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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言之隐

2018-11-13罗勇

赤水源 2018年2期
关键词:廉租房局长

罗勇

1

晚上,老梅摸上床,刚想和老婆亲热,就招来一脚:“滚!整不来一套廉租房,休想上老娘的床!”

“你以为,廉租房是我管的啊,说申请就申请!”老梅虽然心里不快,但也只能一边低声嘟囔、一边悻悻地朝客厅走去。

“没用的东西,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我看你这个副主任是白当了!”看着丈夫的背影,肖花不满地数落着,使劲将卧室门关上。

悻悻地躺在沙发上,老梅的脑海中,全是廉租房的那些事儿。

老梅,大名梅德思,烂泥坝社区居委会副主任,年纪并不老,四十有五,正当壮年。由于容貌显老,有些秃顶,看上去像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头,加之,他在居委会工作了整整二十年,所以大家都尊他为“老梅”。

在居委会,老梅人缘好,工作能力也很强,只是,“官运”却欠佳,居委会换了好几届,还是三年前,才好不容易当上这个副主任。为此,肖花没少数落他:“人家尤齐舜早就是主任了,你看你……唉!”

让肖花窝火的那个“副”字,能不能去掉、何时去掉,老梅并不急,当务之急,是如何尽快办好老婆大人交代的事情。

时下,“妻管严”不见得就丢人,有人甚至认为,这年头,标准男士就应该怕老婆.不过,对于好面子的老梅而言,这绝对是一个“难言之隐”。好歹,他也是一位有头有脸的“干部”嘛。

不过,想要成功申请到一套廉租房,并不容易。简单来说,一要户口在市区,二要家庭贫困,三要无房无车,四要户口上没有公家的人……作为一名居委会干部,老梅十分清楚,按照这些条条框框,他家决不可能申请到廉租房。可肖花并不这样认为。一周之前,从电视上看到要分廉租房的新闻后,她就惦记上了:“喂,我们也去申请一套?”

“你说啥子哦?”老梅一时没反应过来,“我们的房子还不够住吗?你申请来干嘛?”的确,他家在市中心有一栋三层小楼,一层的两间门面租给别人批发水果,二三层大小八间,除去一厨一卫一餐厅,足够一家四口居住。

“只要申请到,我不可以转手加价租给别人,赚点零花钱用吗?”对老梅的答复,肖花明显不满。接下来,她十分认真地算了这样一笔账:一套50平方的廉租房,按照每平方每月9角钱的租金来计算,一年的租金才540块,加上物管等费用,一年只需千把块钱。按现在的市价,这种面积的房子,租金最起码都要6000块。一来一去,一年白赚5000块。

“只是,政策有规定,领财政工资的不能申请。”老梅小心翼翼地解释道。

“说你是猪脑壳,你还不服气。你领的那点工资,还不够一家人吃早餐。再说了,我没得工作,可以用我的名义申请嘛。”肖花真的生气了。

“不行不行,那个都晓得,我们在街上有一栋房子!”老梅小声说道。

“我不管!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一定要想办法去申请一套!”肖花气愤地站起来,朝卧室走去,随着“咔擦”的一声,被撵出卧室的老梅,无奈地在客厅沙发上趟了一个星期。

2

二十多年前,英俊帅气的梅德思,娶了肤白貌美的蒯晓玉,成了当地公认的一对金童玉女。

婚后不久,生计问题就成为摆在小夫妻俩面前的一件大事。那时,刚建好房子的梅德思,还欠着一些债务,虽然可以收点门面的租金,但日子过得并不宽裕。为了实现让蒯晓玉过上好日子的承诺,梅德思用租金买了一辆电三轮,在市区拉客补贴家用。

风里来,雨里去,一晃,两年过去了,电三轮换成了出租车,日子也一天天好起来。为了多拉几趟客,梅德思经常不回家吃中午饭,就连晚饭也吃得很晚。

一个夏日的中午,太阳火辣辣地照着,让人有些焦躁不安。一点钟左右,饥肠辘辘的梅德思才想起,还没有吃中午饭呢。将出租车停在路边后,他在一家包子店买了两个包子、一杯豆浆。刚吃完一个,梅德思突然拍一下大腿:“坏了,今天要去检测站检车!”

