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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汀·塔伦蒂诺电影语言的风格化

2018-11-14胡卿卿

电影文学 2018年1期
关键词:昆汀风格化暴力

胡卿卿

(宣化科技职业学院,河北 宣化 075100)

电影语言作为一项特殊的影像系统、传播行为和修辞知识,它不仅仅局限于纯粹的视听语言,而是在具有叙事因素和时间性质的质料中担负起了所有信息传递和交流疏通的功能,是影像说明、阐释和构成的核心语法。而电影语言的风格化,则意味着某种影像本体的形成,是并不囿于影像普泛化的规范,在技术性和操作性上突破固有叙事、视听乃至美学的范畴,展示自身特质的一种手段表达。可以说,电影语言的风格化是“作者电影”的物质形式,是一整套影像叙述范式的外在呈现。

美国导演昆汀·塔伦蒂诺的作品,无疑是电影语言风格化的代表。昆汀的影像作品,从早期的《致命浪漫》《低俗小说》到近期的《被解救的姜戈》《八恶人》,自始至终都致力于摆脱传统电影在潜移默化中所积淀而成的规则,规避观众看待世界的习惯性方式,在影像语言的组织上展示出自身独具一格的话语风格,其电影语言的叙事形态有着强烈的模糊性与不定指性,呈现出一种超验式的无限可能性。因此,“昆汀风格/昆汀主义”一直被视为表征当代电影语言实验可能达到的高度的诠释范例。

一、形式主义的游戏状态与现实主义的超验反讽

电影语言的风格化指的是一套以叙事为目的所指、依靠视听材料媒介为基本出发点所组织起来的话语系统的“自我属性化”。昆汀电影语言的风格化,首先即表现在其话语系统外在结构与内在蕴含的“原创力”。昆汀在电影语言形态上的原创发挥,是在日益类型化的电影工业体系中,以创意超越“商业/艺术”的追求,在一种寻求独特体验与个人化表达的昆汀式书写中,展现电影语言的魅力所在。

一方面,昆汀的作品在视觉艺术上显示了一种活动影像的变革力量,其电影语言凸显出强烈游戏化的形式主义格调。昆汀的电影渗透着一股后现代主义心态模式,即在影像形式的创作中有意进行一种游戏式精神状态的尝试,以一种不确定的话语为影像的表达方式重新定义。《低俗小说》(

Pulp

Fiction

,1994)是显著的“昆汀式世界”的形象说明。影片最大限度地凸显视觉感官的、游戏式的思维方式,表面上虽然存在一般电影所不可或缺的故事形式,全片由玛莎的妻子和文森特、金表与邦妮的境遇三个叙事及其尾声、序幕五个组件构成,但其形式语言所展示的精神状态、影像本体、影像修辞完全是高度的不确定性、偶然性、模糊性。可以说,影片整体上犹如游戏状态似的分解理性逻辑、无中心、无主体,有着抽离日常生活的倾向:窃贼“小南瓜”与“小兔子”突发奇想在早餐店打劫,却又无厘头地惹上了莫名其妙的麻烦;文森特在黑社会老大马沙手下当差,有天马沙奇怪地命令他陪马沙妻子一个夜晚,一点癫狂的悲欢和对于一两个老故事的重新讲述光怪陆离;从头至尾,影片充满奇异的华美与怪诞,色彩浓烈刺激神经,让观众时刻被过分不安的噪音所牵动……可以说,昆汀将形式主义上升至其影像语言风格标签的同时,也在形式组件中择取了与传统影像在空间、视点、修辞等层面几乎背道而驰的策略。另一方面,昆汀在力图透过塑造电影世界来适应其想法的同时,其影像的符号所指也致力展现一种暧昧不明的带有隐秘性的现实主义超验反讽风格。以《杀死比尔》(

