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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识分子的儒雅化与浪漫化银幕呈现:1979—1989

2018-11-14

电影文学 2018年18期
关键词:儒雅气质知识分子

丁 宁

(北京信息科技大学,北京 100192)

在“十七年”和“文革”电影中,因为容易生发意识形态询唤暧昧,爱情时常在叙事中遭遇阉割或遮蔽。在大江大河的家国澎湃气势下,知识分子的爱情常常被贬为小资产阶级趣味,容易触碰意识形态禁忌。《悬崖》《青春的脚步》等表现知识分子爱情的影片成为被拔掉的“白旗”,《早春二月》等影片沦为“毒草”。“文革”结束后,中国共产党通过推翻“两个估计”,重新评价知识分子,落实知识分子政策,完成了对科技教育战线的“拨乱反正”。这使得广大知识分子迅速走出人生低谷,迎来了“严冬”过后的又一个“春天”。从1979年开始,从不同角度表现知识分子的影片纷纷出现,久违的知识分子形象成为和“工农兵”形象平分秋色的银幕主角。爱情书写的浪潮也涌入知识分子题材影片中,而男性知识分子与“才子佳人”故事有着天然匹配。

一、“十七年”演员的短暂复苏

在《李四光》(1979年)、《第二次握手》(1980年)和《玉色蝴蝶》(1980年)中,“十七年”明星们挣脱了昔日“工农兵”叙事的枷锁,以较大的自由度演绎了一出出知识分子的爱情戏码。

在《李四光》中,李四光与妻子许淑彬的爱情、婚姻贯穿始终,影片细腻地呈现了他们浪漫的西式婚礼、新婚燕尔时野外的甜蜜,也演绎了他们现实婚姻中的矛盾和温暖的相依相伴。1921年出生的孙道临在出演李四光时已近花甲之年,但他还是一人塑造了青年、中年和老年的李四光。1980年的电影《第二次握手》是根据同名小说改编的,影片以知识分子为主角,热情讴歌了他们真挚的爱情。影片的主演为谢芳、康泰,在1959年的《青春之歌》中,谢芳饰演的林道静和康泰饰演的卢嘉川曾在叙事缝隙中演绎出了一段暧昧短暂的感情,给当时的观众留下了难得的关于美好青春与爱情的遐想。四十多年后,45岁的谢芳和53岁的康泰再度牵手,在新时期银幕上演绎了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影片以极大的篇幅描写丁洁琼(谢芳饰)和苏冠兰(康泰饰)浪漫曲折的青春爱情,从苏冠兰夏日海边英雄救美后的一见钟情,到两人的火车偶遇、书信传情和码头别离,直至多年以后的释然面对,俨然一出十足的“才子佳人”戏码。在《玉色蝴蝶》中,已过花甲之年的项堃饰演秋桐,已过知天命之年的王丹凤饰演日本女性竹内君代,两人演绎了一段跨越四十多年的跨国恋情。项堃在“十七年”期间以饰演国民党军官的反派表演为主,也曾因在《情深谊长》中饰演知识分子黄蔚文而在“反右”运动中被批;王丹凤是昔日的“二十二大明星”之一。影片着力渲染两人年轻时在日本的浪漫恋情,如花丛中捕蝶、雨中伞下拥吻,也刻画了两人的相思之苦,一个离散四十年的家庭最终在中国重聚。《第二次握手》和《玉色蝴蝶》在叙事中都设计了三角恋,丁洁琼和苏冠兰之间有叶玉涵,而且苏冠兰最终娶的是叶玉涵;竹内君代和秋桐之间有铃木哲一,但竹内君代一直等待着秋桐。这样的戏码无疑彰显了爱情书写的力度,知识分子爱情故事成为新时期银幕上一抹浪漫柔情的风景线。

在《李四光》《第二次握手》《玉色蝴蝶》中,“十七年”明星可谓集体发力进行知识分子表演,这三部影片也因为他们的出演而备受关注。这三部影片的故事跨度都很大,孙道临、康泰、项堃的角色都是从青年跨到中年甚至老年,而他们本身的年龄都已经五六十岁了。在塑造知识分子的中老年阶段时,他们赋予了角色足够的成熟度和沧桑感,然而在塑造“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的年轻知识男性时,他们已无优势可言。虽然有着化妆术以及靓衣装,但这几位知识男性的青春朝气难免有些矫饰,难掩这些“十七年”男明星已逝的青春。当时有评论指出:“尽管化妆师有巧夺天工的绝技,也终不能抹尽造化之功的痕迹。当某些老年演员扮演的青年角色出现在银幕上时,那脸上的油彩脂粉填不平的皱纹,那过于发福的体型……总给人一种不舒服不自然的感觉。”