翻了半天,梅德思没找到行车证。左思右想,才想起早上换衣服时,他特意把行车证放在床头柜上,出门时却忘记拿了。

“今天好像是最后一天,如果过期就麻烦了!”三下五除二把包子豆浆吞下肚,梅德思发动车子就往家赶。

气喘吁吁地打开房门时,梅德思发现蒯晓玉并不在客厅。

“老婆,老婆……”梅德思一边喊,一边朝卧室走去。

“你,你,你怎么回来了!”刚要推门,卧室里传来蒯晓玉的声音,似乎有些慌张。

“太阳都晒屁股了,你还在睡懒觉!”梅德思一边埋怨,一边推开了卧室门。

“你,你们……”打开门的一刹那,梅德思愣住了——

屋里,衣衫不整的蒯晓玉慌张地站在地上,双手一时不知道往那放。床上,一个全身赤裸的年轻男人,慌乱地往身上套短裤……

离婚后,梅德思有些心灰意冷。没过多久,他变卖了出租车、收回了自家门面,开起了一个小超市。由于地段好、人流量大,小超市的生意还不错。再后来,梅德思成了一名居委会干部。几年之后,慢慢放下心理包袱的他,看上了在自家小超市打工的肖花。

当时20岁出头的肖花,容貌虽不是很出众,但认真打扮起来,却是越看越顺眼。肖花的老家在邻县,由于家庭条件不好,肖花高中没毕业就辍学了。

经过一段时间的交往,梅德思与勤劳质朴的肖花组建了家庭。两人恩爱有加,极少拌嘴,认真经营着小超市,经营着他们的家庭。

3

看起来瘦瘦小小的肖花,竟让梅德思抱上了一对可爱的龙凤胎儿女。喜上眉梢的梅德思,对老婆孩子呵护备至,生怕一不小心就怠慢了她们。

梅德思觉得,作为一个黄花大闺女,肖花不嫌弃他结过一次婚,不顾父母的反对和他在一起,他不能亏欠她。生活中,梅德思对肖花百依百顺,肖花说什么,他就听什么;肖花要什么,他就给什么。为了让肖花一心一意照顾一对儿女,加上他也没有时间和精力去经营生意,梅德思把小超市关了,并以每年三万的租金,将门面租给一对夫妇批发水果。从此,肖花成了悠闲的房东老板娘,相夫教子,自得其乐。

见梅德思始终对自己言听计从,肖花的心态慢慢发生了变化。善良乖巧的她,竟变得有些霸道和不讲理。不过,对梅德思而言,只要肖花的心里只有他一个人,就算当老婆的出气筒,他也毫无怨言。

去年九月,成绩都还不错的两个孩子,双双被市里的龙头中学录取。学校是寄宿制,梅德思又要上班,无所事事的肖花,就爱上了广场舞。慢慢地,她就交上了几个朋友,也听到了不少有鼻子有眼的“小道消息”。

这不,前段时间,肖花听人说,不管你有没有房子,是不是有钱人,只要有关系,都能轻松地申请到廉租房。还有人故作神秘地告诉肖花,前几天,她认识的一个小包工头,花两万块钱买到一个廉租房指标。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肖花心想:老公在居委会工作,平时也认识几个人,要是也能申请到一套廉租房,再把它转租出去,找点零花钱来用也是不错的。至于老公能不能搞定,肖花从未想过。她只知道,只要自己提出要求,老公是不会拒绝的。

4

一天早晨,睡在沙发上的老梅,被居委会主任伍权的电话吵醒。伍权说,过两天,市检查组要来烂泥坝社区检查贫困留守儿童工作,他让老梅领着汪得恒、文二武、鱼良金等三位委员尽快完善相关工作。

“要得,要得,主任,吃了早点我就去办。”挂了电话,老梅简单洗漱之后,就朝卧室走去。刚要敲门,老梅迟疑了一下:“老婆,社区今天的事情比较多,中午饭我就不回来吃了!”

“晓得了,你不吃早点了?”

“时间有点紧,我去外面随便吃点算了!”

