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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析侯孝贤电影中的火车意象

2018-11-14

电影新作 2018年5期
关键词:侯孝贤铁轨火车

刘 凤

作为当今影坛独树一帜的电影导演,侯孝贤的每一部作品几乎都烙上了深刻的个人印记,展现了其独特的诗性美学和深厚的人文情怀。侯孝贤电影中反复出现的火车、铁轨等物象,被作者赋予了多重意义,丰富和延展了电影的叙述语言和表现空间。

意象作为文学理论术语,指“由于作家的主观情志即‘意’与客观对象即‘象’互感,而诞生的具有双重意义即字面意义和隐意的艺术形象”。意象一词最早见于《周易·系辞上》:“圣人立象以尽意。”而南北朝时期的刘勰第一次将意象纳入文学理论术语,他在《文心雕龙》中提出“独造之匠,窥意象而运斤”。随着人类知识谱系的不断发展和相互渗透,意象这一术语已扩展到书法、绘画、音乐、戏剧等艺术领域。在电影领域,意象得到了创作者的普遍重视。“电影产生以来,电影人在展现东、西方文化精髓的同时,越来越注意将意象纳入其电影创作的审美视野当中,以丰富电影自身的审美形态,提升电影的艺术品格,更能满足电影欣赏者们心理层面的审美追求与渴望。”

享有抒情诗人之称的侯孝贤, 显然不满足将影片中频繁出现的火车作为单纯的交通工具,他将火车作为一种情思和审美的载体,通过物象的展现传达丰富的意象。如学者裴亚莉所言:“像火车这种有既定轨道、有既定行进和到站时刻的,既体现着生活的现代性特征,又有着稳定的规范性特征的交通工具,在侯孝贤的电影中成了一种既现代又古典的抒情载体。”在此,笔者对侯孝贤电影中的火车意象进行了简要梳理,并在此基础上具体分析其四方面的主要功能。

一、侯孝贤电影中火车意象的特征

其一,火车意象充斥在侯孝贤导演生涯的大部分影片中,是侯孝贤重要的镜头语言之一。纵观侯孝贤迄今导演的19部电影作品,至少有11部穿插了火车的场景,如果考虑客观情况,除去《刺客聂隐娘》《海上花》这两部有特定年代和环境的作品,则出现火车场景的比例高达60%以上,这一比例着实让人惊叹。出现火车场景的11部电影分别是《风儿踢踏踩》《在那河畔青草青》《儿子的大玩偶》《冬冬的假期》《童年往事》《恋恋风尘》《悲情城市》《南国再见,南国》《千禧曼波》《咖啡时光》和《红气球的旅行》。从中可以看出,不论是其早期探索的“商业三部曲”,还是风格日渐成熟的“成长三部曲”,抑或代表其艺术成就巅峰的“历史三部曲”,甚至晚近的几部作品,都或多或少地加入了火车意象;无论是在国内拍摄的影片,还是到日本、法国拍摄的异域风情,火车意象都已成为侯孝贤重要的镜头语言。

其二,火车意象密集分布于侯孝贤电影中,构成支撑影片叙述的重要脉络。据笔者梳理统计,11部具有火车场景的影片共有60个火车镜头,其中比较多的是《在那河畔青草青》13个、《咖啡时光》11个、《冬冬的假期》9个、《恋恋风尘》7个。众多的火车场景分布在电影的各个段落,而其中以火车场景作为序幕的电影就有5部,分别是《在那河畔青草青》《恋恋风尘》《南国再见,南国》《咖啡时光》《红气球的旅行》,其中的一些镜头已成为台湾电影乃至华语电影史上的经典。在《在那河畔青草青》的序幕中,镜头掠过原野山脉,随后横摇,我们看到一排铁轨伸向远方,火车从黑暗的隧道中嘶鸣而出,一群小学生争先恐后地追赶着火车;在《恋恋风尘》的序幕中,先是银幕中央闪现亮点,由远及近,由小变大,轰隆隆的火车沿着铁轨在山间穿梭,时而钻入深邃的隧道,时而穿越青翠的山林,忽明忽暗,学生模样的一男一女站在火车上看书。