二、表征新时期的儒雅小生

在新时期电影中,“工农兵”形象不再是主宰,银幕上的男性气质难免削弱,而男演员也很难靠着单一的“工农兵”表演在新的表演格局中突围。知识分子表演为一批年轻男演员提供了契机,他们凭借银幕内外的儒雅形象丰富着新时期的男性气质,也在代际更迭中逐渐成为新时期的表演主力。

达式常在1964年的《年轻的一代》中崭露头角,饰演一个经历转变的知识青年。因为身高超过一米八,他一度成为“工农兵”表演的新人。达式常身材高挑,但并不壮硕,面容俊朗,气质儒雅,在“工农兵”表演中已不是质朴豪迈的路径,有着深沉含蓄的特点。新时期电影的知识分子书写为达式常提供了更大的表演空间,也让其儒雅气质有了更为充分的展现。在1980年的《他们在相爱》中,达式常饰演一位被打成“反革命”押送至边远山区的眼科医生陈战,与肖雄饰演的苏毅演绎了一段动人爱情。在同年的《燕归来》中,达式常饰演知识分子林汉华,年龄跨度从潇洒青年一直到沉稳中年,他赋予了角色浓浓的儒雅和书卷气。在1981年第四届大众电影百花奖评选中,达式常成为最耀眼的男明星,他因在《燕归来》中饰演林汉华获得334824票,因在《他们在相爱中》饰演陈战获得331921票,领先于洋、唐国强、李仁堂、石维坚、郭凯敏、郭允泰这些新老明星,获得第四届大众电影百花奖最佳男演员奖,也登上了《大众电影》1981年第6期的封底。此后,达式常还在《人到中年》《谭嗣同》等影片中继续为不同时期的知识分子塑形,成为新时期英俊小生的代表。

史钟麒是上海芭蕾舞团的主要演员,1979年的《生活的颤音》是他的银幕处女作。作为舞蹈演员的史钟麒面容俊美,眉眼间带有古典小生的气韵,远离了“工农兵”男性的豪迈气质,为新时期银幕带来了全新的男性面孔。在《生活的颤音》中,史钟麒饰演青年小提琴家郑长河,他的表演内敛含蓄,塑造了一个温文尔雅、内心坚毅、带有艺术气质的知识男性,与相貌气质俱佳的冷眉饰演的徐珊珊演绎了动人的爱情。俊男靓女的搭配、油然而生的爱情与充满诗意的影像吸引了相当一批女性观众,史钟麒迅即成为新时期最受欢迎的小生之一。在1980年的《丹凤朝阳》中,史钟麒饰演了留法归来的中央美术学院教授周莲,和苏州卢绣传承人卢文凤在江南水乡产生了真挚感情,影片叙事的年代跨度从20世纪30年代到解放初期,周莲也从风度翩翩的青年到了两鬓泛白的儒雅中年,两人在新中国成立后再续前缘。史钟麒俊朗的扮相和潇洒风流的气质为新时期的知识男性注入了小生的外形与气质。然而,他在1983年后便远离新时期银幕,在出国热潮中远赴美国继续他的舞蹈事业,他也定格为一个专属于新时期的英俊小生符号。

朱时茂在1975年被导演水华选中,饰演影片《西沙儿女》中的傅海龙,影片拍摄尚未完成,“四人帮”倒台,影片最终“流产”。正因如此,朱时茂可以以新人的身份开始“文革”后的表演,部队文艺兵的履历让他在《蓝天防线》(1977年)、《飞行交响乐》(1981年)中饰演军人,在《柯棣华大夫》中,他饰演来华支援中国人民抗日战争的印度医生柯棣华。这几个角色多少沿袭了昔日“工农兵”的气质,并没有让朱时茂的英俊面庞和略带青涩的气质淋漓释放。1982年,朱时茂在谢晋导演的《牧马人》中饰演被下放到西北牧场的“右派”许灵均,破旧的衣服和淡淡的胡茬难掩他英俊的面庞和略带忧郁的眼神,内敛、书卷气、质朴和一丝沧桑融合在了这个知识男性身上,他也和逃荒女子李秀芝演绎了温暖的爱情与婚姻。凭借许灵均这个角色,朱时茂在1983年大众电影百花奖最佳男演员评选中获得第二高的投票,虽然与最佳男演员奖擦身而过,但他在影片上映后一跃成为新时期气质小生的代表。因为在1983年调入八一电影制片厂,朱时茂在《道是无晴却有晴》(1983年)、《蓝鲸紧急行动》(1985年)中为新时期军人塑形,远离知识分子表演。20世纪80年代,电视逐渐开始为电影演员提供新的表演平台。在1984年春节晚会上,朱时茂与陈佩斯合作演出的小品《吃面条》火爆全中国。1985年后朱时茂就将表演重心放在了电视领域,远离了新时期的电影银幕。

