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葵镇午夜诗

2018-11-13张艳庭

青年文学 2018年1期
关键词:阳城疯子诗人

⊙ 文 / 张艳庭

葵镇午夜诗

⊙ 文 / 张艳庭

诗人张青为女儿办婚宴,把一帮诗人召唤到了葵镇。李想接到通知后知道张青广发英雄帖,把经常在一起玩的诗人都通知了一遍,而阳城的诗人们大多应邀前往。寒冷的冬天也挡不住诗人们的热情。虽然李想不太想回到葵镇,但因为与诗人们久已未见,也想借此机会聚一下,就答应下班后过去。

李想觉得张青其实是这帮诗人里写得最差的。他在当地报纸副刊见过张青的诗,大都是“五一”等节日写的应景诗歌,写法比较老套。他原以为阳城那几个写得不错的诗人不会瞧得上眼,但参加这帮诗人的聚会时,发现张青竟是常客,诗写得最好的许晨也经常与张青一起讨论阿赫玛托娃。李想和这个小圈子混熟之后,发现有活动就叫张青是因为他比较讲义气,谁有事都会帮忙。张青也曾数次邀请诗人们去葵镇,每次都是在看过风景之后,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后来他也知道了张青的绰号:菜园子。这是《水浒传》里那个张青的绰号。这不光因为两人重名,都讲义气,还因为水浒传里那位就是在阳城下辖的河阳县开店的,张青老家就在那里。但张青没有《水浒传》里那个张青心狠手辣。他原来是一名矿工,因为会写东西到了矿上宣传科工作,但从来没被重用,只是打打杂。李想觉得他能坚持写诗,请诗人们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实属不易。

后来不知是在哪次喝酒时,大家都像给张青起绰号一样,彼此以水浒传里的人物名字起了绰号。诗人许晨因为颇有仙风道骨,被叫作“入云龙”公孙胜。龚娜因为具有领袖气质,被称作女晁盖。但后来她因为经常批评这帮诗人,结果被排挤了出去。这时诗人青衣说自己想当“及时雨”宋江。他是一位健壮的男士,却起了个女气的名字“青衣”,写的诗格局也比较小,大家没有一致通过。但他仍然努力,和大家交好,想做宋江。诗人小鲁因为去过很多地方,叫自己浪子燕青……李想刚参加他们的聚会时,对这些绰号印象颇深。他觉得他们与梁山好汉真有相似之处,在一起像兄弟一样,讲义气,大口喝酒,大笔写诗,又都是散落在民间,仍然坚持自己的一份爱好与梦想。那时他想要成为他们的一员,就像一个好汉要上梁山一样。

到达张青安排的酒店里,大家都没有提他的绰号。所有人脸上都洋溢着喜庆祥和,向张青恭喜道贺。今天并不是他女儿结婚的正日子,而是提前请客。张青脸上笑意弥漫,把大家请进去,和葵镇本地的几个诗人坐在了一个屋子里。坐定不久,许晨也到了。大家都说他自己开车过来,怎么还迟到,许晨笑了两声,客套几句,然后落座。

这个房间里也有女士,除了阳城来的,还有一位葵镇的女诗人冷香。她笔名冷香,对诗人们却很是热情,看到阳城的诗人到来,就进来和他们坐在了一起。一个男士也同她一起进来,坐在了她的旁边。经她介绍,大家知道这是她的丈夫。李想忽然想起有人说,这位笔名叫“冷香”的女诗人因为经常参加诗人们的活动,和丈夫关系紧张,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过她依然表现得热情,给大家敬酒,说是希望得到指点。几个诗人也都热情回应。觥筹交错之间,张青任职的宣传科的同事也走马灯似的过来,纷纷给诗人们敬酒。

