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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梦的危机:寒门难出贵子

2018-11-13王霜霜

看天下 2018年30期
关键词:阶级克林顿晚餐

王霜霜

克林顿港是美国俄亥俄州的一个小市镇,1941年,罗伯特·帕特南(Robert D. Putnam)出生于此,那正是不分肤色、贫富,每个人耽于“美国梦”的好时候。在这个小镇,出生于黑人家庭的杰西和贫穷白人家庭的唐,都凭借自己的努力,日后过上了体面的生活。而帕特南本人也完成了从一个小生意人家庭出身的青年到政治学家、哈佛大学教授、美国国家科学院院士等多重身份的转变。

然而多年后,当帕特南再踏足故乡时,情况已大有不同。一条隐形而又切实可感的阶级壁垒把克林顿港撕成两半:一边是中上层阶级的孩子,住着高档的学区房,上兴趣班,申请最好的大学;另一边是工人阶级的孩子,窝在贫民区、未婚生育、辍学抚养弟妹。不断加深的阶级壁垒和扩大的机会鸿沟,使寒门再难出贵子。

克林顿港并非孤例,帕特南的调查团队接连走访美国的多个城市,追踪了107位受访者及其家庭,查阅大量数据,定量、定性的分析结果表明:日陷停滞的社会流动已成为美国不容忽视的现实。

“每一个人都公平地站在人生起跑线上”是“美国梦”的理念,而在罗伯特·帕特南新书《我们的孩子》的中文版封面上,在同一个星条旗下,穷人家的孩子依然乖乖待在起跑线上,而有钱人的孩子一出生便已到了赛程中段。他不禁感慨:“他们(普通孩子)只能在平面跳棋盘中一格又一格地前进,怎能同上层阶级的孩子相提并论?那些幸运儿生下来就遥遥领先。”

曾经的“寒门出贵子”

和帕特南一样,唐和弗兰克都是克林顿港高中1959届的毕业生。他们一个是来自工人家庭的白人孩子,一个则来自克林顿港少有的富庶家庭。虽然他们的家相隔四个街区,但回忆起少年时代,唐并不觉得自己和弗兰克这个“富三代”的生活有太大的区别。“我家住在镇东边,有钱人住在镇西边。但大家相逢在运动场,每个人都是平等的。”

当然, “蛛丝马迹仍有显现”,帕特南说,弗兰克是他们班上第一个带牙箍的孩子。但总体来说,当时差异还是隐而不彰的,各种人杂居在一起,交流密切。

“那个年代,一个勤劳的人不愁没工作,工会组织也强健有力,很少有家庭会遭遇失业或严重的经济困境。”帕特南在书中写道,“回首过去,我这一届同学(多数现已退休)活出了精彩的人生故事。”唐大学毕业后,成为一位职业牧师和橄榄球教练;爱好自由的弗兰克在多个领域浮沉,最困难的时候,好在有外祖父为他留下一份信托基金,让他不至于被生计所累,但也不至于“一飞冲天”。

在帕特南的同学中,有些出身平平的孩子甚至比有钱人家的孩子更有出息。杰西和谢丽尔是他们那一届仅有的两名黑人同学。生活在种族主义随处可见的20世纪50年代,二人在“黑”与“白”的夹缝中生活艰难。加上,拮据的经济条件,更限制了他们向上攀爬的可能。谢丽尔曾动过申请一所商学院的念头,当时就被母亲泼了一盆冷水,“我们可没有钱让你上大学”。

但他们最终仍获得了可观的社会流动。一位附近大学的橄榄球教练为杰西提供了上大学的奖学金,而一位白人女士也积极帮助谢丽尔得到了上大学的机会。后来,杰西取得了硕士学位,担任了洛杉矶地区教育系统的主管;谢丽尔则成功地进入到了一所州立大学,成为了一名老师。