李志舆于1962年上海戏剧学院表演系研究生毕业后留校任教,高学历、高校教师的履历让他成为“文革”后知识分子表演的极佳人选。李志舆并不属于英俊小生,但有着浑然天成的书卷气,是同时期男演员中最具知识分子气质的一位。他的第一个银幕形象便是《苦恼人的笑》(1979年)中的报社记者傅彬,一个极具主体意识和反思意识的文质彬彬的知识分子形象。在1980年的《巴山夜雨》中,他饰演了在“四人帮”迫害下失去人身自由的诗人秋石。片中的秋石微卷的头发泛起白色、面容沧桑冷静、眼神清澈深邃、衣服破旧却不失书卷气,以一种人格魅力和思想气度感染着身边的普通人,也启蒙了自己的对手刘文英,最终父女相聚,他带着美好希望暂获自由。在第1届中国电影金鸡奖的获奖名单中,最佳男主角空缺,但李志舆在《巴山夜雨》中的表演获得认同,他也是唯一获得评委会提名的男演员,可谓新时期知识分子表演的无冕之王。在以海归科技知识分子为知识分子形象主流的新时期银幕上,初登银幕的李志舆以记者傅彬和诗人秋石的形象为人文知识分子塑形,也为自己儒雅气质的银幕表演奠定了基础。

在新时期的银幕形象塑造中,和“十七年”“文革”电影中的主流“工农兵”表演拉开距离的知识分子表演成为年轻男演员突围的一个重要途径,达式常、史钟麒、朱时茂、李志舆、石维坚这些年轻男演员正是通过知识分子形象在百花齐放的女演员的包围中脱颖而出,成为表征新时期的儒雅小生。

三、知识男性的浪漫爱情

儒雅知识男性的爱情进入诸多知识分子题材影片的叙事,这些渐渐远离革命爱情的爱情叙事模式为男性魅力的展现提供了更为自由的空间。男性的面孔与身体是男性气质最直观形象的载体,受到不同历史时期意识形态的支配。在新时期银幕上,知识分子的面孔与身体拉开了与昔日“工农兵”英雄人物粗犷阳刚的钢铁之躯的距离。一方面,达式常、史钟麒、朱时茂、李志舆、石维坚等面容俊朗的新演员为知识分子形象提供了先天的外形基础;另一方面,银幕上男性知识分子的服饰造型烘托了他们的斯文书卷气或潇洒帅气。

《燕归来》中,青年时期的林汉华(达式常饰)是略带自然卷的分头,无论是白夹克配黑毛衣白衬衫、西装、中山装,还是白衬衫、格子衬衫,都非常修身,手腕上还带着精致的手表。他白净的面容略显瘦削,谈吐和举止文雅。眼镜是知识分子的重要表征物,中年的林汉华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开衫加衬衫的搭配或者中山装的造型凸显了他的沉稳与儒雅。《丹凤朝阳》中,风华正茂的周莲(史钟麒饰)着一袭白色西装从法国留学归来,他时而长衫配白围巾、时而马甲搭衬衫,英俊潇洒、温尔儒雅。中年的周莲虽已有白发,但大背头梳得一丝不苟,身着笔挺的西装和白衬衫,一副黑框眼镜给他增添了一份成熟与书卷气。《生活的颤音》中,男女主人公的服饰更具时装感,史钟麒饰演的青年小提琴手郑长河高领毛衣以及大衣围巾的造型赋予了知识男性一份浓浓的文艺气息,他和冷眉饰演的徐珊珊成为新时期俊男靓女的代表。《天云山传奇》中,和宋薇山里偶遇的罗群(石维坚饰)身着皮衣,裤腿扎在雨靴中,挎着皮包,手持猎枪玩打猎,风度翩翩、热情爽朗的他瞬间吸引了两个女青年;他身着白衬衫、策马奔腾救宋薇时更是尽展潇洒魅力。《巴山夜雨》中,诗人秋石(李志舆饰)的衣服难免破旧,但无论是短大衣还是开衫,都衬托出他的书卷气。在回忆与妻子的甜美岁月中,他也是身着白衬衫的儒雅青年。