这一拨人走过之后,葵镇的一个本地诗人走了进来。张青对他进行了隆重的介绍,说是当年葵镇上方舟诗社的社长远舟。远舟说,那早已是八十年代的事,那阵诗歌热潮过去之后,方舟诗社也没有幸存下来,已经解散多年了。他说自己的本名叫李幸福,那时在矿上工作,后来他所在的煤矿破产,现在他也去了阳城一家大型按摩店打工。李想问他在那里干什么,他说是按摩。看到大家没说话,远舟接着说:“我现在诗歌虽然写得少了,但是我把诗生活的理论贯彻得更彻底,直接用到了生活中,我在开员工大会时,上台演讲,用诗歌的方式演讲,比领导讲话得到的掌声都多得多。”大家纷纷问他怎么演讲,他就现场表演起来,第一句话是:“你们想幸福吗?女同志不要害羞,不是想我,而是真正的幸福……你们知道怎么得到幸福吗?……”他的演讲很幽默,用幸福这个主题与每个人的情感相对应,也不空洞,而且他对幸福有自己的思考,很有见解,让李想都若有所思。演讲的最后远舟将话题又引到工作上,告诉大家要好好工作才能得到幸福,赢得了领导和员工一致热烈的掌声。诗人们也被他的演讲折服,纷纷和他干杯。远舟讲过后又拿出了一首自己的诗,诗人们看后都说好,又纷纷和他碰酒。李想看了,觉得的确不错。远舟因为他的话和诗成了一桌子的焦点,众人轮番和他喝酒。酒喝多了之后,他的情绪更加亢奋,和诗人们大谈诗歌。李想因为不胜酒力,从屋子里走出来,来到大街上。

他看着夜幕降临的街景,忽然觉得这里很熟悉,然后想起自己上中学时曾在这里试图和一个流浪的疯子交谈。他又仔细看了看,确定就是在这里。那时他刚迷上诗歌不久,喜欢骑着车到处跑,寻找写诗的灵感。这个流浪的疯子李想之前就在葵镇的郊外见到过,那时他正在往墙壁上写着什么。李想很奇怪,想一个疯子还会写字?那个疯子走了之后,李想跑过去看,看到墙壁上写的是一句一句话:他们欠了我一百年的钱——谁是幸福——石头烧了——都跑了——月亮从空中落了下来——天上地震……

李想看到这些句子,很是吃惊。那时他初学写诗,觉得这些句子都是诗。他想,难道他竟然是个诗人?李想再去寻找,那个人已经不见了踪影。他在字迹前怔了很久,然后骑车跑到小镇教堂旁的麦地里。麦子已经长得很高,他把车子放在旁边,走进麦子中间。在金色的夕阳余晖下,他静静地站在麦地里,看着那些就要变成黄金一样颜色的麦子,脑中满是海子的诗句。他想海子写那些麦子诗的时候,大概也是在这样高的麦子中。那些诗句让他难受,海子的死让他难受,不远处教堂里受难的耶稣也让他难受,那个流浪的疯子也让他难受,似乎只有麦地中齐膝深的麦子,能与他分担这种难受。

所以他再一次骑车在葵镇游荡,看见那个流浪的疯子的时候,就赶紧停了下来。李想来到疯子旁边,看着他斜靠在墙上,仍然穿着那件肮脏的棉袄。也许他已经不知道炎热和寒冷的区别,也许是因为他经历过刻骨的寒冷,才会在夏天也不敢脱掉冬装。李想看到他坐在那里靠在墙上,嘴里喃喃有词地说着什么。一种巨大的好奇心和一种莫名的悲悯感压过了恐惧,他上前去和这个疯子说起了话。

李想问:“你是哪里人?”疯子喃喃说着什么。李想以为是回答他的提问,就又听了一会儿,才知道疯子仍然是在喃喃自语。他不甘心,又接着问:“你为什么要流浪?”疯子看他一眼,起身就准备离开。旁边站了几个人,看见他跟疯子说话,都朝这边看过来。他听见有一个中年妇女说:“竟然跟疯子说话。”李想听到这句话,脚步停在了那里。疯子仍然喃喃自语着走开。他不敢跟上去,不光怕疯子,更怕别人说他是不是也疯了才跟一个疯子说话。疯子的喃喃自语李想一句也没有听懂,就像他没有看懂他写在墙上的话一样。

