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信号》——矛盾的冲突与消解

■陈子妍／湖南师范大学

一

一辆几乎封闭的老旧列车，随着时间推移列车和真相不断朝目的地推进，人性掀起帘幕一角、龇牙咧嘴地展示出它在不断变换的面目。这是《绝对信号》的剧情，相似的场景不难联想到《东方快车谋杀案》，但这部话剧和阿加莎的小说最大不同之处在于：《东方快车谋杀案》在结尾演变成了被害者与杀手、无罪与有罪的对立，《绝对信号》则给几乎每个人物之间都设立了矛盾之处。

矛盾时刻都在运动，人物不断出现、接触，矛盾就随剧情发展深化，最终爆发。《绝对信号》不过寥寥五个人物：正直老练的老车长，不谙世事的见习车长小号，待业青年黑子，心狠手辣的车匪，天真活泼的放蜂人蜜蜂。他们在一列普通货车的最后一节守车上展开了一夜交锋。故事有两条线索：车匪试图撺掇黑子劫车的明线，和黑子内心矛盾挣扎深化的暗线。

黑子是全戏的核心人物，也是唯一一个展现出明显发展成长的圆形人物。黑子和蜜蜂是对相爱的恋人，他们构成了剧情的源头矛盾。黑子迟迟找不到工作，因此害怕不能给蜜蜂一个幸福的未来，自觉愧对蜜蜂，想为她留条后路，计划若是自己依旧无能可以劝蜜蜂嫁给对此不知情的小号。蜜蜂却根本不在乎有钱与否，只想找到属于自己的爱情。这对男女对于爱情和面包的观念是不一样的，黑子自认为应该承担更多的家庭经济负担，给女性物质上的幸福，蜜蜂坚持“一个女孩子真要爱上了一个小伙子，就是住帐篷、喝白菜汤，也照样能过”。矛盾之所以为难以化解的矛盾，就是因为不分绝对对错，双方都占理。在一次争吵后难过的黑子在车匪的金钱诱惑下决定劫车，用抢来的财富给自己和蜜蜂构建一个家。

阴差阳错，黑子扒上的是老同学小号所在的列车，他原本蒙受蛊惑的心开始出现矛盾。弗洛伊德将人性划分为三个部分：追求“快乐原则”的本我，自我和遵循“道德原则”的超我。黑子在看到小号后拥有道德和理智的“超我”开始压制只有自私欲望的“本我”，暗线逐渐显出。对于小号，黑子是有愧的：他为了蜜蜂，没有把这段感情告诉爱着蜜蜂的小号，因为小号靠父亲的职位之便谋得一份体面的工作，生活没什么大坎坷，物质条件远胜黑子，“更能给蜜蜂幸福”。这种隐瞒并非归于害怕打击老友的同情或不忍，而是源于自私。得知小号是见习车长后黑子进退两难——若是劫车，老朋友会受到牵连，若自己东窗事发蜜蜂也无法跟随小号过幸福的生活；若是不劫，自己无法得利，难和蜜蜂在一起。黑子、蜜蜂与小号之间说与不说，黑子与车匪之间劫与不劫的矛盾开始发展。经验丰富的老车长早看出黑子的意图，作为指明灯般的存在劝导黑子不要做傻事，又形成一个矛盾。

二

“绝对信号”除了单指列车在故事最后发出的信号外，还有揭露黑子自身矛盾的意思：站住，不要走过人性清浊的边界。

劫与不劫，是黑子内心的挣扎。在挣扎过程中，两股外部势力又推动着他做出抉择。车匪逼迫他完成任务获得财富，蜜蜂和老车长劝他不要做傻事，这便是人性“恶”与“善”的拉锯战。人在接触社会的过程中渐渐习得了善，明白道德和底线之所在；也慢慢接触到恶，意识到用不当手段损毁他人利益可使自己得到满足，还有可能不受惩罚。黑子本身是善的，他没做过坏事，甚至把工作的机会让给姐姐；他也有恶的因子，对于自己错失工作机会愤愤不平，嫉妒小号有好的出身，吃穿不愁。当他答应车匪一起劫车的时候，恶压倒了善。而黑子在车上遇见小号和蜜蜂，朋友和恋人重新唤醒了他善的一面。这一整体矛盾不断深化，向前推进，终于达到顶峰——

“我不要谁作证。好汉做事好汉当。我作案了，我想有一笔钱！……我们不是孩子了，我有生活的权利！”

黑子一直疾呼并追求的，是“生活的权利，爱的权利”。在他看来，有了工作，有了钱，就能够保障生活和爱。但人是具有良知的，生活艰难，自己的困难不意味着只有通过报复社会才能缓解。黑子理解的“生活的权利”明显是利己主义。黑子咆哮而出的这段台词是自身恶的显露，是恶的发泄、消失前的顷刻与矛盾的消解。一直以来黑子苦苦瞒着小号不让他知道蜜蜂已心有所属，又要对善人隐藏自己想劫车的纠结心理终于被他全部倾吐出来了，黑子猛地掀开自己的面具，勇敢暴露自己的伤口，不再害怕自己的恶被人揭露。黑子不想跑了，他意识到即使苦衷再多，自己的所作所为也是对他人的损害，是恶，不应该有冠冕堂皇的理由。

在宣泄过后他和自己和解了，向他人、向自己承认恶的存在才能支使善去解决恶。黑子拔出匕首冲向车匪，照老车长后来语重心长劝导的那般负起一切责任。随着黑子的行动，所有的矛盾都被消解了，蜜蜂和小号原谅了他，列车解除危险，他自己也终于能对社会、对朋友、对恋人、对自己负起责任来，剧情随之走向结尾。

高行健曾谈过：“我希望舞台上看到的是五个活人，每个人物内心活动十分激烈，又都在自我审视，在相互观察、猜度、试探之中，都想有非常积极的行动，却又都受到制约和牵制，还不能不克制住。”这也是对以上矛盾很好的解释。结局如何相比之下不重要，重要的是观众从剧中看到了人的情感，看到了人生中处处存在的矛盾，和人奋力在矛盾中生活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