“随便你,晚上早点回来!”肖花懒洋洋地说。

下楼,右转,步行200米,像往常一样,老梅走进那家“聂记原汤羊肉米线馆”。这是一家老店,二十多年来,店铺位置没变,味道还是那么地道。很多当地人都成了这家店的老顾客。老顾客刚跨进店里,老板就吆喝起来:“一个大碗!”“四个中碗加肉!”“一个小碗,不放辣椒!”……

这不,微笑着看了老梅一眼,老板扭头喊道:“又是一个小碗!”

老梅点点头,却从钱包里摸出一张二十元钱:“加十块钱的羊杂!”

老板笑着接过钱,又吆喝到:“刚才的那个小碗,加十块的羊杂!”

找位置坐下后,老梅朝店里巡视了一遍,还好,没看见一个熟人。否则,一顿早点就有可能花去一百多块钱。说实话,老梅真有点心疼。几分钟后,一碗热腾腾的羊肉米线、一小碟炸脆的小辣椒、一小碟酸萝卜摆放在老梅面前。

三下五除二吃完后,老梅一边抹嘴一边起身,朝门外走去。

路上,老梅掏出电话,分别与汪得恒、文二武、鱼良金联系。电话中,他听得出来,三个人似乎都有些疲倦。因为心里有事,老梅走路比平常快了不少。不一会儿功夫,就赶到自己的办公室。

见三人还没来,老梅拿起自己的玻璃茶杯,将昨天没喝完的茶水倒进垃圾桶,再从饮水机里放点冷水,摇一摇,倒掉,才往茶杯里放点苦丁茶。想了想,老梅从办公桌上取出三个纸杯一字排开,先后往杯中倒入少许茶叶。最后,他摁下饮水机电源开关。

饮水机指示灯由红变绿后,三人还是没来。老梅抬起自己的茶杯,走向饮水机,弯腰,按下放水键,倒满……

十多分钟后,汪得恒、文二武、鱼良金才一前一后赶到。简单的分工后,四人开始忙碌起来。

居委会的工作,说起来都不是什么大事,处理起来千头万绪,并不轻松。就像当天的这项工作,老梅他们四个人,从早上干到中午,从中午忙到下午。这当中,除了在居委会食堂吃了一顿简单的午餐,四人都在忙。

离开居委会时,汪得恒提议:“要不,我们去茶室里干一盘血战放松放松?”

“算了,家里还有事情,我就不去了。”老梅委婉地拒绝了汪得恒,一来他对打麻将不太感冒,二来他马上要去参加个饭局。

5

来参加当晚饭局的,全是老梅当年认识的几个的哥的姐。他们隔三差五都会聚一回,吃吃饭、喝喝酒、聊聊天。这一次,大家就聊到了近期发生的一些热门话题。

当老梅拖着微醺的身子回到家时,已是晚上十点左右。此时,刚洗完澡的肖花,穿着一套白色的碎花睡衣,站在浴镜前,正用电吹风吹着头发呢。

瞟了一眼老梅,肖花停了停,不满地说:“喊你少喝点、少喝点,不听,今天又喝醉了!”

“没醉,没醉。老婆,我想到如何,如何申请廉租房了!”不知怎的,老梅竟有些结巴。

“真的?你不是说不好整吗?”肖花有些半信半疑。

“真的,真的——咦,咱家的那对活宝呢?”老梅突然发现,一对龙凤胎儿女不在家里。

“我就说你喝醉了,你还不承认。今天是星期天,他们早就上晚自习去了。”肖花满脸不悦。

“是了,是了,你看我这个烂记性。”老梅一边检讨,一边朝肖花走去,并接过肖花手中的电吹风。帮肖花吹干头发后,老梅情不自禁地搂住了肖花,手掌顺势压在了两座高耸的山峰上。

“死鬼,老娘还没同意呢!”话虽这样说,毕竟一个多星期没和老梅如此亲近了,肖花的呼吸有些急促。

“只要你让我上床睡个舒服觉,我就告诉你咋个申请!”老梅满脸坏笑。

“你敢调戏老娘,看我咋个收拾——”话还没说完,意乱情迷的肖花却将嘴唇贴向老梅……

躺在久违多日的大床上,看着躺在自己臂弯里的肖花,老梅轻轻地说了两个字:“离婚!”

