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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土人间(组诗)

2018-11-14商宇宏彝族

金沙江文艺 2018年3期
关键词:红土火塘水牛

商宇宏 (彝族)

天上的火塘

高原的山民害怕寒冷

那种深入骨髓的害怕

除了男人和女人

还有水牛 绵羊 黑狗 毛驴

甚至山凹 坝塘 秧田 云朵都怕

山民默默的背负这种恐惧

一代又一代

从胎盘到乳牙

又从乳牙到坟茔

泥缝里的生命和信仰

只留下颤嗦御寒的躯体

好在一月的人间还值得钟情

在田野荒寒的隆冬

一切都追逐着太阳

面朝蓝天,背朝土

老烟斗们紧跟着额前的热光

不断移动草墩

从晒场到路边 从田埂到门前

男人们给了水牛放假

犁和耙被扔在木门旮旯里

锄头和镰刀也爬满了蜘蛛网

女人们守着才出壳的鸡娃

针脚穿梭着刺破天空的阳光

惊呆了蠢蠢欲动的岩鹰

直到西边扯上了黑幕

山民还在留恋那个天上的火塘

二月撂下了荒

埂子的宽

宽过田间地头

衰草和枯蒿

站在料峭的春风里

不停欢呼摇摆

一截泛绿,一截土黄

它们枯竭了村庄

埋葬秋色与瓦片

甚至嘲笑着刀与火

我想点燃一张堆满母语的纸

烧毁这里的荒芜

然后种上一首诗歌

在春风秋雨中朝九晚五

发芽 长大 成熟 落籽

来年的二月

长出一片史诗

我们的三月

惊蛰惊醒了三月

睡眼惺忪的村庄

拉伸着脊椎

一节 两节 三节 四节

锈迹抖落一地

染红了土墙和柳树

连瓦缝里的白霜也变得火热

熔化顽固的残冬

太阳下的农耕人们

比水牛还黑

泥塘里的水牛

比人脸还红

唤醒铁犁和木耙

挤在粪草堆里的稻种

也已蠢蠢欲动

我喜欢这里的三月

比二月放荡,比四月疯狂

喜欢生命的重生

荒丛的、枯木的、涸土的、风的

父亲憎恶这里的三月

比秋天漠然,比冬天丑陋

憎恶辘辘的肠胃

祖父的、祖母的、母亲的、我的

我的三月,草长莺飞

父亲的三月,青黄不接

十一月的春天

十一月早晨

天空刚刚夺过月光

东边幸存的几颗星斗

已经奄奄一息

我使劲扒开浓雾

登上乱石林立的山顶

高声吟诵四季轮回

寒风钻进嘴里

腌渍得喉咙又辣又痒

这歇斯底里的沙哑

无意间竟喝住了花草的鸣叫

不知名的鸟儿扔下喙里的荤食

影子倒在红土和岩石上

被树枝掰成了四分五裂

且拉得比时间还长出一拃

我揪下一撮太阳

试图点燃漫山荒芜

只是为了靠近行将就木的春天

和那股逝去的乡土炊烟

牧羊人

给我一群羊吧

我要在十二月的太阳里

把它们放到天上

咀嚼云朵和村庄

那些远在远方

离开了泥土的牧羊人

终将与羊群一起回到土里

天空的眼睛

天空有两只眼睛

一只是太阳

一只是月亮

余光总会漏到人间

渗过黑夜与白昼的缠绵

和所剩不多的泥土

以及那些炽热的悲欢离合

看着一个又一个的赶路人

走了一千年、两千年、三千年……

却只能欲言又止

后来,太阳偷走了深夜的黑

月光也将梧桐洗得干干净净

在这个落叶飘零的季节里

这双锋利的眼睛

劈开了岁月的年轮

以及那条赶路人的路

月光的羊 山里的人

她是一只被月光放丢的羊

卧在红土高原的北方

她的躯体爬满了树木、荆棘、鸟兽

还有岩石和厚厚的尘

这是天空给她裁制的嫁衣

她舔舐着干咸的大地

夕阳把她的影子折叠在泥土的皱纹里

这里有一群男人还有一群女人

用汗水和身体粘合着脚下的沟堑

直到它们盖住了他们的脸庞

很多年以后的那一年

这里有一群男人还有一群女人

用汗水和身体谋杀了那只山羊

并用锄头和铁锹剥下皮毛

还挖出她的五脏六腑

月光路过这里的冬天

寻不到迷路的山羊

只看见一只锈迹斑斑的铜铃

还有一群男人和一群女人

在钢筋水泥里觥筹交错

灵魂成为土壤的地方

我曾用赤脚

丈量过这里的春夏秋冬

从南到北

我曾用耳膜

记录过这里的蛙声蝉鸣

从昼到夜

我曾用肌肤

触摸过这里的山川河流

从横到纵

角色

我是一个耕人

扬起手里的锄头

挖掘那声被岁月埋葬的母语

还有那道乡土的炊烟

我是一个行者

负着背上的村庄

寻找那些被红土淹没的记忆

还有那方经古不熄的火塘

我是一个来客

颂尽一生的羁旅

亲吻那段被日月吞噬的史诗

还有那条祖先走过的归途

我倾尽四季

质问整个人间

为什么要把山峦挤到月光的边缘

为什么要把松香撒在朝圣的尽头

我荒芜一生

凝视整片土地

为什么要让指缝里的时间腐臭

为什么要让眼角里的故乡龟裂

我背叛光影

践踏整盘夜空

为什么要剥离最后的冷暖

为什么要隐藏唯一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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