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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与架空文学的话语实践

2018-11-14

电影文学 2018年23期
关键词:原著虚构话语

段 涛

(吉林工程技术师范学院,吉林 长春 130052)

相比之前在电影改编时都保持了对原著的高度忠诚,张艺谋在《影》(2018)的摄制时,则在征得了原著《三国·荆州》作者朱苏进的同意下,对小说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动,而其中最为明显的,便是电影彻底抛弃了原著的设定,虚构了故事的时代背景,完成了一次架空文学,而非历史文学的话语实践。

一、新历史主义

新历史主义的概念是与历史唯物主义相对立的,而这二者也正是架空文学与传统历史文学的思想根源。

“架空文学”的概念源于近年来网络小说的滥觞,在历史题材的网络小说中,穿越和架空为两大主要文本范式,但“架空”在文学批评中则早已有之。清人许时庚在评析《三国志演义》时,曾指出该书:“是编演义之作,盖滥觞于元人,以供村老谈说故事,然悉本陈志裴注,绝不架空杜撰,意主忠义而旨归惩劝,阅者参观正史,始知语皆有本,而与一切稗官野史凭空结构者不同,有识者自能辨别。”不难看出,许时庚正是秉持历史唯物主义,褒赞小说“绝不架空杜撰”的创作特色,而“凭空结构”的“稗官野史”,则被认为是应该摒弃的。长期以来,认为不能对历史进行篡改、否定,或是虚无化,也正是主流思想,尤其是对于重大、重要的历史事件与人物,创作者无疑更应该保持严肃审慎的态度。

而另一方面,以海登·怀特为代表的新历史主义又逐渐扩大着影响。怀特认为,历史事实并不会自己说话,而是被历史学家代表着说话,而这种“说话”导致的历史片段,其实并非完整的史实,而是一种完整的话语。历代史家和历史小说的创作者,尽管以求真求实的态度进行话语建构,但其在表达时的各种修辞策略,如比喻等,以及创作者思想的传达,使得这种表达本身就是一种“虚构”。德里达也表示,没有文本之外的世界。

正是为了在两种思想之间进行平衡,架空文学应运而生。架空文学用语言来创造、再现一个历史的世界,以真实的历史为创作的底本,而融入的是当代作者对过去或现在的猜测、理解,这种猜测和理解有可能是颠倒、违背史实,或大众对历史的普遍认知的,故而小说选择了架空时代背景,避开对重要历史事件与人物的冒犯。换言之,架空文学认可新历史主义中历史充满断层且由论述构成的观念,但无意去填补断层,还原历史,而是新创造一个似是而非的、可供自己驰骋的虚拟时空。

张艺谋也正是为了调和自己拍摄一个类似《影武者》的替身故事的意图与原著三国故事之间的矛盾,选择了进行架空创作。正如他在采访中表示的,他想借用原著中五百死士“影子部队”的概念,但需要把“影子”浓缩为一个替身式的主角,想利用原著中孙权、周瑜、吕蒙的“三雄”结构,但是又不可能违背观众的认知写出周瑜杀死孙权的桥段。因此,电影更换了所有人名地名,也使人物的衣着、建筑、兵器等于史料中难窥端倪,在不冒犯正史与主流审美期待的情况下,讲述了一个行云流水、扣人心弦的故事。

二、话语建制

架空文学在话语建制上,主要有两个方面:一个是对历史的复写,另一个则是对历史的虚构。架空并非无源之水、无本之木,而是对创作者自己的历史知识进行主观加工,最终形成一种覆盖原文式的“复写”。脱离了历史依托,那么创作的可信性和合理性就会大大降低。在《影》中,电影无疑保留了中国古代历史尤其是东汉末三国时期的大体框架与某些特征。沛国与炎国长年对峙,而争夺的焦点就在境州这一要害之地,而由于强敌窥伺,两国还不得不结为貌合神离的盟友。沛国国君为年轻的、以庸懦面目示人的沛良,他治下的沛国文恬武嬉,沛良与主战的都督子虞一向不和,天下皆知,沛良为了求和甚至不惜嫁妹示好,还将子虞夺职罢官,连为子虞鸣不平的田战也遭到牵连。可以说,尽管名称对观众而言是新的,但是这种君臣关系,国与国关系,则是观众熟悉,在历史故事中屡见不鲜的。

而虚构就是创作者的加工。诺奖得主,秘鲁作家马里奥·略萨曾经在《文学与人生》中指出,人们用虚构来丰富自己的生活,使生活无法破碎,永不消逝。从文学的层面,虚构拓展了作品的深层结构,使叙事的触角能伸向更细微遥远的角落,使作品能够拥有更为丰富多彩的社会生活;而从接受者的层面来看,现实世界中,人们的生活充满了种种不如意,而虚构则能让读者在精神世界中自我满足。在《影》中,最为重要的虚构就是以子虞的身份活跃于众人视线中的其实是替身的境州,而真正的子虞早已因为身体的衰朽而退居幕后。这一虚构,让观众得以看见了基本上前所未见的政治人物的替身生活,了解到他们隐秘的、不得自由的生活。另外,境州作为一个小人物,最终却能够杀死沛良和子虞,登上沛国国君之位,这又放大和彰显了人们在现实生活中作为小人物想改变命运、跃居上层的意愿。

三、主体建构

在架空文学的话语实践中,无论是复写历史抑或虚构故事,都不是让作品富有鲜活生命力的关键,关键在于作品是否建构了一个闪烁着光芒的理想主体。大量的架空文学中,人物在参与历史的过程中,激发了自身的能量,释放了自己的个性,传递出了某种价值理念,激发受众的思考,给予受众希望。《影》也不例外,无论是男性还是女性观众,都可以在境州、小艾或青萍等角色的身上找到“自我”,寄托情感和理想。

在《影》中的封建时代,落后、保守的一面被刻画出来,如女性和男性奴隶被视为“物”而非“人”,这对于当代观众来说是不合理的,而境州、青萍等人正是对这种不合理进行了突破。境州虽然服从子虞的命令,但是并没有失去自我,在自己的母亲被杀之后,果断进行复仇,夺取权力;而青萍更是一个超越性的、具有批判性的角色,她既不能接受兄长送自己和亲(但是为了保住田战的性命而勉强接受),也不能接受杨平只给自己妾的地位,于是青萍选择了混入攻打境州的死囚队伍中,一路不顾危险勇猛作战,直到最后手刃了轻薄于她的杨平。而即使是相对弱小的小艾,也展现出了强大的智慧。这些人物的塑造是在特定历史语境下的,但是他们的精神又是契合当代价值观和审美趣味的,因此其行为尽管有反理性的一面,却是观众所乐于接受的。

与传统的崇尚忠于历史,保证叙述的客观性以及严肃性的历史小说不同,架空文学消解、改写了历史,甚至对历史进行戏说,有意识地与历史保持一种疏离或错位的关系。电影《影》也进行了这种架空文学的话语实践,电影对历史故事进行了诗意化的表现,甚至是对个人心灵的一次书写。在境州变幻莫测的遭遇中,观众得以感受到主创大胆摆脱束缚的艺术创造精神,以及新颖别致的视觉表现风格,这无疑是值得肯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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