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边来的人(组诗)
2018-11-13冯娜
冯 娜
夜逢香雪梅
倦意浓重的看门人
在黄昏凝成了香雪梅
远眺黯蓝的山廓,晚祷中迷惑我的部分
正是美与享乐的篇章
一次次,在梅树的默许中
想起北方的冬夜,那楔形的寒冷才是梅的知音
将自己禁闭于未知的命运
梅花贴紧冷的面颊、冷的言谈
冷的大地和峰峦
仿佛钟声,在水中有了芬芳的形体
——人群中的某一个
熟谙它的召唤
穿过梅花如同穿过祷词中的暗昧
他熟谙美的譬喻,如同冷的夜空
他取走了花朵的时刻
——那艰难、那喜乐
那,几乎就要属于诗的时刻
湖畔小憩
让我在这里停下,让我拥有湖水的眼睛
凝视这宝贵的波光粼粼的光阴
它反射着人们的歌声、爱情和白日梦
带着整夜整夜的露水和哭泣
它重新创造着自己的爱侣
让我在这里选定一株乔木,仿佛希腊人的教堂
它的静谧,它沉默的感召
使我想起将声名写在水上的人
他们一定还在某处踱步
这儿的正午,就像要开始一种新的生活
我确信我经历过世界上更疲惫的旅行
这里,仿佛经历了我所有的休憩
你的手
你在梦呓中抽走你的手
——仿佛从我头下抽走了许多夜晚
仿佛,也宽宥了所有尚未成形的梦寐
你的手比你的言辞更快地接纳了黑暗
它抹去了声音里的尖刺
抹去了我的羞愧、恐惧,突兀的喜怒
仿佛它总是醒着的——
你的手,比你更平静地走向我
有时,我独自坐在世俗的椅子上
想起你的手,它端着杯子
它按下一个又一个黑键,“保存”或“删除”
它在冰冷的风中,在陌生人的街区
在我触碰不到的时间里
它替我理解了你的生活
在我熟睡时,它重新回到我的头下
仿佛填平了梦与梦之间的隔阻
你的手
仿佛 可以成为我的手
夜宿龙子湖
让我枕着整床的珍珠,做一个关于涂山的梦
湖上升明月,蚌贝关闭黑夜
月亮早已在湖水中找到了知音
我,一个南方来客
在长廊、蜀葵、金色镶嵌的地毯中
寻找熟悉的乐音和月华
“我舞蹈着,像瓶塞子一样轻”
就在我呼吸的隔壁,就在那堆叠的古物之间
让我做一个关于自己的美梦吧
——
那些枯山水是我,那些罗汉松是我
那些来自山西、藏区的雕塑是我
那些庭院中的轻响是我
那珍珠和夜雨的滚动是我,那明月与龙子湖的知音
皆是我
木 碗
我犹豫着要不要买下那只木碗的时候
一个人告诉我宋代的器皿,淌着釉质的水
可能像我们生活过的城市,薄薄的结冰的早晨
也有可能是你目光里的街道
我沿着他们走了很久,知道一座庙宇已经献出彩色的窗子
用手指抿一抿地上的阴凉
想到很多年前,你也来过这里
我的祷念就显得多余,那些无声的昼夜也可以省略
我还学会了在摇晃的车上睡眠
在嘈杂的人声中分辨一只木碗上古旧的花纹
你捧着一只碗坐在我对面,但不是它
我们坐在黄昏的院子里,那里的水像釉一样冷
洗手的时候,我很少想到自己的性别
如果我突然变成母兽,那是灼烈的窑变
如果我身上有了裂纹,那是你在火中的忍耐
大多数时候,我着迷于做一只一声不吭的容器
你用整个大洋清洗过我还不够
在有花朵名字的餐馆里,我听到杯子打碎的恐惧
你曾经造过一只船,在多雾的岛屿
而我,重复了一只木碗的来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