掘其新的时代意义。关于“中国特色与逻辑”这一主题的研究主要分为三类:一是对中国美学传统的考辨,如意境、象征等,这类传统元素的应用使得影片“在不经意间流露出诗性的意境和传统文化的意味”;二是文本研究,更为强调民族特性和空间特色,如对传统民间生活的叙述和对传统文化、习俗等的弘扬;三是对中国问题的表达,主要体现为对乡村文明的关注,“乡土文化显示了强大的生命力,而乡土电影往往对此表现出双重的赞赏的态度——文化上的批判和审美上的认同”。本文从第三种类型出发,试图回归到权力赖以生存的民族地域特色和传统逻辑之中,指向中国底层和乡村,指向人在社会活动中所表现出来的中国特点,一并牵扯出行动背后的生存逻辑,系统论述电影中权力的荒诞和扭曲,以及生活中权力的丧失与争取的深层原理。

一、生活中的中国逻辑

相较于城市,乡村在社会的推进中依然保留了较多世俗生活的色彩,乡村人更容易为历史固有的俗世伦理、道德标尺所羁绊,而这种体认则是人们在生活中对自我生存状态的一种肯定。这一逻辑在生活中代表个体内在的生存逻辑,同时也可转化为文学语境中的中国经验,“是指包括它们在内的整体心理结构和精神力量……是这个民族得以生存发展所积累下来的内在的存在和文明,具有相当强固的承续力量、持久功能和相对独立的性质,直接间接地自觉不自觉地影响、支配甚至主宰着今天的人们,从内容到形式,从道德标准、真理观念到思维模式、审美趣味等”。在这一具有普遍性的中国经验的支配下,中国式逻辑贯穿于李雪莲的生活始终,并成为影片内容荒诞性的一大支柱。

影片一开始是李雪莲提着一壶油和腊肉,到王公道家拜访想要打官司,其中攀亲戚的段落堪为最具原始中国风味的对话:“后山岭的陈阿大是我表舅你知道不得?你姨家的表妹,嫁给了陈阿大的老婆的妹妹的婆家的叔伯侄子,算起来,我们这个亲戚不远哦。”与此相对应,影片后段王公道为了阻止李雪莲上访也将亲戚关系复述了一遍。攀亲戚古来有之,礼法社会沿袭千年,人情观念、面子传统、礼法并施的传统社会逻辑深深根植在中国日常生活中,农村妇女李雪莲保留了这一传统,在“熟人好办事”的中国逻辑指引下,带上礼品找到王公道,表达了自己想告状的想法。可法院的王公道讲的是证据,依从现代法律办事。但李雪莲依然坚持自己的道德标尺,否认现代社会的制度理性,又告到了县法院,找县长、市长喊冤。此时的李雪莲是在中国式生存逻辑下坚持自己生活信念的堂吉诃德。她为了自己坚持的人情公义、道德束缚而不断上告,但身处法治社会的境地与她内里的逻辑认知相冲撞,她企图以不合理(证明离婚是假)为出发点寻求合理(法律制度)的庇护,但最终仍以不合理(不断上访)手段来解决,法制与非法制同存并用,这是在中国现代化制度推进当中特有的风景。

离婚的打击以及前夫的羞辱,使淳朴、认真的李雪莲原本意识中的道德、礼制的防线崩溃,陷入为自我清白正名的旋涡。基于中国人“社会取向”的人格特点,李雪莲的个人心理困境则指向了个体的社会关系和生存困境——支撑李雪莲上访的是法院最后的一纸结果,也不是这结果,李雪莲要的是一个名誉的证明,一个“身份”的证明,在面对男性主导的社会时摆脱遭人唾弃的“潘金莲”骂名,好支撑自己“清白”地活下去,这也就不难理解影片最后李雪莲得知秦玉河车祸身亡的消息时几乎晕厥的反应。这是生活中个体道德逻辑下的本能需求,是在他者评价系统中对“自尊”的维护,是处于男性社会关系中女性的自我身份的认证和自我“话语权”的抗争,是现代法治在乡土中国的真实写照。“乡土中国是个熟人社会,传统礼俗比现代法治来得真实,不成文的约定俗成比条条款款的纸质文件要更具约束力。”乡土思维仍然主导当今中国社会,中国传统世俗的生存智慧和生活逻辑仍具有引导、管束作用,如何寻求传统逻辑和现行法制在生活中的契合点,是影片给予我们的深深思考。