“什么?你说什么?”肖花惊得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

“老婆,别紧张。我说的是,如果你真想要一套廉租房,我们就只能先假离婚,再以你的名义去申请。”看着肖花不知所措的样子,老梅突然有些心疼。

“就没有其他办法了?”肖花低声地问。

“没有!”老梅回答得有些尴尬。

“嘤嘤嘤……”肖花突然扑进老梅的怀里,抽泣起来,“老公,也许你觉得我太贪心。可你也不想想,咱家两个娃娃同时读高中,一年要花好多钱呢。等到以后读大学了,我们的负担就更重了!你想,如果申请到一套廉租房,并把它租出去,不就能为两个娃娃多存点生活费了?”

“是了,是了,我说不过你。我一定想办法,给你弄一套。不过,你要有心理准备,不一定能办成。万一不行的话,大不了我晚上出去跑出租,挣钱养你们三个。”老梅赶紧安抚怀中的妻子。

在老梅温柔的安抚下,肖花沉沉地睡去,嘴角露出一丝满足的笑意。

老梅却怎么也睡不着。“假离婚,这真是一个馊主意!万一假离婚期间,肖花禁不住其他男人的诱惑,我可就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呸呸呸,我胡思乱想些什么呀?赶紧搞定廉租房,不久就万事大吉了。”

第二天早上9点左右,老梅和肖花吵吵闹闹地出现在民政局办事大厅内。

6

这几年,市住房保障局局长金印铎有点忙。市住房保障局隶属于市住房和城乡建设局,是一个二级局。因此,金印铎虽然也叫局长,其实只是一位副科级干部。当然,“金印铎”这个名字,就比他的职务有意思多了。关于这个名字,金印铎经常自嘲地说,父母虽然给他取了这个寓意很好的名字,可他除了领那点死工资,钱包里就没几个钱。

虽然金印铎的官不大,但认识或不认识他的人都知道,最近,他手里的那支笔很金贵。可以说,只要他拿出那支笔,在有关材料上签上“金印铎”这三个字,再盖上鲜红的公章,有些人期盼已久的廉租房,就有可能有了着落。

这不,凭借这只笔,最近一段时间以来,金印铎俨然成了许多人眼中的“实权人物”。那段时间,请他吃饭、唱歌的人,却反常的多。金印铎知道,这些人恐怕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不过,由于实在抹不下人情,他也参加了一些饭局、牌局。身处这些“局”里,哪些话该说、哪些态该表,他十分清楚。廉租房配租工作,社会关注度高,工作上稍有不慎,就会造成极大的影响。另外,廉租房房源少,申请的人太多,如果审批不严,就容易出问题。一旦出现问题,他这个小小的局长可应付不了。

许多时候,金印铎不得不反复向亲友们解释,申请廉租房,他一个人说了不算。他告诉他们:要想顺利申请到廉租房,需要经过申请、初审、初审“一榜”公示、复审、复审“二榜”公示、联审、终审、终审“三榜”公示等八个关卡。而他的审核权限,只是其中一个环节的一个组成部分。换句话说,环环相扣的这八重关卡,就像大浪淘沙,一步步地将那些不符合条件的申请人挡在外面。

在廉租房保障对象资格即将进入终审“三榜”公示关的前八天,金印铎的办公室外,出现了一个穿着朴素、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这名中年男子,也是来找金局长签字的。

没错,此人正是老梅。在此之前,老梅没来过住房保障局,也不认识这金局长是何许人也。不过,为了圆老婆的“廉租房梦”,他倒是提前做了一些功课,比如住房保障局在哪里、要找哪位领导签字等等。

这不,这天一大早,老梅就打车来到市住房保障局了,转了半天,他才找到金局长的办公室。

刚准备敲门,见门是虚掩着的,老梅下意识地往里面瞅了瞅,原本走得有些发红的脸,突然青一阵白一阵,举起的右手无力地垂了下来。几秒钟后,老梅转身逃离了住房保障局。老梅并没有打车回家,而是沿着当地最著名的小康大道,漫无目的地走着……不久,老梅便有了一个主意。

