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狮子山的金字招牌

2018-11-14刘腾伟

金沙江文艺 2018年12期
关键词:建文帝狮子山禅寺

刘腾伟

武定狮子山,被称之为“西南第一山”,然而,有一些游客亲临狮子山后,常在背地里嘀咕:“嗨!什么 ‘西南第一山’,夸大其词了吧?这样的山别说大西南了,就是在云南与鸡足山比比看,绝对是逊色得多,这座很普通的山,岂能配得上“西南第一山”的称呼嘛?”我很想插嘴反驳:“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但出于礼貌,话到嘴边被自己强迫止住了。

“西南第一山”这块金字招牌,并非现代人招揽游客而打出的广告,此匾牌悬挂在狮子山正续禅寺数百年了,朝代更替,几度兴衰,值得欣慰的是自元代以来,官宦名流对狮子山赞美有加,冠以“西南第一山”美誉不能有半点质疑。此话并非武断,狮子山能获此殊荣,岂是浪得虚名,空穴来风。

狮子山貌似一头卧狮,气势磅礴,耸立于滇川北大门要冲武定城西。密不透风的绿色森林,造就了遮天蔽日的隐秘屏障,给修行人隐身者提供了栖身之地。大凡来此游览者无不被古老的佛教文化、人文景观、自然风光所打动。透过云雾弥漫的狮子山,浓郁的佛教气息和帝王灵气扑面而来。沉淀了700余年,集历史、文化、信仰为一体的正续禅寺,仿佛向人们讲述着狮子山与“西南第一山”缘起的精彩故事。

狮子山原本是滇中正北方武定城边缘极普通的高山。公元1311年,蜀僧朝宗从“天府之国”云游至此,被云雾缭绕,气势不凡的狮子山迷住了,索性留在狮子山开创正续禅寺、诸天楼阁。1315年印度高僧指空,这位被韩国佛教界称之为“师之师”的高僧,走遍了韩国、日本,他从元大都走出后遍游中国大地,当从蜀至滇途经武定府城,仰望雄伟壮观的狮子山时,似有神秘力量牵引着他登山朝拜,徜徉于古刹楼阁时身心舒畅,顿感与狮子山缘深,一屁股着地便不走了,潜心禅修,扩建寺宇。方志里描述他参禅苦修的境界“日腹一粒,胁不离地”。

百年后,明史第一悬案与狮子山扯上了关系。1402年,明朝第二任建文皇帝朱允炆,只做了四年的皇帝,被其四叔燕王朱棣以“清君侧”为名,起兵发动了“靖难之役”,攻破了应天府 (南京)夺走了皇位。难怪,《明史》卷四(恭闵帝纪):“四年六月乙丑,宫中火起,帝不知所终……燕王遣中使出,帝后尸于火中,越八日壬申葬之。或云帝由地道出之”。这“宫中火起,帝不知所终……或云帝由地道出之”,为建文帝朱允炆逃脱朱棣手掌提供了史载依据。相传,皇城沦陷后朱允炆装扮成和尚从下水道逃出,躲过锦衣卫四处追杀和官府缉拿。从未吃过苦的懦弱皇帝,落魂失魄,死里逃生,辗转数省,千里迢迢投奔云南黔国公沐英之子沐盛府邸避难,仗着沐英是朱元璋的养子,沐氏暗中收容了朱允炆,为谨防不测,又连夜送至武定土官府,托咐罗婺凤氏知府庇护建文帝,凤知府不敢大意,再秘密送往狮子山,潜身藏匿于正续禅寺,从此做了一名不起眼的和尚。

永乐帝朱棣闻讯朱允炆逃出,命胡萦率锦衣卫追杀,同时下令地方官兵缉拿朱允炆,历经数年却没有结果。朱棣未能了却怀疑朱允炆尚活在人间的心病,于是下令官府借寻找张三丰为名,实则捉拿朱允炆,最终仍不见朱允炆的踪影,随后再派郑和七下西洋,其中把寻找建文皇帝当作首要任务。