二、逻辑中的中国形式

影片的中国元素的应用和故事的叙述逻辑紧密相连,具有中国特色的上访行动和中国形式的山水格局交错搭配,内容与形式的互为推进,场面的象征与空间时间变化相契合,共同呈现出具有中国特色的画面。

电影《我不是潘金莲》最大的亮点就是采用了圆形画幅。圆形画幅的运用在中国可追溯到宋元的文人画。宋元时期纨扇扇面上山水画多圆形构图,画布中山水、石木层次交错,营造出一种距离的空灵感。影片采用圆形画幅,在江西取景,多用灰色调展现,画面质朴,景物含蓄,采用散点透视将人、景、物融合在一起,制造出一种灰蒙蒙的历史感,独具东方神韵,十分契合故事的背景和传达的意味。

除去类似中国古典画的构图表现方式,“画面很多时候是左右平移的,会让观众感觉是在看一个画轴……想要制造一种和观众间离的效果”,产生一种置之度外的观感。由于题材的敏感性或者出于导演的不太想“刻意写实”的意愿,观众在观影时产生的的确是一种“看戏”的距离感,毫无疑问这种距离感是成功的。中国人喜欢凑热闹,古时有盛事则万人空巷,鲁迅笔下观看杀头也是看客居多,“看戏”不仅是个体心理情绪的满足,更是群体特征的体现,是另类意义的中国形式。这种“看戏”的角色定位使得观众都抽身于影片事件之外,极大地满足了观众的观赏心理,“在冷眼旁观中满足看热闹的欲望”,避开了切身的代入感,在“看戏”中体会到讽刺和喜剧的表达。导演冯小刚把自己擅长的喜剧和调侃融合到这一曲折、郑重的告状事件中,达到了“不动声色的荒谬”的效果。李雪莲不懂法但又执意折腾的过程,各级官员处处讲道理但又互相推诿的做法,使得影片有一种在严肃中任性的喜剧快感,而这种像煞有介事的严肃又带着一股假劲儿的办事程序,增加了观众“看戏”的成分。冯小刚把中国民众的社会心理投射到影片营造的距离感中,片中假正经的表演与现实中官员们的“表演”相结合,将逻辑意义的讽刺和荒诞转化为形式的喜剧和荒谬,让观众观影结束后大骂“瞎搞”进而又顿悟的确现实中不乏“瞎搞”,达到批评和揭露的黑色幽默效果。

同时圆形作为一个视觉主导因素,象征了故事叙述本身各方人事的链形结构。政治上环环相扣,法院院长到县长、市长、省长、北京再回到院长;人情上首尾相连,从李雪莲送礼告状攀亲戚到王公道送礼阻止上访而攀亲戚;牛让告状所以喊冤、上访,20年后牛不让告等一系列具有轮转意义的事件,层层对应但又意义不同,在不断重复的形式中深化主题意旨。这是只有在中国语境下才能读懂的叙事方式,是深藏于中国观众逻辑中的“理所当然”。同时影片还有两次圆形画幅到方形的转换,一是在李雪莲进京后,圆润的江南小镇陡然变为北京的四方古城,北京的方正和讲规矩、讲法律,与地方政府的圆滑和讲人情、讲权力相比对,渲染了影片的批判效果。各级官员在李雪莲事件和上级领导之间迂回转圜以求得解决,但无形中他们又不得不受制于法律、制度和约束,而北京则是这一至高无上规则的代表。无规矩不成方圆,一切都在限制中进行,这是中国建设法治国家的成果,是导演在作品中想要传达给观众的隐藏精神。形式的中国化加重了影片传达的讽刺意味,体制、制度不断强化,法制精神却缓慢向前,官僚做派与几百年前并未不同,把新的社会问题用传统表现方式展现,将传统处事逻辑置于现代框架之中,逻辑与形式不断摩擦,传达出作者对于底层乡村现状和现代法治的忧虑。