其三,关联性场景与插入性场景交相辉映,共同组成侯孝贤电影中的火车意象。片中的火车场景具体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关联性场景,即以火车、铁轨、站台为故事的发生场所,人物乘坐火车往返,这类场景直接起着叙述的承接、推进作用。关联性场景在侯孝贤的影片中最为常见。《风儿踢踏踩》中,萧幸惠和罗仔到车站接弟弟、萧幸惠和顾金台到车站接爸爸;《悲情城市》中,文清一家带着行李,站在车站等火车,诸如此类都是典型的关联性场景。还有另一种情形,属于插入性场景,即火车并不是影片叙述的直接构成要素,而是突然进入画面然后转瞬即逝。《冬冬的假期》中,因小舅致女友未婚先孕,外公恼羞成怒,拿着拐杖追打小舅,小舅夺路而逃,两人在路上对峙,突然传来火车的鸣笛声,紧接着一辆火车疾驰而过。这个场景即属于插入性的火车场景。

其四,多种拍摄手法的交替运用,使火车意象在审美和思想上更加醇厚隽永。长镜头是侯孝贤电影美学的主要特征,在展现火车意象方面自然也少不了这一标志性艺术手法。《恋恋风尘》刚开始就是一个持续1分13秒的长镜头——火车在山间逶迤前行,展现出青春的靓丽滋长了观众的情愫;而《南国再见,南国》以一个持续1分15秒的长镜头开场——小高、阿扁、小麻花三人坐火车去平溪,呈现出三人散漫、胶着、玩世不恭的状态。空镜头亦是侯孝贤在电影中惯常运用的拍摄手法。《咖啡时光》以火车在晨曦中缓缓驶过的空镜头开场;《恋恋风尘》中阿远经历失恋的痛苦后,出现的是火车信号灯的转向和空荡荡的站台,此时的空镜头起到无声胜有声的效果——昔日情人已去,人生从此转变。此外,推拉镜头的运用亦带有更加深长的韵味。“在侯孝贤电影的火车场景中,推镜头是一种探索式的,即将进入并引起回忆的积极性质的探索镜头,带有主观性质;而拉镜头则是一种渐行渐远,让人处在中景处,表示回忆状态并且随时可能结束,是一种具有观察性的客观镜头。”

二、侯孝贤电影中火车意象的多重功能

侯孝贤俨然一位绘画大师,既挥毫泼墨、行云流水,但也惜墨如金、藏而不露,深谙中国画之精髓,以物表意,由物及心,通过独特的镜头语言精心呈现丰富的火车意象,由“看山是山、看水是水”达至“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的境界。在其电影中出现的火车意象,具有以下几方面的功能。

(一)借景抒发情感

作为台湾新电影运动的旗手,侯孝贤的电影带有强烈的写实主义色彩,烙上了深刻的个人印记。而火车是侯孝贤小时候接触最多的一种交通工具,他对火车产生了很深的情感。这体现在他后来的回忆中:“我对火车很迷恋。小时候坐汽车就吐,汽油味我不习惯,而且我小时候有气喘。所以我都坐火车,火车很怪,火车的稳定会让思维进入一个状态,像催眠一样,在看景物时就会去想很多事情,可能跟它的轮声有关。”