朱棣万万想不到,此时的朱允炆,已遁隐武定狮子山正续禅寺龙隐庵为僧了。历经九死一生磨难的朱允炆,从高高在上的皇帝,瞬即变成乞丐不如的逃犯,饱尝了生老病死的苦滋味,吃尽了人生的苦头,剃度为僧正是他最好的归宿。

朱允炆遁入佛门后,渐渐从大梦里醒来,原来的江山社稷、美媚佳人、功名利禄,竟然是镜中花、水中月,一切皆是虚妄幻境,不如做个逍遥自在与世无争的和尚,远比整日提心吊胆的皇帝强得多。感悟了人生苦短的他,每日里参禅诵经,忘却了往日的锦衣玉食,过着人物两忘,禅乐法喜的清淡生活。

一日,朱允炆的一个旧臣从千里之外寻踪而来,一路吃尽了苦头终于找到了建文帝,他“嘣咚”跪地,失声痛哭,抱住朱允炆的双腿,倾吐离别后的悲喜之言。他告诉朱允炆,山东蒲台唐赛儿以扶建文帝复位为名,发动了推翻朱棣的起义,义军掠城夺地势不可挡。臣子揩干眼泪,竭力谏劝朱允炆,乘此难得的机会:一是联络建文帝所剩旧部的力量;二是策反黔国公沐氏兵变;三是邀约云南各路土司势力,形成三股强大兵力在云南起兵,与唐赛儿起义大军遥相呼应,夺取本属于自己的皇位。令旧臣失望的是一番苦心献计,全被朱允炆否决了,他哪里晓得此时的建文帝已经是大智大慧,悲天悯人的出世僧人,岂肯为一己私利再挑起战事乱国扰民,让无辜百姓流离失所、惨遭杀戮。

建文帝潜藏修行的正续禅寺,掩映在密不透风的森林里,别小觑古刹规模不大,单从天王殿内塑着的护法神韦陀来看,双手平托降魔杵,表明那时可容纳数百人挂单,供半年吃住没问题,足见历史上的正续禅寺规模绝非现今可比。

“金刚殿”“三门”“天王殿”“大雄宝殿”“藏经楼”“五十三参长廊”等古色古香,所塑造的佛像栩栩如生;看香烟袅绕,听经声佛号,威严肃穆,心境自然寂静空灵。

藏经楼,与众不同的仿皇宫样式,遥想建造者的大胆构思,可谓匠心独具。悬挂“帝王衣钵”匾额的正殿内,两根红柱金龙缠抱,张牙舞爪,气势逼人。尤为精致玲珑的“惠帝祠阁”缠绕着两条小金龙,护卫着阁内的“真龙天子”,建文帝朱允炆着僧装,端坐于金銮宝座上,塑像与真人不差分毫,唯遗憾原本逼真素像被现今笨拙工匠浓妆艳抹,变成了舞台相貌了,即便遭人破相,仍不失帝尊慈眉善目,从容微笑的神态。侧立两旁的侍者双手合十,疑为旧臣叶希贤与杨应能。藏经楼两侧的“五十三参塑像长廊”本为佛教《华严经》里的神人大德,在这里恰好象征着建文帝左右的文武百官,随时听从朱允炆的调遣。这气势恢弘的藏经楼,被浓郁的帝王氛围笼罩,皇宫气派令人唏嘘,恐怕在佛教建筑史上绝对是全中国唯一。

古人能够为一个破落皇帝如此煞费心机,确实令人惊叹与深思,毕竟建文帝朱允炆,在位时宅心仁厚,削藩改制,深得人心,但亦流露出心慈手软的一面,正是他这一致命缺点,酿成了终身大错。四叔燕王朱棣虎视眈眈,一直窥视着朱允炆的皇位。一次,建文帝获探子密报,燕王朱棣在燕京暗中招兵买马,打造兵器,大有图谋篡位的迹象。大臣黄子澄谏言乘机杀了朱棣以绝后患,朱允炆却念燕王是自家叔叔,不忍心骨肉相残。朱棣不仁朱允炆慈善,最终导致了国破家亡。