三、中国意义的逻辑诉求

面对还在不断完善中的现代中国,权力与权利同样作为利益诉求工具,不同的运用会产生不同的效果。影片即通过李雪莲的遭遇,表达了对建立一个符合中国实际的法制体系,具有中国特色和意义的权利表达渠道的渴望。

影片中的李雪莲是一个想要依靠一己之力挑战众多当权者的孤独个体,在面对李雪莲这一“刁民”的事件时,各级官员表现出了惊人的一致性。首先,他们的一切行动都是为了保住自己的权力地位。不管是对待下级时含糊不清的说辞,如市长为了迎接省里“精神文明城市建设”检查,要求下级想办法保证李雪莲不闹事,于是派出所的同志半路劫走李雪莲并关了几天;还是向上级汇报时隐藏部分内容提出自己要求的行径,如贾聪明闭口不言赵大头的要求,只借机提出自己升副院长的事,再者事件本身——为了官职而阻止上访,都是各级官员为维护、攫取权力而表现出的众生相。这是中国官僚传统的历史遗诟,同时也是在前进当中的中国国情的合理逻辑表达。当李雪莲告了20年,突然不上访的时候,官员们都不信,采取各种策略想要问出实情。导演把此部分表现得很真实——市长马文彬充分理解人民疾苦,亲自到李雪莲家里吃饭,一边切菜一边讲自己幼时的农村生活,符合现实社会中贴近群众、体察群众的题旨,但目的仍是为了问出李雪莲不上访的原因,将观众从赞扬的边缘拉回讽刺的氛围。当权者沉迷于权力的保护和崇拜,当被一个无权者李雪莲看穿了伎俩并拒绝写保证书时,只能焦头烂额,无计可施。但权力是相对的,总有制约与被制约的双方。《我不是潘金莲》中形象表现了这种下级对上级奴颜婢膝、阿谀逢迎,上级对下级颐指气使、苛刻求责的官僚作风。贾聪明为了副院长的职位对县长的隐瞒,县长不能控制事情转向后求助市长秘书,市长则语意不明地责令下级自行处理。在种种猜度和迂回中,官场丑态毕露。影片向我们传达出了官官相护、利益攀连、底层人民法律意识薄弱的现实,这是在中国国情下的意义表达,通过对乡村的透视表现出对现行制度弊病的抗争。

同时全文以“我不是潘金莲”这一否定句式贯穿始终,既是串联起李雪莲心理抗争的线索,也是全文道德批判和官僚讽刺的链条。李雪莲为证明自己不是潘金莲而上访,这其中不仅包含了她对前夫的怒火,更源于被他人误解而想要解释的内在自卑感和耻辱意识。这一意识根源于传统中国的性别逻辑和对婚姻的认知,同等条件下妇女受到的要求和指责比男性严苛得多,农妇李雪莲的遭遇在很大程度上体现了作者对乡村女性受到的刻板、传统约束的认知。所以在被指为潘金莲时,李雪莲的反应是激烈的,其后20年的上访也是锲而不舍的,这是一个农妇为了自己名誉的战斗。但当郭涛饰演的赵大头对李雪莲表露心迹,并以结婚为保证劝其放弃上访时,李雪莲相信了。在李雪莲的逻辑中,有人和她领证结婚,就大概从另类意义上洗刷了她潘金莲的“罪名”:“如果我是潘金莲的话,是不会有人跟我结婚的,今天有人肯跟我结婚,一定程度上就已经说明了我不是潘金莲。”这是李雪莲作为女性对自我的一种解脱,是影片在新的时代背景下对传统逻辑的重新考察,摆脱历史偏见和惯性思维,进而产生新的逻辑诉求。

四、结 语

现代中国的发展经历着从原始伦理精神向现代法治精神过渡的时期,如何在以家族、人情、血缘、身份等关系为主导的传统精神和以个人、理性、契约、法律等为主导的现代精神之间取得调和,是当下社会面临的重要命题。影片作为历史和现实的观照,向观众展现了以生活为立场的真实的法治世界,表现出以中国底层农村为典型代表的中国特色与生活逻辑之间的矛盾。法律信仰、社会公平、世俗功利如何协调,是刘震云向观众发出的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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