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深处的花朵(组诗)
2018-11-13何晓坤
■何晓坤
在钻天坡顶看油菜花
你无法把阴暗和晴朗截然分割
就像在虚幻的梦中 你无法
真切地体验软和硬 消失与出现
就像评判一个刚刚结束的生命
你无法界定欢乐 或者痛苦
有一年春天 我在钻天坡顶看油菜花
满山遍野的金黄 仿佛已经让我找到
绽放的钥匙 甚至暗暗做出决定
从今以后 要像花朵一样灿烂
像阳光一样清透 和温馨
就在我做出决策的瞬间 大片浓雾
从谷底疯狂升起 刹时淹没
眼前的风景 我慌忙逃回内心
惊诧地发现 在我灵魂的两隅
同时潜伏着 魔鬼的狰狞
和天使的笑脸
一群麻雀飞进了城市
不知是迷路 还是误入歧途
抑或被人引诱 一群麻雀
稀里糊涂地飞进了城市
这群离开了田野和森林的麻雀
开始惊羡城市的灯红酒绿
同时也为无边的钢铁丛林而惊愕
他们仿佛爱上了这座城市
甚至计划把它作为新的家园
这群欢天喜地的麻雀 为此
开始了不知疲倦的飞翔和寻找
接下来的时光 麻雀开始慌乱
他们发现 被喷了防虫剂的树木
不生虫子 气势磅礴的广场
只长青草和大腿 不长稻谷
更为恐怖的是 这座城市没有夜晚
没有缝隙 这群可怜的麻雀
始终没有找到 可以筑巢的枝头
而回家的路已被高楼和灯光淹没
失去了田野和树木的麻雀
只能不停地扇动翅膀 实在累了
就蜷缩在城市的庞然大物上
仿佛被风掀上天空的蚂蚁
无影无踪 留不下任何痕迹
如果回到从前
如果回到从前
我会像眼前这些树木一样
随便找一个位置 悄然站立
无论是高处 还是低处
酷暑 或者严寒 我只在季节深处
刻写年轮 忘记风暴 接纳冰霜
哪怕落叶纷飞 孑立荒野
内心深处也不会升起
一丝波澜
如果回到从前之前
我会像这片清纯的油菜花一样
在泥土中安静生长
把一生开成一种颜色 以一种颜色
覆盖一生 没有卑微之怨
没有凋零之恨 只有简单的幸福和灿烂
即便被地霭淹没 即便被天雾覆盖
灵魂深处也只存一个信念
努力开放
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
往昔的船舱似乎真的只载着忏悔和茫然
现在的我只能像远处的那一座座山头
在时光的边缘默然不动 保持安静
在天空下等待自己的宽恕 在天空下
努力让灵魂靠近阳光 靠近
忽明忽暗的 远方
我们头顶的天空
我想用雪水 煮一壶清茶
效仿传说中的古人 和天空
作一次湿润的对话 第一场雪飘临
我欣喜若狂地捧来透明的晶体
溶化的却是黑如碳水的污汁
第二场雪飘临 我仍满怀希望
看到的又是龌龊不清的液体
第三场雪飘临 我心怀侥幸
重复了前两次的失望和震惊
现在 我不敢再有雪水煮茶的矫情
我非常后悔 一场美丽的预谋
却意外目睹了 时光深处
难以擦洗的泪痕
在先祖坟前
这堆垒起的黄土里面 躺着我的先祖
百年以前 据说也是呼风唤雨的风云人物
现在好像已经沒有人能够记起 除了我
灵魂深处偶尔生起 空荡荡的自豪和落莫外
人们似乎更愿意谈论明天的天气 及楼盘的走势
我不知道 躺在黄土深处的先祖 他的肉身
是完好无损 还是已变成黄土 他的灵魂
是升了天堂 还是入了地狱 或是四处漂游
我敢肯定的是 曾经叱咤风云的先祖
必定也像曾经的我一样 被欲望拖累和挥霍
而我 迟早也必定变成一堆黄土 像我的先祖
被人遗忘 然后在一堆黄土的上面
长满叫不出名字的 茂盛的植物
面对一个湖泊
时间的遗骨堆积多了 成为高山
中间盛满万物的眼泪 我们叫它湖泊
这片辽阔的疆域 埋着时光的秘笈
它的过去和未来 皆深藏湖底
而水面之外 纷扰的尘埃从未停下脚步
正处心积虑地寻找 未知的位置
我们是其中的一粒 在无尽的循环中
慷慨地消费愈来愈脆弱的肉身和灵魂
而湖水有着深不见底的平静 我们无法看清
它的骨骼和指纹 在喧闹的尘世里
它就像时空深处被遗忘的安静的巫师
常在我们血脉膨胀 或者困顿之时
露出诡秘的笑容
时光里的村庄
在春天 时光里的村庄
被油菜花覆盖 天空异常干净
大雪濯洗过的高山 比传说还要清透
远方的树林 推算着侯鸟的归期
春天的乐谱中 没有了犬吠与鸡鸣
阳光照耀下的村庄
仿佛已远离悲苦 不再有任何惦念
男人和女人 纷纷选择在这个美丽的季节
逃离家园 老人独坐檐下
扳着指头清数时间的纹路 还有蜜蜂
这些不知疲倦的劳动者 坚定地相信
今生能够活在一朵菜花的芯里
来世一定一生甜蜜 一路芬芳
大地深处的花朵
大地深处的花朵 开在毫不显眼的山丘
不用精心的铺陈 不用夸张的修饰
清风过处 大地深处的花朵
一朵一朵地绽放开来 蓝蓝的天空下
这些清瘦的花朵 仿佛大地的心愿
简单而干净 远处的群山和烟岚
在斜阳温润的背影里 安静地展开
像一幅绝世的油画 悬于时空的展台
暮归的牧歌如飘忽的仕女 消失在
白云深处 明月即将升起
花语在轻声传递 春天来了的消息
卑微和安宁中 大地深处的花朵
留下一地芬香 溢满时间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