面对这场悲剧,人们感叹之余,难免为朱允炆打抱不平,给予同情与崇敬,以至于数百年后谈起此段公案,仍感叹声不断。为了却人们的共同心愿,将梵殿变成了皇宫,把藏金楼变成金銮殿,把着僧装的朱允炆,生拉活扯供奉在皇帝宝座上,根深蒂固的皇权愿望和官本位思想,在狮子山表现得淋漓尽致。在人们的心目中皇帝永远是皇帝,皇帝要当到死,篡位者大逆不道,遭天下人唾骂,当官的永远要当官,当了官只能上不能下,这种思想观念至今尚未绝迹。

难怪《武定府志》《武定直隶州志》等志书大量载录省、府、州、县文武官员和地方名流雅士,凭吊建文帝朱允炆的诗赋美文多达数十篇,现仍悬挂在狮子山正续禅寺的古楹联共18对,其中有14对与建文帝有关,偌大个滇中佛教圣地,不仅将一个落难皇帝拱手迎进寺院,还抢占了佛教禅门的楹联位置,好在多数楹联围绕佛法与帝僧为主题,反而颇有独到韵味。

较有名的“僧为帝,帝亦为僧,数十载衣钵相传,正觉依然皇觉旧;叔负侄,侄不负叔,八千里芒鞋徒步,狮山更比燕山高。”这幅楹联道出了爷爷朱元璋,从一个和尚做到了开朝皇帝,而孙子朱允炆则由皇帝落魄至和尚,历史给爷孙俩开了不小的玩笑。虽说爷孙俩都曾为和尚,对比极为鲜明,爷爷朱元璋在皇觉寺出家,只是为了吃饱肚子,当他走出寺门后,便在血雨腥风的战争中大显身手最终登上皇位。孙子继承了爷爷的衣钵,真正做了个虔诚的和尚,藏在千里之遥的云南武定狮子山,远离皇权争斗。朱允炆远比那宫廷里的朱棣要逍遥快乐得多,这句“狮山更比燕山高”不失为妙绝的点睛之笔。

闲暇时,朱允炆喜好栽花养草,相传他栽种了一丛牡丹,竟然在2470米高的狮子山栽培成活,这丛牡丹也真奇特,历经600年尚存活至今。80年代这丛牡丹绽放盛开,花大如盘,曾被中央电视台称为“中国牡丹之最”。或许沾了建文帝的灵气,一花引来万花开,加之受到建文皇帝所植牡丹的启发,武定人萌生了念头,在高海拔的武定狮子山种植牡丹园,规模达102亩,41000株,9个色系,120个品种,大有“狮子山牡丹赛洛阳”的势头。

百年后的明正德年间,大文学家、明代三大才子之一,殿试第一的状元杨慎,遭谪戍云南永昌 (今保山),他在滇期间,曾到武定府及辖境禄劝、元谋游览,即兴作诗《元谋县歌》《宿金沙江》《渡江咏梅》《乌蒙山》等。唯独不肯为武定府狮子山美景写美文绝句,莫非他也发现了此地有建文帝的遁迹,惧怕撞见真相而明哲保身,避免被小人背后捅刀子招来灭顶之灾?后来,杨慎再次犯上被关入牢狱,狱中萌生了写《滇云见闻录》,或许在其书中会透露建文帝朱允炆在狮子山的秘密,只可借该书不知何因流产了。

公元1580年,也就是明朝万历八年夏秋之交,朝廷钦差云南巡按刘维,率领云南推官赵楷、姚安知府李贽、大理知府丁应宪、永昌 (保山)知府单诗、澜沧兵宪马顾泽、武定知府辛存仁,以及和曲州、禄劝州、洱海、楚雄、元谋等地的文武官员登狮子山,聚集于山顶的浚泉亭观景玩水。

