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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萨蒂

2018-11-13

扬子江诗刊 2018年1期
关键词:萨蒂

庞 培

钢琴后面的重音好像一名隐士的居所

把手伸过来。那手改变了主意

就像一条空无一人的小街

窗台在述说凄清

苦难被遗忘了,只剩下寂静

苦难活了下来

踏上睡梦孤零零的地板

苦难活下来了

但不再醒来

他有时受到河流的干扰

塞纳河是鬼影幢幢的集中营

一阵风落下非洲旷野上的尘埃

印度来的一名小姑娘

梦见更为惨酷的战争

氏族、庙宇、方言、食物……

这些全进入飓风的黑夜

死神最后的灵性

翩翩起舞

这时候乐师是一大片无人涉足的旷野

和声头顶上有一片热带雨林

呈三角或矩形死角

他用他体内残缺的数字舞蹈

一个几何图形出门

犹如一场激烈的争吵难以平复

他侧身避让河流,上游来的冰川

他巧妙的一天

只剩一件出门穿的毛线衣

他用双手推门

但实际上还在梦中

那门是真的,他手上使出的力气

低声询问和嘀咕:

“有人在家吗?……”

船在一名水手的心里剧烈摇晃

甲板睡着了。载满风暴的沉船睡着了

只有大海醒着

船长在制作一只潜水钟

像被啄破的蛋壳

晨曦啄破巴黎的梦境

街道的手上新的一天在挥舞

去向不明或久别重逢同时出现

仿佛剧场昨晚的前奏曲

沉痛看上去十分快活。伪善登场,多么

风趣。一名哲人匆匆消失在他的晚年

留下不谙世事的背影

人人都向自己的童年微笑

(人人在橱窗前停留、驻足!)

被观众们的口袋一手擒获的

沉思变了。摇晃的金链,行人

胸前的涟漪:“啊,我又开始做梦……

我这会急匆匆地要去哪儿?”

同伴变成了骷髅。昔日的号召力

踏着不事变通的小步舞曲上场

“我要说体面的话

我要自如和光滑……”

别人被打断。而我沉默

我死了。我的呕吐活着

房间光怪陆离。喜乐参半

快和慢相交织。有时完全是仆人

大力拉开的窗帘。我咳嗽

我听见了

我去洗漱。一阵风吹过我曾经的早晨

我身上感到冷

我留下睡衣。不!

——我随楼梯口的风一起走——

房门被钢琴的重音堵住了

最终,是生命的睡意打动剧场大门外

冷冷清清的鹅卵石空地

走过的人阒无人迹

国王、宇航员、哲人、贵族

他们都留下来陪我哭泣

但我听不见自己的哭泣

我以黑暗掩面。以亚洲孤独流淌的

恒河掩面

黑暗中只留下焦虑

留下手的陌生和不知名

脸和脸,仿佛用和弦在摸索

骤风暴雨般的潦倒

好像失事的船员在对付一只藏宝箱

一艘巨轮徐徐出海途中

一间空旷的舞厅被腾空

被腾出来预留给刺客和间谍们

音符昂起。少女白皙的颈项流血的晚宴

除了我的名姓

除了我陨灭的轨迹和哭泣

只有我的脚步到达晚宴现场

我在一小杯朗姆酒里颤抖

我对贵宾感到恐惧

我不喜欢音乐。我爱钢琴,更爱

无人的夜。而我既失去黑夜,也失去了

庄严、拉丁文字的乐谱

我不能够再回到自己的身边

我是我眼前的滚滚海浪

我是我正在离开的街道观众

我是忘不掉的哀伤但突然又精神抖擞

我被折磨自己所折磨

我是花园里的广漠太空

我如此缈远正抬头凝望

我的夏天在冬天。我的秋季在春天

我大声结束。我数度终止

我是埃里克·萨蒂

舷窗的门被钉死了

诗人长着一张真相不明的脸

面对毁灭,目光诚挚

“虽然一无所知,我还能够

看见这些……”

人们唯一能做的是选择离开

无所谓离开的方式

仅仅是离开。在高处

在紊乱的黑暗后面,智慧死了

我要替智慧谱一首曲

踏着葬礼的节奏,捡拾路旁的落叶

我冷冷清清地来

冷冷清清地去。几乎可笑

我对人的尊严说:“走开!”

我对真理停顿说:“走开!”

我默默走开

只留下呆滞

双手挽着别人的臂膀

无尽的夜

从指尖流出。躁动不安

人群中,我正离开

在我的法兰西土地上

我正在离开

有一个人的耳朵正聆听我

一人的嘴巴说出了我。但我

听出来了。是一些无聊的话

被更无力的担忧所困扰

我突然活过了数千世纪

甚至低头察看到神奇的胚芽

在塔希提岛。在希腊的剧场

大海变成血腥争斗的废墟

光荣与梦想。浸入海水的星星

根本已无法怀念

我尖锐的目光,迸溅出体内

但也无话可说

只得一言不发

我从何开始?

我要离开从何开始?

更为揪心的话语,难道是寂静?

我试一试尘埃吧

我试一试冷冰冰的化学吧

我的一只脚像试管

另一只如裂开的玻璃碎片

我迈进月光。身体

如从未被发明的电极管

我的船抵达敏锐的港口

我烂成泥的火车停在一个无名小站

于是,我的荒草长在深夜

四周不知道靠近谁的国境

我的骆驼队在沙漠中寻宝

我的传奇一页翻阅在空中

恍若古代东方的盾牌

正坠落流星的第一千零一夜

——但我仍机械前行,走了三步

我想起树枝

树林上空的枝梢。想起晨曦

曙色。叫喊。田野。河流

静静作古的男男女女

从不哭泣的村落

谷穗上剥落的乡土

作为母亲的孩子和身为人父的

少女。喉咙口那一声鸣啭的

鸟鸣

我无法触摸的一切使我回想起来

我漫长而神秘的生平

我像河水一样流着

有过平易的幼年,不动声色的幻想

手指在无意识中摸索

我的头曾枕过的浩瀚星空

啊,星空!

排列有序的音符,仿佛夏天的井水

我把手指伸进去过——

在那水里我触动世上的音乐

一切的悦耳涟漪。不死的旋律

节奏、节拍从婴儿蓝的晴空

直入心房。声音有点慢

但我故意慢。甚至懈怠

地中海的海面

是我安静的前额

我的一绺黑发,垂落在

暴雨的莫里哀剧院门前

那人死去千年的心

是我的节拍器

他转过脸,却看见我

我有点狂暴

有点黑暗中的慢条斯理

他认不出我。从我的脚上

认出他走过的路

在他的从容里,在镇定里

我已濒临崩溃

我慢得要死。好吧

好吧

好吧

好吧

好吧

好吧

好吧

好吧

——看吧!

(我又慢又踉跄

几乎难以为续

也有快的时候

但并不快乐

我在我的声音里倒下来

风暴却继续航行

继续刮目相看

保留下充满无常的快感

和洋溢着顽皮的寂静)

我是我眼前的滚滚海浪

我是我正在离开的街道观众

我是忘不掉的哀伤但突然又精神抖擞

我被折磨自己所折磨

我是花园里的广漠太空

我如此缈远正抬头凝望

我的夏天在冬天。我的秋季在春天

我大声结束。我数度终止

我是埃里克·萨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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