这个经历成为其后期拍摄影片的重要素材,而他对火车的依恋感渐渐“移情”到了影片人物的身上,不经意间会表露出莫名的怀旧情绪。

《南国再见,南国》中,小高跟阿扁、小麻花坐火车去平溪,东哥问怎么没开车来,他回答“阿扁说要坐火车来嘛,好久没坐火车啦,不错啊,勾起了很多回忆”。小高选择坐火车,并认为火车能勾起过往的回忆,看得出来,小高是个比较怀旧的人。这也与其后来的行为举止十分吻合——时代已然变化,但他仍然坚守着内心的一些准则和道义,尽管有些不合时宜甚至处处碰壁。对于侯孝贤来说,这未尝不是借他人酒杯浇心中之愁。该片中还有一个场景,阿扁蹲在房顶吃饭,镜头横摇,列车进站,两个老妇人艰难地爬上列车,列车缓缓启动、驶离。火车穿过隧道,忽明忽暗地在山间行进,音乐响起,镜头切换到酒吧,《夜上海》的歌声响起。此时,火车仿佛穿越时光隧道,将观众重新带回到了20世纪40年代霓虹闪耀、声色流金的上海滩。一股浓浓的怀旧情绪扑面而来。

侯孝贤甚至将这种怀旧情绪带到了国外。2007年,应法国奥赛美术馆之邀,侯孝贤在巴黎拍摄了《红气球之旅》,向1956年获戛纳电影节最佳短片奖的法国影片《红气球》致敬。这种拍摄背景奠定了《红气球之旅》的怀旧基调。其序幕即流淌着浓浓的怀旧情绪——一个红气球在火车站飘来飘去,火车徐徐进站,有很多人上下车,但似乎都没注意到红气球,红气球自顾自地沿着铁轨飘着。这让观众不免产生疑问:红气球来自哪里,又去往何方?而火车仿佛是架时光机器,穿越时光隧道将人们带回到50年代,去感受红气球与小男孩的奇幻经历。在表演完布袋戏后,苏珊娜、阿冲坐火车回家的路上,苏珊娜送给阿冲一张陪伴自己度过整个青少年时代的明信片留作纪念。火车与明信片在这里的组合运用,营造了一种怀旧的氛围,在这种氛围中,能够感受到侯孝贤所描述的火车上的冥想状态——往日的回忆如同火车车窗外的景物一样,一闪而过。

除了怀旧情绪,侯孝贤还善于利用火车、铁轨、站台等元素营造出人物之间只可意味不可言传的情感状态。《恋恋风尘》中,“阿远和阿云在行进的火车上,两个人各捧着一本书在读,车窗外的光影在年轻的面庞上闪过,这种既克制又蔓延的青春情愫,可以说是侯孝贤使用火车这一种载体所做到的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抒情。”《千禧曼波》中,Vicky去日本找捷哥,暂时住在火车站旁的旅店,透过窗户,可以看见来来往往的火车,听到火车的轰鸣声。这种情境烘托出Vicky对捷哥的挂念和寻找捷哥的迫切心情。《咖啡时光》中,阳子在火车上打盹,肇戴着耳麦录火车声音,瞥见阳子后走过去,眼中带笑温情地、默默地注视着阳子。这与上一个场景中阳子和肇坐在两辆火车上彼此错过形成鲜明对照。缘去缘来,人散人聚,一切皆有天意,而火车似乎是因缘际会的翻云覆雨手。

(二)象征时空变幻

引发时空变幻是作为交通工具的火车更为本质的属性。火车是工业革命的标志性产物,由于其高速行驶的特点在电影中常常“改变”时间与空间的概念,将天涯变为咫尺。电影是关于时空变幻的艺术,时空变幻是侯孝贤火车意象塑造中最常见的功能。“离别的人认为火车带来的是伤感,远在他乡的人认为火车是乡愁,归来的人认为火车是一把快速射出的弓箭。火车开往世界各地,开往任何季节,开往时间的反面,开往另一个空间。”

