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友人书（组诗）

■孙立本

与一群蚂蚁对饮——给《轨道》诸兄

与一群蚂蚁对饮，落日之中

一些行迹斑斓的光点，成为天空中

太阳沉落的背影，在我们眼眶的深潭中旋转

与一群蚂蚁对饮，身畔流淌的逝水

名曰洮河。它们曾经多么清澈和自由

像八百里无际的水泊

现在却被命运的刀斧一次次斩断

改变了行程和方向

与一群蚂蚁对饮，山野葱茏

闪亮得令人炫目。大地上的野草莓

一颗一颗，像悬挂在苍穹的星辰

和尘世的灯笼

与一群蚂蚁对饮，手中的一首诗

清风刚刚朗诵了它

一群蚂蚁在我眼里，就是一群

唐朝的诗人。醉意中

我忽略了李杜，不计浩然，不论岑参

只觑见摩诘，为我所心仪

他端着一枚草叶的酒觞，却盛满了

诗意的山水田园

与一群蚂蚁对饮，我们的风骨

如茂密的树林长出翅膀

驮取我们，仿佛坐上圣洁的白云

与一群蚂蚁对饮，我们的心智

似啁啾的鸟啼滴入肺腑

滋润我们，仿佛啜饮美妙的甘露

与一群蚂蚁对饮，活在人间

我们只是几介怀揣肝胆和诗歌的布衣

于初夏的青年林，摹仿一回《水浒》，嚼花生米

打军体拳，吼《好汉歌》。荡气回肠的酒局

却被一群不速之客的蚂蚁，生生搅乱

与一群蚂蚁对饮，相谈甚欢

蚂蚁有蚂蚁的智慧

人类有人类的蒙昧

这或许就是自然万灵，生存和哲学的炼金石

这或许就是天地之间，轮回和繁衍的生命术

云之歌——给天云兄

河神的弹琴之声，在清亮的水中

抑扬顿挫，时高时低

笔会第二夜,生态文化鱼庄，你大饮

趔趄时掉落漳水，压碎了

月亮的倒影，和星群的灯盏

酒精的麻醉在加剧，银辉闪闪发光

你用贵清和遮阳两座峥嵘的山脉

聊作仗义的肝胆

你庞大的身躯不似扁舟

更像一匹企图飞行的虎鲨

你冒昧造访的那些河底的砺石，用坚硬

和锋利的刀子伤害你

混沌之间，一腔热血注入流水

你丢失了那些抄录于心的事物

山水、盐井和盛开的沙棘

一束红云被你误作了行空的天马

一爿残月被你当成了沦陷的落日

它们成为你灵魂和命运的

参照物。夜色愈发沉重

喧嚣的河水在你身体上破碎、隐形

它还尚需经年的流逝

才能沉淀出一粒琥珀

抱出你于河面的之行兄，用其轻盈

于风的病体，仿佛抱着

一道水底泥泞的闪电

划破记忆的夜空喊疼

大地面前，亮出一套群峰的翅膀

和河神的云曲

你知道生活里最坎坷的路，或许

源于内心，那是一些远方

我们已经或未曾经历的风雪

抱石暖心——给文艺兄

落日下山时，那些黄昏过后的黑暗

由来已久，但你仍然

借助一只察汗滩的鹰

心生闪电。小院小乾坤

你热衷花草之中隐读，写诗

你善于在一盅酒上让时间流逝

与阳光、雨露和白云一一对饮

聚石为友，抱石暖心——

这一块是陆游的石头：“石不能言

最可人”，这一枚，是雪芹的石头：

“爱此一拳石，玲珑出自然”，这一颗

是海子的石头：“孤独的石头坐满整个天空”