7

“咚咚咚”“咚咚咚”……几天后,正在办公室里面忙碌的市住房保障局局长金印铎,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请进!”金印铎话音未落,一个身影闪身进屋,并随手把门带上。

“老乡,你有什么事?”中年男子的举动,金印铎虽有些诧异,但语气依然十分客气。

恭恭敬敬地递过来一支大中华后,男子开口了:“局长,我想申请一套廉租房。听他们说,有个地方要你签字才作数。”男子谦卑地将一份材料递了过来。

接过材料,出于工作习惯,金印铎没有急着说话,而是仔细审查起来。

而这名男子,正是老梅,则安静地站着。在等待的间隙,他百无聊赖地盯着这间办公室观察起来。

这是一间老式办公室,面积大概在8平方米左右,看上去有些陈旧。一张咖啡色的木质办公桌,刚好正对着房门。办公桌右前方,是一扇木结构的窗户,再过去一点,一个咖啡色的书柜靠墙而立。办公桌左前方,摆放着一个长约两米的皮质沙发。办公桌后面的墙上,一幅写有“无欲则刚”四个大字的扇面书法作品格外醒目。这些字龙飞凤舞,应该有点功底。再仔细观察落款,更印证了老梅的判断,原来是市书法协会主席写的,这个人,他听说过。

“老乡,不好意思,我刚才进系统查了一下,肖花的名下有一栋房子。按照相关规定,她不符合条件,我不能签字。哦,对了,肖花是你家哪位,她怎么不亲自来?”正当老梅看得入神时,金印铎突然抬起头来,身子随意地靠在办公椅靠背上,有些严肃地说。

“局长,是这个情况。肖花是我的亲表妹,才跟他老公离婚不久,这两天她生病住院了,所以她就请我帮她办这件事。”老梅回过神来,有些激动地回答道,“局长,肖花的名下虽然有套房子,但是一套老房子。一到下雨天,外面下大雨,里面就下小雨,造孽啊!”说到后面,老梅的心情渐渐平息下来,还给出了这么一个理由。

“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不算!再说了,这个必须要本人来办。不好意思,今天这个字,我不能签。”使劲吸了一口烟,金印铎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脸上略微带着一丝歉意。

“局长,你就通融一下嘛!”说罢,梅德思变戏法地从胳肢窝里摸出一个黑色塑料袋,轻轻地放在办公桌上。故意敞开的袋子里,醒目地躺着两条大中华。

“老乡,你这是整啥子哦?要不得,要不得,赶紧收起来!”金印铎有些吃惊,一下子站起来,严肃地向老梅招手,“老乡,真不是我难为你,这个字,我的确不能签,把你的东西赶紧拿走吧!”

“金印铎,你真的不签?”短暂的沉默后,老梅突然提高了话声,吓了金印铎一大跳。

“我说老乡,你吼什么啊?她的确不符合条件,这个字我真的签不了!”莫名其妙被吼了一句,金印铎有些恼怒。

“哈哈哈,你这个王八蛋,当年我就该一钢管打死你!”恼羞成怒的老梅,突然又冒出这样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更让金印铎一愣一愣的。

“你到底是谁?我好像跟你没什么深仇大恨啊?”金印铎有些懵了。

“哈哈哈,果然是贵人多忘事啊!蒯——晓——玉,这个名字,你应该熟悉吧?”老梅突然冷笑起来。

“蒯晓玉,蒯晓玉……我知道了,你应该就是她的前夫吧?嘿嘿,你不说,我还真想不起来了,想当年……”突然想起尘封多少年的往事,金印铎多少有些尴尬。

“金局长,现在你知道我是谁了!这个字,你到底签不签?”梅德思有些阴森森地说。

“没办法,这个字我真不能签!”金印铎摇摇头,话音一转:“不对,这个肖花到底是你的什么人?至于让你这样?”