李想站在街上想起当时的情景,摇摇头笑了,想:那时真是年轻啊!他想起那句“你为什么要流浪”,也真是十足的学生腔。他初到文化局办公室写材料时,老被许主任骂,说他讲话带着学生腔。他想要是许主任知道他问的这句话,肯定也会骂他学生腔的。

李想正想着,看见张青走了下来,问他怎么跑出来了,然后递给他一支烟。他接过来点上,说自己酒量不行,出来透透气。张青说:“你是阳城的青年才俊,是咱们葵镇的骄傲。”李想说:“哪里哪里,不给葵镇丢人就不错了。”“真谦虚,我老张写了一辈子没写出好东西,最后还是个打杂的。”李想心想他竟然这么谦虚,就说:“哪里,你写得很不错嘛,也是葵镇的代表诗人了,你看你一有事,阳城的重要诗人都来捧场。”张青笑了,因醉酒红了的脸更红了,说:“你不要高抬我了,现在我最值得骄傲的,就是我的闺女和女婿了。”李想看着他,等着他说下去。张青看了他很有兴趣的样子,就说:“我闺女和女婿两年前不是开了个店吗?现在店里生意好了,每个月净利润这个数。”李想看张青比画了个三,就说:“三千?”张青笑着摇摇头说:“三万。”

李想吃了一惊,他每个月的工资才两千多,而他们每个月净利润都三万,而且是在葵镇挣的。他按捺住胃里涌起的酸意,马上说:“不错不错。”张青接着凑到他跟前,说:“怎么样?比小鲁强吧?”李想点点头:“比他强多了。”他想到小鲁年纪轻轻在阳城诗坛叱咤风云,但在轮胎厂工作,一个月不到两千块钱。说过了年轻诗人,张青又开始说起老诗人,问,比许晨强不?李想想到许晨说自己工资三千多,就说也比许晨强。张青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李想看着张青脸上的笑容,有些吃惊,张青平常对许晨那么尊重,竟然也一直想在某些方面超过许晨,女儿挣钱多也算是超过了他。张青说了一圈,就差“有没有超过李想”没问了。李想都准备好怎么回答了。但张青没有说,张青笑着叫他上楼继续喝酒。

这时几个人扶着远舟下楼来,对张青说,他喝多了,先送他回家吧。远舟说:“我没有喝多,我不回去,还要再喝。”但他已呈现出明显的醉态。几个诗人不好意思拦。这时冷香的丈夫说:“我送他回去,你们放心。”冷香也下来和大家告别,跟着一起走了。李想跟了几步,看见远舟仍然在试图回到酒店,而冷香的丈夫推着他。几个诗人摇了摇头,正准备回去,听见冷香的丈夫说:“你是不是想挨揍呀?”几个诗人又站住,看远舟差点被推了一跤,就都跑了过去。远舟很瘦小,而冷香丈夫很壮实,他每推一次,远舟就要往后退。李想看着觉得那个传闻是真的,他把冷香对诗人那么热情而起的火都撒在了远舟身上。他赶紧上去拦,听到冷香丈夫嘴里说着:“妈的,我最讨厌的就是这种喝点猫尿就耍酒疯的人。”他又冲上去推远舟,但李想感觉那已经不是推,而是近乎用拳头打了。李想赶紧上去抱住他,说:“老兄,你先回去吧,我把他送回去。”

最后冷香带着老公离开。诗人们也都已经下来了。大家都说怎么把远舟送回家。许晨说要先走,两个诗人也要跟着走,许晨说好。张青说:“还有客人没走,我还得在酒店。”李想说:“我和小鲁去吧。”小鲁说好。

许晨说:“那我们先走了。”

李想说:“好的,你们走吧。我们会打个车去。”