但现在,这种温暖的小故事已经很难发生了,因为一条东湾路把克林顿港划分为两个世界。

左手天堂,右手炼狱

“如果你这时,从克林顿港的镇中心出发,沿着东湾路驱车向东,那么视线所及,既有天堂,又有炼狱。”帕特南在书中写道。克林顿港传统工业经济的衰退造成了工人阶级的崩溃,但同时迎接了一个新上层阶级——从大城市搬来的律师、医生、生意人。

切尔西一家就是典型的“新上层阶级”,他们在克林顿港的豪宅可以直接俯瞰伊利湖的风光。当切尔西和哥哥还是婴儿时,母亲温蒂就开始为他们读书,“读读读,从小抓起”。在教育上,温蒂颇有“虎妈”的风范,“我是一个真正的分数狂,在他们读高中时,真可以说是步步紧逼,甚至到了大学,我也不敢放松”。

硕士毕业后,温蒂没有全职在外工作,而是成为了一名兼职老师,因为她必须保证当切尔西和哥哥从学校回到家时,她和丈夫至少有一个人已经在家等待。共进晚餐是家中大事,因为“这是孩子学会与人交流的好时机”。

而大卫就没有这么幸运了。“告诉你吧,我从来没有体验过全家人围坐一圈,共进晚餐,所以我也断了这念想。”大卫的父母早年离异,母亲远走,父亲钟爱吸毒和换女人,后来因为抢劫进了监狱。家庭生活于大卫而言,是破碎而混乱的。加上居无定所,导致他的学业多次被中止。他苦涩地说,在自己的成长过程中,从来没有人给过他有用的指导。克林顿港的镇民们知道他家的情况,但是没有人真正俯下身幫他一把。

因为交友不慎,大卫一度进了少管所。之后交了一个女朋友,但对方在生下一个孩子后便离他而去。“我对生活竭尽全力,但却一无所获……”2014年,大卫Facebook上绝望地写道。

“有钱人的幸福总是相似的,现如今的穷人却要不幸得多。”帕特南觉得20世纪50年代以后,克林顿港孩子们的人生机会差距在急剧扩大。“在当代美国,一道社会藩篱正在成为50年代不可想象的新顽疾:孩子的阶级出身”,它是比性别和种族偏见更难以逾越的障碍。

家庭晚餐背后的教育鸿沟

“你的人生如何,取决于你个人的能力和努力,但不应当取决于你父母为你奠定的基础。但当今美国的社会状况是,富庶人家的小孩生来就享有更多的优势条件。”帕特南在采访中说道。

以一顿简单的“家庭晚餐”为例。在切尔西家里,家庭晚餐是一件大事,而大卫从未享受过这样的团聚时刻。如果把视野从克林顿港扩大到亚特兰大、底特律,会发现同一阶级的家庭,大家对待家庭晚餐的态度基本类似。富裕家庭的安德鲁说,“我们全家人总是一起吃晚餐,这是爸妈定下的规矩”,“通过这些发生在晚餐桌边的家庭聊天,我真的学到了很多”。

而贫穷孩子想依葫芦画瓢,只能心有余而力不足。“我们可不是那种坐下来共进晚餐的家庭。”独立养育四个孩子的母亲斯特芬妮说,因为生计已然让她焦头烂额。

帕特南认为,家庭晚餐可以当作衡量父母是否在孩子身上倾注了“那种无形但意义重大”投资的一项指标。教育程度更高的父母更明白互动对儿童发育的意义,因此会投入更多的时间和孩子相处。相反,文化程度低的父母或教育观念落后,或迫于生活多艰,一顿家庭晚餐,于他们而言,也是可望而不可及的。

当然,家庭晚餐只不过冰山一角,父母的背景会通过多种方式影响孩子的未来。

毕业季到来之际,克莱拉和里卡多正全力以赴帮助孩子们申請大学,他们住在橘子郡的一幢高档学区房里。“有些大学的要求很复杂,像南加州大学、宾夕法尼亚大学、纽约大学,它们要求的申请文书就不容易写。” 克莱拉说。好在丈夫里卡多是个很好的写手,但谨慎起见,她还是特意把申请材料拿给几位教授朋友过目。最终,兄妹俩都顺利收到了录取通知书。