“这个,就不用你金大局长操心了!”老梅冷冷地说,“这个字,你今天不签,一定会后悔的!”丢下这句威胁味极浓的话后,老梅夺门而去。

“这老家伙,气糊涂了吧!真的签了,我才会后悔呢。”金印铎不怒反笑,刚一坐下,他发现那个黑色塑料袋子,还摆放在办公桌上呢。看了看,金印铎的嘴角露出一丝冷笑,顺手将袋子放进办公桌抽屉,盯着电脑屏幕继续忙碌起来。

8

眼看,廉租房保障对象资格公示时间就要到了。为了给肖花一个交代,老梅加紧了活动进程。他担心,如果搞不定这件事情,时间长了,假离婚就可能变成真离婚,这是他无论如何也不愿看到的。毕竟,这世上的许多事情,谁能说个绝对呢?

一天上午,市住房保障局办公室,金印铎接到市里的电话通知:必须抓紧完善相关工作,廉租房保障对象资格公示工作将在两天后启动,公示期15天。

正当金印铎忙得一塌糊涂时,办公室的门被一下子推开了——

“谁啊?”听见有人冒冒失失地推门进来,金印铎有些生气,头也不抬地问。

“哦哟,几天不见,金局长的脾气变大了嘛!”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随着一股凉风飘进金印铎的耳朵。

“你,你怎么又来了?我不是告诉过你,你的申请不符合条件吗?”抬起头,金印铎发现来人竟是梅德思。

“我知道,金大局长一般都是公道正派的,可是……”瞅了一眼办公桌上的那包大中华,老梅话里有话。

“请问你还有其他事吗?没有的话请你赶紧出去,不要影响我工作。”忙得够呛的金印铎,那有心思揣摩梅德思的画外音,客气地下了逐客令。

“不忙,不忙,我的事情,金大局长还没答应呢。”老梅慢条斯理地说。

“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她不符合条件,我不能签,更不敢签!”金印铎有些坐不住了。

“当真不签?”老梅咄咄逼人,毫不退缩。

“不签!”金印铎回答得斩钉截铁。

“哼,等欣赏完这些东西后,你的话就不会说得这样死了!”老梅右手一扬,一叠照片砸在办公桌上,发出“啪”的一声。

循声望去,金印铎一下子愣住了——

办公桌上,大概有七八张照片,画面十分香艳:一对裸身男女,以各种姿势拥抱在一起。看着看着,金印铎的眼睛直了,那个男主角,不就是自己吗?不过,那女的是谁呀?任凭大脑高速旋转,金印铎的脑海中依旧一片空白。

“你,你,你从哪里得到的这些照片的?”金印铎有些不由自主的心慌,不过很快,他就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我根本不认识这个女人!假的,假的,一定是假的,这些照片一定是你PS的。”

“哈哈哈,PS?金大局长也太高看我了,我这种土包子会玩这种高新科技?”老梅阴阳怪气地说,“金大局长,你这是穿上裤子不认账啊,啧啧啧,佩服!佩服!”

“不对,不对,这一定是你陷害我的。”虽然有些底气不足,金印铎对照片的真实性依旧怀疑。

“真也好,假也好,你心里最清楚。只不过,如果这些照片一不小心出现在纪委的举报信箱里,你想,他们会怎么样?如果我一不小心把你的光辉形象放到网上,你猜会怎么样?”说着说着,老梅的表情竟有些邪恶,“如果真到了那一步,一定有好戏看喽!”

听着听着,金印铎有些不淡定了。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平时不会,酒后会不会呢?一旦照片泄露出去,纪委要查、老婆要怀疑,儿女会知道,就算最终能证明自己清白,但早已给个人的名声、仕途、家庭蒙上一层阴影了。

“算你狠!我签!”内心挣扎了许久后,虽心有不甘,金印铎还是无奈地同意了老梅,“不管真与假,这件事就在这间办公室里画上句号了。如果有第三个知道,我一定会让你付出代价的!记住,走出这道大门后,你不认识我,我更不认识你,我们从来没见过!”

“哼哼,谁稀罕认识你!金大局长,再见!不对,再也不见!”