此番玩水,仿照前朝王右军兰亭、苏子瞻亭、欧阳亭,玩出逸兴雅趣。密松林中的浚泉亭旁,有眼甘冽的山泉水,泉水流入蜿蜒的石槽内,汩汩潺潺,十分幽哉乐哉。刘维、李贽等地方官员,依序盘坐石槽两旁,将盛满酒的酒杯,放置槽溪头端,顺水漂流而下,漂流至谁的面前,谁就端起酒杯呷上一口,立马吟诗赋词一首,取乐助兴。这种别开生面的吟诗喝酒,妙趣横生,将此称为“曲水流觞”,而这石槽溪水又被称为“九曲黄河”了。巡按刘维留下了《游浚泉亭记》,澜沧兵宪马顾泽已写了《浚泉亭记》,读来文采清雅有味。

刘维、李贽一行尽兴游正续禅寺,有一寺僧向刘维、李贽等人透露了朱允炆潜伏狮子山的密秘,所有官员闻言大惊,随和尚一同前往礼斗阁后崖窃视朱允炆塑像,建文帝果然藏此为僧。在场的云南地方官员,惊叹不已,纷纷舞笔弄墨,写下了十余篇赞誉狮子山的美文诗作,唯一遗憾的是大名鼎鼎的李贽,被后人称之为思想家、大文豪的他,竟然不肯留下墨宝,明明已经知晓建文帝在狮子山的踪迹,却不敢对外透露半字,索性连风光美景一概不写了,与他狂悖乖谬的异端品性来看,简直判若两人。或许,他内心的痛苦与无奈,别人不会理解,而他心知肚明,自己稍有不慎便会惹上血光之灾。

世间哪有不透风的墙,建文帝藏匿狮子山为僧的密迹,致使从明万历年间开始,建文帝朱允炆遁隐狮子山为僧的说法流传至今。明万历年《滇略》记载道:狮子山“岩半有庵曰龙隐,中祠建文帝,云帝自靖难师入自髡以出,栖此山者四十余年,始自方归大內,今其像禅衣锡杖,凄然老衲状也。”《滇略》作者谢肇涮于万历年为宦云南,这位大学士敢透露此秘密,本人肯定到过狮子山亲眼所见,否则岂不是找死,随之建文帝藏匿云南武定狮子山的事,亦由民间四处传开了。

30年后,徐霞客游至云南,慕名登上了狮子山,他在正续禅寺龙隐庵发现了建文帝藏匿数十年的密迹,一番惊叹后便拿定主意,千万不能将此真相泄露,否则招来杀身之祸,为防范疏漏,以至于到武定府19天的日记也轻描淡写了,只草草留下33个字。生怕惹火烧身的他,离山之前,总算鼓足勇气,挥毫泼墨,将狮子山冠名为“西南第一山”,使原本普通的滇中古刹,挂上了极有份量的金字招牌,从此矗立云天傲视群山。

清乾隆皇帝也觉得朱允炆实在可怜,于是追谥他为“恭闵惠帝”,隔朝追封前朝皇帝谥号的举动着实罕见。佛教界也将朱允炆纳入了高僧行列,挤进了《高僧传》,成为皇帝出家为僧的典范。

清代文学家吕熊写的长篇小说《女仙外史》,亦叙述了朱允炆在武定狮子山为僧的片段。之后孙冉翁等名人雅士纷至沓来,留下了一串串美文佳作,奠定了狮子山在云南佛教名山中的历史地位。迄今,“西南第一山”的金字匾额,依然从从容容、大大方方地悬挂在武定狮子山正续禅寺三门的正大门上。看起来,不知情者尽管唠叨闲嗑,毕竟谁也不会轻易将匾额摘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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