日据时期的台湾大量修建铁路,火车很早就成为人们出行的便捷工具。20世纪50年代起,台湾由传统农业社会向工业社会转型,四通八达的铁路网将乡村与城市连为一体。侯孝贤的“商业三部曲”和“成长三部曲”生动而真实地再现了人们在乡村与城市之间的迁徙和流动。《风儿踢踏踩》中,萧幸惠通过火车往返于乡村与台北,《在那河畔青草青》中,卢大年由台北坐火车到乡下替姐姐代课,《恋恋风尘》中,阿远失恋后从部队坐火车回到老家。诸如此类,不一而足。在侯孝贤的影像中,城市嘈杂、压抑,让人感到茫然困顿,乡村则恬静、美丽,与自然和谐共生。在火车对空间的位移中,处处可见侯孝贤对乡土文明的坚守和对故土家园的眷念。“乡村成为人们疗伤的精神家园,在城市与乡村的折返中,人们完成了自身心灵救赎的过程。”

迁徙与流动既是身体层面的,也是精神层面的活动,表现出人物因不安的生存境遇所产生的心理放逐感和对远方的遥想。《南国再见,南国》中,一辆火车在山间慢慢行进,小高、阿扁、小麻花蹲坐在铁轨旁吃饭。安定是短暂的,流浪是长久的,尤其是精神上漂泊不定的感觉始终挥之不去。《冬冬的假期》中,冬冬给妈妈写信,一辆火车从窗外驶过,暗示冬冬此时是“身在曹营心在汉”——虽然住在乡下但心思早已飘到了台北,记挂着妈妈。《恋恋风尘》中,阿公送阿远去当兵,沿路放着鞭炮,旁边一条铁轨蜿蜒向前,隐喻阿远即将离开故土,前往人生的下一个驿站,长路漫漫,未来不可知。迁徙与流动必然带来人们的聚散离合,而车站成为捕捉、再现离别或团聚情景的最佳地点。侯孝贤在其电影中频繁地出现这类镜头,至少有13处火车站接人和送别的场景。“汽笛一声肠已断,从此天涯孤旅”,离别总是伤感的,但侯孝贤的镜头是克制而隐忍的,淌露的情绪只是冰山一角,内心的汹涌已然成为暗流。《恋恋风尘》中,当阿远接到兵单准备服兵役时,阿云到火车站送行,临别默默无语,强忍泪水把东西递给阿远后,匆匆跑出车站。

火车的行进象征时间的流逝。《冬冬的假期》中外公外婆在薄雾笼罩的清晨沿着小径散步,一辆铁轨横亘在他们眼前,紧接着一辆火车急速驶过,外公外婆的身影变得模糊不清。这种情景让人联想到外公外婆情深意重牵手走过数十年的人生,冬冬的画外音也预示着时光匆匆流逝,这个暑假经历的很多事情促使冬冬逐渐成长。《恋恋风尘》一开始,火车在隧道中穿梭,忽明忽暗的光影变化强烈地暗示着时光的前行,仿佛阿远、阿云的青春葱茏岁月在火车的行进中渐渐流逝。此外,“侯孝贤钟情于用退行性镜头表现时光感。在城市马路、隧道行驶的汽车内,行驶的列车车厢内,镜头往往以俯角、正面角度将其中的人物框定在中景视距内,随着车厢的高速行驶,路边的景物迅速退行,灯光、树木透过玻璃窗打在人物的脸上,创造出时光穿梭的速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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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隐喻人在囧途

火车让人们享受高速、便捷的同时,也在客观上给人们造成了一些困顿和窘境。这如同台湾地区从传统农业社会向工业社会转型的过程中,既创造了大量的就业机会,也让人们背井离乡,如《风柜来的人》中阿清、阿荣、郭仔离开家乡到高雄打工,《恋恋风尘》中阿远、阿云初中毕业后奔赴台北谋生。