Kill

Bill

)为例,其叙事外壳可说极具现实主义指向:新娘在金盆洗手后的婚礼上突然遭遇暗杀,婚礼瞬间从嬉闹场面变为鲜血狼藉的“地狱”。然而,新娘并未就此消失或者善罢甘休,而是在若干年苏醒后,毅然寻求高强度的五花八门的武术训练,并就此踏上了复仇之路,在艰难险阻和刀光剑影之中不断地手刃仇敌。但是,与此同步行进的,在有形或无形的变化中,却自始至终夹杂着一种类型化的超验反讽,那种令人甚至有些害怕的插科打诨以不严肃性渗入影像的世界中,并以此在持续创造与不间断的摧毁中审视电影语言、叙事传达的外在与内在矛盾。《杀死比尔》的每一个场景都似乎是前现代与后现代的混杂,意大利式美国西部片、东方风情的功夫电影、新黑色电影被冶为一炉,并不断地以此割裂电影语言的真实性,颠覆影像所指与世界的惯常关系。

二、“极致哲学”的本体观与“暴力美学”的影像风景

电影作为一项“文本性主体”与“社会性主体”的现代形式寄托,其语言的风格化即影像运作的过程,势必需要透过影像语言符号和观看者的认识视野与社会存在的互动关系,来表征自身被体验的真实抑或虚幻的存在。就此方面而言,昆汀的作品很大程度上印证了当代电影本体观念的迭变,也为电影语言的风格类型与现代转向显示出了新的美学观念与影像风景的支配力量——“极致哲学”和“暴力美学”两大特征的互融互生,并成为昆汀影像语言形成和风格化展开的两个基点。

第一特征,是昆汀在语言风格设定上不再止步于传统所谓的“形式与内容接合”的美学观与本体理念套路,而是在现代性的文化表征潮流的辅助下,走向“极致哲学”的电影语言本体论,用心提供一种新的电影本体趣味,从而扩展自身的风格范畴。诸如作为二战题材的战争类型片,《无耻混蛋》(

Inglourious

Basterds

,2009)有着极致化表现的自觉意识,影片没有刻意渲染战争的血腥,没有着力传达战争的氛围,但是又在极致化的视听语言编织下创造了极致化的战争体验,达成了一种震撼的极致化的成效。而片中号称“犹太猎人”的德军上校汉斯、侥幸逃脱的犹太少女苏珊娜、中尉奥尔多带领下的八名美国犹太士兵等人物所围绕行进的事件,包含屠杀场景、秘刺德国军官、烧毁电影院等,仿佛在提供一种纯粹的视听情境,一种相对独立于叙事的电影语言风格表达。《金刚不坏》(

Death

Proof

,2007)讲述一个和死神经常擦肩而过的特技演员在久历刺激后蜕变为变态杀人狂魔的故事。影片更是借助叙事的具有强烈震撼力的维度潜力,突破了戏剧美学的支配,在持续对印有骷髅图案的汽车、午夜酒吧、致命凶器等物件和人物关系进行最充分化、夸张化的挖掘中,冷酷、杀人方式简洁、缺乏幽默感的心理也借此展露无遗。可以说,昆汀在重新确认媒介特质的过程中和在掌控自身的语言风格功能的基调上,将对电影语言极致化后的细腻深隐在电影的系列内在肌理中。

与此同时,在电影语言风格系统的表意传达上,昆汀作品的特征,又表现为对“暴力美学”的宣扬超越所有空间符号设置,与“极致哲学”理念相互辉映,成为其影像构成的基本功能。某种程度上,昆汀的电影是依靠对暴力美学的强调来产生与现实叙事的亲缘关系的,并以此确认其媒介特质,进而自如地掌控自身的语言功能。比如在1994年之际横空出世的作品《低俗小说》,被誉为电影语言暴力表现的一座里程碑。该片在黑社会人员文森特与朱尔斯在餐馆内用餐的著名情节中,原本从容平静的镜头猛然衍生为爱森斯坦式的血腥华美格局。在凶杀一场的镜头中,短镜头与长拍方式并进,近景与特写都差不多是比观众视觉接受能力更迅疾的剪辑形式,尽管枪杀刀砍的血腥画面并不特意凸显,但是那种切换的快速淋漓让人不禁目眩头晕,最终形成了一种电影史上具有开创意味的、具有强大视觉冲击力的暴力美学到达巅峰状态的语言风格,并为后来者大量模仿,成为暴力美学展示的典范。这种大胆突破传统电影语言组织方式中声音、画面一致,叙事、视听一致的影像秩序感和语法原则的暴力美学书写方式,在昆汀后来一系列的作品,诸如《四个房间》《危险关系》《被解救的姜戈》等片中有着更为巧妙的诠释,可以说基本与他所有电影相始终。