这时,青衣对李想说:“让他们先走吧。我在这儿等你们,一会儿咱们一起走。”

李想说:“好的,你放心,一定送到。”李想转身和小鲁说:“你跟我辛苦一趟。”小鲁说:“说的是什么话,这都是应该的。”李想点点头,觉得他真有燕青风范。

张青已经在路边拦好了出租车。上车之后,李想问张青:“他家在哪儿住?”张青说:“应该是在九街,到了之后,让幸福给你带路。”李想点点头,给司机说了“去九街”。

一路沉默,远舟闭着眼睛。李想问他:“你家在九街几号?”远舟不说话。司机说:“九街到了。”李想说:“那就先下车再找吧。”李想把车钱付了,扶着远舟下车。

九街是葵镇以前最为繁华的老街道,临街商铺许多还都是长条木板门,此时也大多关门了。李想问远舟:“你家在哪里?”远舟说:“前面。”

两人顺着他指的方向和远舟一起走。路过一个飞檐斗拱雕梁画栋的庙门,他们两个继续往前走,远舟却停了下来。小鲁问他怎么不走了?他嘟囔着说,就是这儿。李想走过来说:“这明明是石佛寺,怎么会是你的家?”远舟继续嘟囔着:“你不要看那个,你看看那个旁边的小牌子。”小鲁走过去看庙门一侧挂着的牌子,念了出来:“李商隐纪念馆。”远舟说:“对,就是这里。”小鲁说:“这也不是你家呀!”远舟说:“李商隐的墓就在葵镇西边,这是李商隐的故里,大诗人啊,这李商隐的纪念馆,就是所有葵镇诗人的家!”

李想笑了笑,说:“老兄,这我都知道,但是我们要找你住的家。我和小鲁一会儿还得赶回阳城呢。”远舟却坐在地上哭了起来。李想问他怎么哭了。远舟说:“李商隐的故里,却再也出不了一个大诗人,羞愧呀,愧对先祖啊。”

李想想起他也姓李,恻隐之心一动,蹲下要把他拉起,他却怎么也不起来。小鲁说:“我看他没有醉,就知道装疯卖傻。干脆咱们丢下他走得了。让他哭完了自己回去。”李想说:“他醉没醉不说,喝得绝对不少。这要是夏天就算了,这大冬天的,他在街边睡着了,第二天敢能冻死。咱们得把他送回去。”小鲁点点头,说:“那现在怎么办?”李想拨了张青的电话,对张青说远舟不肯回家,知不知道他家的门牌号码。张青说:“我也不知道那么具体呀,我跟他好长时间也没见过了。”李想问:“那你知道他家人的电话吗?”“他媳妇跟他离婚了,把孩子也带走了,老人也都去世了,他现在就是一个人。”李想听了,忽然觉得他不是装疯卖傻,他是真的需要发泄一下。李想看到远舟脸上真的是泪水横流。最后李想让张青打电话问问他认识的人知不知道远舟在哪儿住,然后挂了电话。

李想感觉晚宴的酒劲慢慢下去了,寒冷开始一点一点吞吃着他的皮肤。他走过来,朝小鲁使了一个眼色,两个人把远舟架起来,离开了这个地方。远舟又哭了一会儿,自己停下了。李想对远舟说:“老兄,哭够了,就回家吧,天不早了,我们真得要赶回阳城去。”远舟仍然不说话。小鲁急了,问:“你家到底在哪儿?”