侯孝贤在《在那河畔青草青》《儿子的大玩偶》《冬冬的假期》等影片中通过对火车意象的建构,隐喻人在囧途。《在那河畔青草青》中,卢大年坐火车到乡下代姐姐上课。他斜躺在座位上睡觉,看到别人下车,才猛然意识到自己也到站了,连忙收拾东西匆匆跑下车,到检票口一阵摸索才发现车票不见了,又赶紧跑回火车边,伸手进车窗才够到火车票。这寓意火车在行进中不知不觉让人昏昏欲睡,容易给人造成迷惘和错乱。《儿子的大玩偶》中,坤树在火车站上厕所,被小孩子捉弄,戏服被偷后,坤树奋力追赶,尽显狼狈相,而此时一辆火车默默地停在前面。此时的坤树恰似这辆停着的火车,尽管具备前行的欲望,但养家糊口的压力让他十分困窘,此时的他已然看不到未来的出路。《冬冬的假期》中,小舅和女友接冬冬去乡下过暑假,女友到站后,小舅送其到出站口,才发觉女友忘了拿衣服,火烧火燎地跑回车厢拿了衣服再追过去,无奈火车已重新发动,由此误了火车。幸亏冬冬机灵,火车到站后一直等着小舅来接,要不然小舅“一定会被外公打死”。《恋恋风尘》中,阿云去台北,站在月台等阿远来接,一个陌生男人骗取阿云的信任,提着阿云的行李跨过铁轨欲离开车站。此时阿远跑过来识穿了这个男人的诡计,不由分说夺过行李,与其撕扯起来。这在一定程度上说明台湾快速发展的同时也带来一些管理失范、道德滑坡等社会问题,也暗示着阿远、阿云的城市之旅不会一帆风顺。后来的偷车事件指示性更强。阿远骑摩托车载着阿云去逛商场,没想到摩托车被偷。二人只好坐火车返回,火车过隧道时二人站在车尾,镜头快速后退,阿远背向阿云。火车进站,阿云下车,阿远气鼓鼓地让阿云独自回去,自己重新坐上火车,阿云伤心地望着阿远离去的背影。两人不欢而散的场景,似乎也昭示着青梅竹马的两人今后劳燕分飞的结局。《悲情城市》中,宽荣因藏身之地被军队突袭遭遇不测后,文清深感危险迫近,于是匆匆收拾行李带着家人奔赴火车站。面对火车闪过的身影,文清和宽美显得茫然无措,便干脆返回家里,等待着凶险的命运。实际上,当时的台湾已被国民党军队严密控制,尽管火车来来往往,但无处可逃。不仅如此,“在侯孝贤的镜头下,火车还有其更加黑暗与神秘的特质,在《咖啡时光》中出现的‘电车子宫图’,一个婴儿置身于交缠的铁轨中心,侯孝贤通过这种方式反讽象征着现代化秩序的火车如何裹挟着人类的内心”。

(四)表明异物入侵

作为工业革命的产物,火车一经问世,即以其巨大的体量、高速的运行对社会产生了重大影响。随着经济的发展,火车渐渐将触角伸向广袤的乡村,对乡村的经济、社会和人们的思想观念造成了持久而深刻的冲击。

侯孝贤在多部影片中展现了火车对乡村的入侵。《在那河畔青草青》中,校门口就有一条铁路,每当有火车经过,学生们都不得不排成队等待火车通过。内湾仅是个小镇,但已经被铁路切割得七零八落,铁路已经渗入日常生活——卢大年、陈素云每天放学后回家要跨过铁轨,林文清到伯伯家通知割稻子要经过铁轨,周兴旺带着妹妹离家出走也要坐火车。《冬冬的假期》中也较为密集地展现了火车对乡村的入侵:冬冬在田间和小伙伴们赛跑时,一辆火车疾驰而过;冬冬游完泳,穿过铁轨跑回家;冬冬给爸爸妈妈写信,窗外火车飞驰而过。火车不时闪过的影子、轰鸣的汽笛声和车轮与铁轨的撞击声似乎在有意提醒生活在这个小镇的人们,工业化、城市化的脚步从未停止,乡村正面临前所未有的变革。