这样一批清新儒雅的知识男性的确拥有与投身于革命或建设的“工农兵”主角们不同的气质,而这份儒雅书生意气在新时期已不再是意识形态缝隙中的边缘男性气质,满足了观众对新时期男性气质的多元期待。男性角色终于可以从满是家国情怀的英雄回到有小情小爱的普通男人,能体验生命中那刻骨铭心的浪漫爱情,有《生活的颤音》中的一见钟情,也有《燕归来》中的被迫分手,有《牧马人》《天云山》传奇中的艰难相守,也有《丹凤朝阳》中的久别重逢,浪漫爱情是男性知识分子生命中不可或缺的经历。

在这些影片的叙事中,男性知识分子凭借英俊帅气的外表、渊博的学识、出众的才华或者美好的品性深深吸引着女性。在“十七年”电影中有限的爱情叙事中,男性只是一个被抽空了肉身的意识形态符号,对女性的吸引通常是一种意识形态的询唤。在新时期的这些知识分子爱情叙事中,男性知识分子的肉身复归,男性对女性的吸引力首先源于自身的男性魅力,爱情还原为本真的两情相悦。诸多影片渲染男女相恋的浪漫,比如《燕归来》中的林中相拥、公园谈情,《天云山传奇》中的林中偶遇、策马救美。《生活的颤音》中,郑长河和徐珊珊拥抱凝视,相拥而吻,虽然这个蜻蜓点水般的吻持续了仅一秒钟左右便因徐珊珊父母的闯入而中断,却是“文革”后男女演员的第一次亲密接触。《天云山传奇》中,罗群和宋薇在山林湖边也有一段接吻戏,虽然采用借位拍摄,但也给了观众无限遐想。在新时期电影的身体修辞中,男性有血有肉的身体逐渐复归,不再是肉身抽离的意识形态空壳,而男性知识分子的身体无疑走在了前列,承载着新时期男性气质的多元变迁。

知识分子题材电影是在“拨乱反正”的反思大潮中出现的,虽然爱情书写不再是禁区,爱情不再是政治的附庸与点缀,但爱情叙事里依旧难免意识形态的深层编码。在这些知识分子题材影片的叙事中,男性知识分子在变迁的政治语境中经历沉浮,在新时期的主流意识形态话语体系中,他们是政治正确的男性,男性知识分子的爱情正确成为这些影片突出的特点。男性知识分子总是凭借自身魅力轻易吸引漂亮女性,也是女性最正确的爱情对象。在残酷的政治运动中,男性知识分子有时被迫失去爱情或婚姻,但在风雨过后,即便不能再走到一起,他仍是女主角心中的最爱,《燕归来》中的林汉华、《天云山传奇》中的罗群都是如此。多数知识分子题材电影在叙事中采取爱情与意识形态并行的双线结构,即男性知识分子在政治陷落中收获爱情。《天云山传奇》中,“右派”罗群在最为落魄时收获了善良坚韧的冯晴岚;《牧马人》中,“右派”许灵均在最低谷时收获了美丽纯真、勤劳贤惠的李秀芝。这些天使般的女性陪男性知识分子度过了生命中最灰暗的岁月,这种抛却政治功利的选择升华了这些女性的精神境界,也将男性知识分子的爱情理想化。有些影片在爱情叙事中设置了三角关系,政治上失势的男性知识分子会面对一个政治上得势的对手。虽然在政治上暂时处于弱势,然而在爱情的较量中,总是回归到男性知识分子获得胜利。在《生活的颤音》和《天云山传奇》中,和郑长河、罗群处于不同政治立场的韦力、吴遥在政治上正得势,凭借政治赋权,他们对郑成河、罗群进行迫害,然而在恋爱的较量中,他们在形象气质上远不及作为竞争对手的男性知识分子,成为人性丑恶的反面人物,韦力尽显暴戾恣睢,吴遥难掩政治淫威。政治上暂时得势的男性通常成为爱情中的输家,韦力被徐珊珊坚决拒绝,吴遥虽然与宋薇结婚,但始终没有得到宋薇的心,两人最终以离婚收场。

对于男性知识分子而言,他们是男权政治的直接受害者,然而他们本身的男性魅力并没有被阉割,虽在政治斗争中被打倒,却在爱情竞争中成为赢家。这类影片最后会进行意识形态反转,男性知识分子得到“平反”,最终在爱情和政治上双赢,这正是这些知识分子爱情故事的意识形态性所在。

在整个20世纪80年代,中国电影的男性气质的建构已呈现多元化特点,多种不同的男性气质并存,并没有一种男性气质能够成为绝对主宰,理想男性气质散落在不同的男性形象中。在新时期银幕上,知识分子男性气质有了更多表现空间,不再低于“工农兵”的男性气质;银幕外,现实社会中有关知识分子的话题会及时投射在银幕上,诸多男演员也在知识分子表演中寻得更多挥洒气质、释放魅力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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