橘子郡的另外一对姐妹也期待着上大学——罗拉和索菲亚。他们的父亲是瘾君子,母亲坐牢,彼此相依为命。她们的成长没有家庭的支持,也没有可供调动的社会关系,只能凭借自己的微薄之力在教育系统中艰难摸索。姐姐罗拉因为听了一个老师的建议,选择从高三退学,去申请社区大学却处处碰壁;妹妹申请到了一个社区大学,但依然一头雾水,甚至连这所大学是两年制还是四年制都不知 道。

“上层阶级的孩子可以更快地获取各种资讯,相反,穷孩子就好像是一个个孤岛”,帕特南认为,出生在父母受教育程度高的富裕家庭的幸运儿,他们尽享时间、金钱、信息、社会关系等多种成长红利,相应地,出生在下层阶级家庭的孩子就要承受多重的成长困境,这让他们脚踝上绑着千斤重的大石头,走起路来,举步维艰。

安全气囊还在吗?

帕特南说,在他父母那一辈,不管穷孩子,还是富孩子,都被视为 “我们的孩子”。生于20世纪50年代的黑人小孩杰西和谢丽尔,之所以成功的原因,一方面源于个人的努力,另一方面也得益于社区的帮助。

但现在,正如一条东湾路把克林顿港撕裂成两个世界一样,越来越鲜明的居住隔离,让穷人和富人不复相见,邻里之间的守望相助已然成为一个美好的童话。

在走访中,帕特南的团队遇到一件至今想来都难免心碎的事。他们去访问一个工人家庭的男孩子时,那位父亲问,可不可以把小女儿一起带来,因为他想让孩子见识下真正的大学毕业生长什么样。

森严的阶级壁垒,已经很难让大家看到“非我族类者”。社区观念的淡薄,个人意识的张扬,也让“我们的孩子”理念成为过去时。当提到那种为帮助贫困学生而设置的专项教育基金,温蒂很不以为然:“将来要是我的孩子成功了,我可不认为他们应该把钱送给那些终日无所事事的家伙,他们可没为我孩子的成功付出过什么啊。”

帕特南认为,当孩子不幸诞生在一个脆弱的家庭,社区可以充当安全气囊的作用,有效减少孩子受到的伤害。他自己在成长过程中,就接受到来自亲人、朋友多方面的帮助,但现在贫困人家的年轻人很难再享受这种福利。

同时,居住隔离带来的另一大恶果是教育隔离。帕坦南以橘子郡的特洛伊中学和圣安娜中学作为研究范本,在同一个表中,对比它们的政府投入、学生经费、师资力量,发现这两所学校的硬件条件差不多,但教育结果却相差甚远。圣安娜中学参加SAT(美国高考)考试的人数不足特洛伊中学的三分之一,辍学率却高达对方的四倍。

原因在于这两所学校,一个在中产聚集的富人区,一个在黑帮肆虐的穷人区。帕特南在书中写道“真正让圣安娜同特洛伊区别开来的,并不是学校的物质设施,而是无形的社会氛围和学校风气”。

作为重点中学的特洛伊,学生的父母是重视教育的上层阶级,大家互相竞争,高一时,就开始为SAT做准备;而圣安娜中学的孩子大都来自附近的下层阶级家庭,家长缺位、校纪废弛、老师对学生不闻不问,有些孩子甚至连自己是否能报考SAT都不清楚。

尽管从调查的结果来看,来自家庭、社区、社会的因素都在使阶级更加固化,但当记者问道“是否对改变这一现状抱有期望?”时,帕特南说:“我是抱有希望的。但我觉得这样一个美好的社会不会自动地呈现给我们,而是要非常广泛的社会运动的参与,才能改变我们现在所处的环 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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