说完,拿起那张签有金印铎大名、盖有鲜红公章的材料,老梅随手将一个U盘丢在办公桌上,头也不回地推门而去。

关门,将照片塞进碎纸机,确认U盘内容后将其踩碎。金印铎还是不放心,他赶紧打开碎纸机,将纸屑全部倒出来,连同U盘碎片一道,放进墙角的铁撮箕里,并用打火机点燃。一股刺鼻的味道,伴着缕缕青烟,缓缓飘出办公室。“这些事,应该算过去了吧!”做完这些,金印铎竟有些虚脱。

这天晚上,金印铎做了一个噩梦:他违规为梅德思套取廉租房的事情被发现了,局长也被免了……

9

一些人翘首以待的的日子终于到了。当天下午,几大张白底黑字的政府公告,分别张贴在市区的各个主要路口和繁华地带,就连市新闻网上,也刊出了这则廉租房保障对象资格公告,接受社会监督。

在烂泥坝居委会外墙上,也贴有这样一张公告。站在人群后面的老梅,看似满不在乎,却紧张地搜寻着一个熟悉的名字。第一遍,没找到。第二遍,还是没找到……几分钟后,老梅才锁定了肖花在公告中的位置。

得知这个喜讯后,肖花激动地将老梅拥进怀里……

不久,廉租房配租工作正式进行,肖花拿到了期盼多时的廉租房钥匙,房号还有些吉利:518。

这边,肖花喜形于色。那边,老梅却心事重重,仿佛肖花算的那笔经济账,跟他没有什么关系似的。

几天之后,老梅接到通知,街道的付书记要来社区开个座谈会。会议的内容是什么,老梅不清楚。但他知道,金印铎因为违规给人套取廉租房,被撤职了。

当老梅急匆匆地赶到会议室时,会议还没开始。等待的间隙,老梅发起了呆:“为什么金印铎被查了,肖花的资格还没被取消?”百般不解中,老梅的余光看见付书记一行走进了会议室。

由于心里有事,付书记讲了些什么,老梅一句都没记住。他只知道,他的事儿,还没有一个圆满的结局!

“好了,今天我就先讲到这里。下面,请纪委易书记通报一下,市纪委查实并清退的烂泥坝社区违规申请廉租房对象名单。”一阵稀稀疏疏的掌声,把老梅从沉思中惊醒,他使劲揉了揉太阳穴,认真听起来。

“张老五——王二丹——李武发——”对老梅而言,两个名字之间的停顿就是一种折磨。“王明图——肖华——”

“肖花?”听到这里,老梅突然有些眩晕。

“肖华这小子,竟然也打廉租房的主意,啧啧啧!”老梅旁边,有人低声说道。

“肖华,肖花”把这两个名字默默地念了几遍后,老梅似乎明白了什么。

会终于开完了,早已坐不住的老梅,起身就朝家里跑去。刚一推开门:“老婆,老婆,你的廉租房没问题了,已经有人替你背黑锅了!”话音未落,老梅发现情况不对,肖花正哭丧着脸坐在沙发上,四分五裂的电视机遥控器,委屈地躺在地板上。

“老婆,怎么啦?”老梅紧张地问。

“鬼火得狠!中午你刚出门不久,就有人给我打电话,说我的廉租房是违规得到的,限我明天上午9点半以前将钥匙送回去……都怪你,都怪你没用!”

听完肖花的哭诉,老梅有些哭笑不得。他没有为自己辩解什么,而是耐心地、温柔地安慰着老婆。

第二天早上,无精打采的老梅,刚走到居委会办公室,就收到一份市纪委对他的处分决定。决定说,鉴于他在廉租房分配中的弄虚作假行为,组织上给予他一个党内严重警告的处分。看到处分决定的那一刻,在同事们异样的眼光中,老梅突然释然了,就像压在身上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被搬开了一样。

中午,老梅回到家,发现肖花并不在家。打电话一问,肖花回娘家散心去了,要周末才回来,让他自行解决这几天的吃饭问题。

挂了电话,老梅走进卧室,拿掉衣柜顶层的几件衣服后,一个黑色挎包掉了下来。随后,老梅从包里取出了一个崭新的、塑料外壳的U盘。深呼吸了一下,老梅将这个从网上弄来的“脏东西”扔在地上,并使劲将其踩碎,随手丢进卫生间的蹲坑里。

在“哗哗哗”的冲水声中,老梅走进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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