火车对乡村的入侵,代表着工业文明对农业文明的冲击,侯孝贤将其放置在城乡二元对立的背景下进行展现。在“商业三部曲”“成长三部曲”中,侯孝贤对乡村进行了热切地回眸和深情地讴歌,而对压抑嘈杂的城市则避而远之。《儿子的大玩偶》中,坤树原本以为火车带来了商机,带来了改变生活状态的机遇,所以每当火车冒着蒸汽、鸣着汽笛轰隆隆驶入小镇时,坤树总是急急地从家里跑出来,追赶着火车。他将自己打扮成小丑,汗流浃背地在车站做宣传,然而火车上下来的人群对他视而不见。不但没有预想的机遇,坤树还在火车站被一帮小孩戏弄。火车在某些时候甚至带来了无法预料的危险。《冬冬的假期》中,冬冬跟小伙伴们外出玩耍,赌气故意不让婷婷跟着。婷婷追赶时摔倒在铁轨中间,一辆火车嘶鸣着急速驶来,眼看就要从婷婷身上碾压过去,千钧一发之际,疯女人寒子一跃而过将婷婷救起。就是这样一个被人看作精神病的女人在无情的火车、冰冷的铁轨面前,展现了她温暖、柔软的内心世界。

此外,侯孝贤还善于利用火车庞大的体量、巨大的声响对场面形成视听冲击,这种突如其来的异物入侵能迅速地改变原来的画面,剧情带来新的变化。在《冬冬的假期》中几处火车入侵的场景堪称神来之笔。外公拿着拐杖追打小舅,小舅夺路而逃,双方在马路上间隔几丈远站定,外公气急败坏,破口大骂,此时传来火车的嘶鸣声,一辆火车轰隆隆驶过,淹没了外公的叫骂声。外公只好返回对着小舅的电动车一阵乱砸。这里火车作为一种异物突然闯入,破坏了场面原有的平衡,使人物行为发生变化。疯女人寒子帮婷婷爬树,从树上摔下受伤,外婆训斥婷婷,画面外突然传来火车驶过的声音,外婆不得不停止了训斥。火车此时的入侵,舒缓了人物的情绪,转移了人物注意力,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结语

侯孝贤小时候因为坐汽车晕车,所以只能选择火车作为主要的交通工具,从此迷恋上了坐火车的节奏和状态。走上导演之路后,侯孝贤将印在脑海中的火车印象重新展现在银幕上,并通过精心的场面调度呈现了丰富多彩的火车意象。这种火车意象的密集调度既是一种审美的需要,也是一种情思的表露,既代表着侯孝贤内心深处挥之不去的乡愁,也表达着他对工业文明这把双刃剑的忧思。侯孝贤的火车意象是复杂的、多面的,“其对火车的复杂体验,来源于现代人对现代性的复杂体验,马歇尔·伯曼所分析的现代人对现代性的复杂体验就是一种矛盾与悖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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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1屈光.中国古典诗歌意象论[J].中国社会科学,2002(03):165.

2裴培.论电影中的意象[D].济南:山东师范大学,2010.

3饶曙光.电影要从非电影处来[M].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2013:101.

4饶曙光.电影要从非电影处来[M].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2013:23.

5[美]白睿文.煮海时光:侯孝贤的光影记忆[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15:191.

6饶曙光.电影要从非电影处来(侯孝贤电影研究)[M].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2013:101.

7卫华.20世纪影视文学中的“火车”意象与现代性想象[J].湖南工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7(05):67.

8王释怿.侯孝贤电影中铁路意象传播——基于编码解码理论[D].沈阳:辽宁大学,2017:26.

9谢建华.在还原和控制之间——侯孝贤电影语言表达的深层矛盾及原因[J].艺术广角,2009(05):37.

10日刻.自我镜像的悖论——杨小滨谈侯孝贤[EB/OL].http://cul.qq.com/a/20170930/057156.htm .2017-09-30.

11卫华.20世纪影视文学中的“火车”意象与现代性想象[J].湖南工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7(05):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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