这一轮是谪仙的明月，这一株

是陶潜的菊花，这一丛

是板桥的竹子，这一堆

是岑参的白雪，这一位

是身佩宝剑的洗马人

你置身其中，将他们一一唤醒

春色几许，金樽不空

醉卧于人间的高山流水

这一粒是大地上被神灵遗失的琥珀

这一滴是洮河中被命运激起的波澜

这一群是你挖过的洋芋，打过的土坯

烧过的石灰，和擦过的钢枪

这一伙是你爬过的火车，烧过的焦砖

种过的庄稼，和牧过的羊群

生命的虚幻无常，让你痛感

棉帛里也有针器

流水里也有刀剑

琼浆里也有砒霜

至于那些猥琐在墙角的扁石头

你也会心怀仁慈，偶尔

让它们翻身

河滩之中，你领略辽阔

收集到越来越多裹藏灵魂的石头

它们每一方都被你赋予了体温

像一盏盏异彩纷呈的灯

在黑暗的地表燃烧

所以一个人的奔走，绝非永远

都是漫无目的。那些石头

蓄积的光芒，从未偏离内心

我们一起走过广场——给耀庭兄

夜穹窿的星光，仿佛十万盏缥缈的萤火虫

照耀夜空下车水马龙的人间

璀璨的门楼，鲜花盛开的广场

和愈来愈模糊的事物

现在这些萤火虫，突然摁灭了开关

用无边的黑暗，吞噬我们

如吞噬三粒土豆的孤单

三颗尘埃的虚无

渺小和卑微是孪生的兄弟

所有的出租车从我们眼前滑过，消失在

光芒的反面

耀庭，我的兄长，我背着你

被无知的生活捉弄，而反复穿梭于

陡峭的台阶和地下通道

辽阔的街道，仿佛在一瞬

化作了我们生命的悬崖，无法逾越

耀庭，我的兄长，我背着你

我们的身体汗流浃背，内心大雨如注

背上的你越来越沉，越来

越沉的呼吸里

有一声被命运锁紧的雷霆

背上的你越来越疼，越来

越疼的呼吸里

有一道被黑暗熄灭的闪电

耀庭，我的兄长，你的双拐

就是两棵大树，就是你的双腿

它们曾支撑你，抛弃烦恼与痛苦

跟上时间和流水的步伐

现在却因为道路的漫长、遥远而无用

一辆黑三轮，像浓密的夜色围拢过来

载走三只心灰意冷的土蚂蚁

里面的呻吟、破碎和悲伤我们无法看见

耀庭，我的兄长，端一盆热水给你烫脚

你躲在眼镜后面的惶恐，微微

颤动了一下。你残缺的身体

被大地之神宽怀的容留

沉重却无比轻盈，像一场舌尖上的爱情

一口诗歌的金钟，悬挂在群山之巅

却一直在你的心脏里敲打

感谢它的撞击，感谢它的奔涌

无论白天黑夜，从未止歇

镂花的三棵树——给振中、李强兄

一棵树和一棵树和另一棵树之间

有鸟在叫，盘旋于风的朗诵

三棵树相互凝视，枝杈上的芽孢

像微微漾出的酒花

透明光线中

有被生活浓缩的清冽

雪有足够的耐心，它从不轻易碰触

陌生人梦境中的尘埃

它只落向三棵树，那些在

时光中生长的叶子

每一枚都锲刻着钟表的秘密

镂花的内心

一棵树和一棵树和另一棵树之间

有各自不同的株距、根须和地址

用来投递诗歌

云液和星辰

十方山：甲午年夏月记——给泰国、庆余、欲胜、国宝等诸兄

晨曦安静，山安静，树安静

似乎一切都已经到来

白云间隙的蓝，更加极致

十方山上，我们的脚步像风一样

六个人，六棵低处的蒲公英

六颗隐秘的星宿

和这些月季、芍药、大丽花、唐菖蒲……

共同发出苏醒的声音

陇西堂侧，一些小虫子趴在树叶上

鼓腹而鸣，或啃食冗繁的枝上稚嫩的叶子

光线在一瞬，更趋明亮了

背阴的牡丹翩然转身

露水，花香，还是人的气息

红尾鹊快乐地在云杉枝头鸣叫

仿佛在朗诵我们谈及的诗歌，一首又一首

八角楼上，陇西郡的苍茫更像一只鹰隼的飞翔

八角楼上，陇西郡的苍茫更像一条渭河的流淌

这是一个能够看到的好季节

麦子和包谷已经坐籽，像谁

匿在庄稼中，往它们身上绣穗子

太阳抖落的金粉落进葵花

许多人走在路上，眼含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