三、神话叙事结构的语法体系和现代荒原的罪与罚

从电影叙事学的角度而言,任何电影语言的风格化,都离不开经典的叙事体系、恒常的价值认知功能的支撑。它们是由场面调度、剪辑方式、摄影灯光方面的常规惯性组建而成,作为电影故事传达、语言风格的程序性格式,可以最有效、最集中化地将时空和人物及虚构的事件等自然妥帖地黏合一处,并加以流畅完美地呈现,最终予以观看者真实抑或梦幻之感。从作品轨迹上考察,昆汀显然深谙此道。

首先,昆汀的电影语言风格,在审美功能和认知功能层面上,都仰仗于一种惯用的“神话叙事结构”语法体系来延续着自身的传奇,进而以大众文化产品重塑现代观众对社会、生活、文化的理解和认识,借此成为普通美国人文化记忆中的一部分,造就另外一种美国文化的符号和神话存在。这种神话结构,依照著名神话学家约瑟夫·坎贝尔的解释,指称的是电影语言风格与其叙事组件中可见证到的神话中的单一故事原型和单一人物原型及其众多的表面形态。事实上,昆汀的电影,随处可见这种神话体系规范应用的痕迹,其规避所做的努力,比如复调结构、开放式叙事、命运的交叉重叠、反情节、时空快感等,其复杂的电影语言其实都可看作是神话结构的程式变异而已。《杀死比尔》系列表面上是有着女子复仇主题外壳的功夫片,但是从影片中所择取的形式和传达的内容明显可以看到,此片其实是“美国神话”的特有产物。那种非理性世界里夹杂的病态的、恐惧的、歇斯底里的暴力乃至征服欲的情绪,依然是“美国神话”类型片的创作常规。《被解救的姜戈》(

Django

Unchained

,2013)的故事情境有意设置在种族冲突上,黑奴姜戈的救亡与逃亡的历程充满悬念性、惊险性,有着一股超类型片的戏剧张力,但其本身依然是“英雄神话”的又一疏离式的复制;《危险关系》(

Jackie

Brown

,1997)讲空中小姐的自我保全,但其斗智斗勇的历程显然又是人类学家列维·施特劳斯所说的“成长仪式”的见证过程。可以说昆汀的影像,其语言风格上始终充斥着这种由神话结构复现所引发的哲理性和反思性。

其次,在昆汀重建的爱与痛交织的电影语言世界里,那种现代荒原中罪与罚的历史意识映衬着强烈的戏谑情境和浓烈的暴力场面得到并行不悖的表达。这是在世界电影语言日益多样化的类型取向趋势中,昆汀所择取的以“另类手段”的拍摄传达“另类主题”的伎俩,在他的影像世界中,所有的生命几乎都在特定的生存状态下被一种无形的法则推到无可规避的前沿,或者毁灭,或者救赎,身处其间的人物都像是一边行走在现代都市荒原中一边领受罪与罚的施与。《四个房间》里新年假期古旧的旅馆内,小侍应生不断见证光怪陆离的世界,边缘人物、孽酷的主题、残忍的结局、迷离的氛围、扭曲的生活形态……《低俗小说》与其说是有关三个离奇故事的黑色幽默,但实质上影片所爆发出的都市人类隐藏的最原始的欲望与本能、生命的残忍与冲动、畸变的情感对抗,都毋宁说是现代世界里人与人之间变异的情感关系和社会生存法则对“人”的侵害的一种电影语言式的投射。

综上所述,可以说昆汀电影语言的风格化是极其显著的。他的作品在性、血腥、暴力、臆想、欲望的“主旋律”风格背后,有着一个结构谨严的象征体系,是“现代寓言”在电影语言和故事叙述中的重组和修饰,这也正是昆汀作品的魅力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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