琵琶曲(组诗)
2018-11-13江耶
■江耶
镜 子
平静、平庸、平铺直叙
冷冰冰的客观,冷漠地看着我
“你看看吧,看看吧,这就是你!”
像一个人的冷言冷语
镜子没有放弃
甚至是顽强的执着
它从来就没打算和解
哪怕全部接纳,在另一个角度上
与我格格不入
“每个人都需要一面镜子。”
我与整个世界形成对称
镜子用接受来揭示、揭发
事物矛盾在正反方向上
我陷入关照,在越来越暗的
光亮里,深刻地介入
芒 果
天色仍然很亮
太阳隐没在西山另一侧
事物更显现立体感
停顿在菜市入口的妻子
弯着身子挑选芒果
芒果散发出微黄的光芒
照耀着整个街市,和我们
使这个傍晚有了黄昏的气息
水果摊主语速很快
“保你吃,不好吃不要钱!”
芒果圆润、安静、无奈
拿得起,也能放得下
从众多比喻里从容脱身
像此时的天色
不动声色,无所不在
很多人穿行而过、视若不见
在一个坚硬的规律里
沦陷,沉没
鱼戏莲叶东
这是一场游戏
声东击西,或者东西夹击
在水里,鱼是自由的,真实的
不停地寻找,一条不存在的出路
“你没有忠实于你自己!”
莲叶高出水面,形象作为论据
论证出我们满意的观点
逻辑里规则早已松懈
毫不相干的事物被一池水包裹
它们在内部得到还原,回到了自己
游戏结束,水撤出柔软的坚持
所有的联系,多么虚弱,多么虚无
雕 塑
思想者从来没有过思想
呐喊的人一直没有发出声音
旗帜把飘扬的姿态举得高高的
骏马已经抬起的第一步
还在暗暗发力,蓄势飞奔
上天收去自然光线
一盏灯力不从心地照亮
昏昏沉沉的人间
广场上的人群终于散去了
花岗岩还原成一块一块石头
雕塑回到沉重的身体里
皇帝成为一个普通的人类
不得不穿上,已经旧了的衣服
覆水难收
夏日七点多的太阳
被七八层的大楼隔在一边
我在楼的阴影里练习倒走
我想把四十多年来走过的路
再一点一点走回来
这只是我突然冒出的荒唐比喻
事实上,我是听从了医生的劝说
用倒退的方式收回直立的偏执
缓解曲折了的,腰椎疼痛
卖冷饮的店伙计在做营业准备
一盆脏水泼在地上,向前冲出波浪
仿佛又是一场出师未捷
它冲出不到半米,就很快干涸了
像我这一生
还没有开始,就接近了尾声
覆水难收。时光如水啊
我知道,不论我怎么倒退
也退回不到过去,消除不了身体里
越来越多的疼痛
琵琶曲
河水到了尽头
她仍然竖抱着这个道具
规则里的起立、鞠躬,掌声响起来
另外的浪潮推动着,她往后退
再往后退,大幕徐徐拉合
舞台关闭、拒绝,她被还原
到生活的本身,陷阱幽深
乐器回到了材料,占据一抱的空间
一个幽微的心眼里
是装不下多少事物的
声音进入谁的耳朵,就成了谁的心事
琵琶是必要的拐杖像一只船
带着她。黑压压的人群,黑压压的重量
高潮在看不见的远处,曲调既成
声音虚无,她不相信书本里的注释
水曲折地经过,带上河的一部分
她看到了,惯性的手指从琴弦上划过
高音高出了人声,河水到了绝境
这最后的音调,往前一栽
在仪式上,演奏出微小的瑕疵
符 号
符号在我的身上
里一层外一层,再一层
轻飘飘的,将我紧紧覆盖
父亲母亲在前面,女儿在后面
用括号将我限定。这不是围困
我属于他们,他们也属于我
我们相互注解,成为彼此的词义
在绝对的句式里,完整地
承担起各自的责任
村庄还在,老家的房子还在
大门已被砌上,门前场地荒草繁盛
兄弟姐妹分散在几个城市
我在他们中间,着重的点号牵扯
每一次想起,就有些头重脚轻
逗号在一个个时间刻度上提醒
从来没有成功的感觉,“在路上!”
我告诫自己,用引号自圆其说
感叹号感慨出无常和有常
句号就在某地等着,我明白
省略和破折,都是命运
它们都是有限的
歧义一直都在,我仍坚持着
自己的理解。符号及时打住或展开
一层一层,仿佛永远没有止境
表象的,它们都是本质的表现
意义从未出现,没有谁愿意放弃
这漏洞百出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