也许这有些恶狠狠的声调真的起了作用。远舟说:“就在前面,八十六号。”两个人就扶着远舟继续往前走。走了一会儿,小鲁走到前面看着门牌号,在一个破旧的门前停了下来。这个门其实只是个门洞。“就是这儿了。”他们扶着远舟走进去。里面院落很窄,可以说只是一条小路。三人前后而行,小鲁一直问:“到了吗?怎么还没到头?”李想没有回答,回头看了一眼那个月亮门,确认了这就是陈芸领自己走过的过路院。那时陈芸告诉他,这个院子里有她的一个小学同学,两个人关系好,放学经常跟她来这个院子玩。

其实不光这个院子,葵镇的过路院都是陈芸告诉他,并带他走的。他才知道葵镇有这么多深深的院落。她是李想的初恋。那时候他们似乎有着用不完的热情与爱,在不同的大学读书,每两天就写一封信。大学毕业后不久,两个人分了手。陈芸先回到葵镇工作,后来又到深圳打工。李想按照家里的要求读了专升本,后来又按家里的要求考了阳城的公务员,两个人渐渐断了联系。有一天,李想忽然接到了陈芸从深圳打来的电话。两个人说了很久从前的事情,最后陈芸说她正在写遗书,想到了他,就给他打了这个电话。李想吓呆了,急忙劝她不要做傻事,她却把电话挂了,然后关机。李想当时正被办公室的材料整得头昏脑涨,打了几次电话打不通就赶紧去加班赶材料了。他觉得陈芸也许是开玩笑,因为她以前就说过要自杀,但都没有真的做,就认为这次应该也一样。

后来李想又打过陈芸的电话没有打通,就慢慢把这件事给忘了。那段时间办公室的事情正让他焦头烂额,疲于应付。再后来,他碰见一个高中同学,想到她跟陈芸关系也不错,就问她知道不知道陈芸的近况。同学瞪大眼睛看着他,说:“你不知道吗?”李想看着她瞪得铜铃一样大的眼睛,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马上问:“我不知道,什么事?怎么了?”同学说:“陈芸自杀,不在了。”李想的眼泪一下流了出来,问:“什么时候的事?在哪里?为什么会自杀的?”同学说她是在深圳自杀的,而时间正是李想接到那个电话的那段时间。李想问她为什么会自杀,同学摇摇头说不知道。李想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坐在地上大哭了起来。

那段时间李想陷入了自己情绪的最低谷,开始连夜失眠。每次快睡着的时候陈芸的影子就出现在他眼前。睁开眼睛,他就开始自责。他想自己当时为什么不给她家里打电话,让她家里想方设法联系她。也许他就是她自杀前联系的最后一个人,而他却丢掉了救她的最后机会。他永远也无法原谅自己。想着想着,他就想起更早的事,都让他无法原谅自己。那时她毕业后回到葵镇,两个人已经分了手。家里催她相亲结婚时,她又来找他,说愿不愿意跟她结婚。她比李想大了两岁,在葵镇已经算是不小的年纪。但李想当时没有想到这些,他按照家里的要求,继续读了专升本。他上学年龄本来就偏早,作为一个男孩,他的年龄也不用急着去考虑这些问题。想到陈芸提出和他分手时的那种决绝和无情,他说自己现在正在读书,还没有能力去考虑这些问题。其实那时他在学校里又渐渐喜欢上了另一个女孩。后来两个人就不怎么再联系了。他又放假回来时,再和陈芸见面,陈芸说她已经相过几次亲了,有一次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但她又坚决给退掉了。她说虽然那家条件不错,但她无法适应和那个男孩之间那种似爱不爱的关系,无法把自己嫁给一个不懂她的人,也无法适应和他家人的那种关系。她如果就这样嫁了,在那种关系和气氛中生活,会发疯的。李想沉默着听了一路。后来再放假回来时,她已经辞职去深圳打工了。他觉得她也许就是为了逃避那种婚姻,逃避家人想让她进入的那种婚姻。其实恋爱时她就对李想说过她可能有婚姻恐惧症。因为她父亲的婚外恋,曾让她的家几年里空气冰冷如刀刃,每一天都在割着她。她不想让自己的家庭也这样,不想让自己的孩子也经受这样的痛苦。而且她还告诉李想,她童年时被性侵过,一直是她内心中黑暗的核,多亮的阳光都照不亮。当时李想对她说:“过去都忘了吧,我一定会让你幸福的,咱们以后也绝不会发生那样的事。”说完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

甚至他还会想到当初是他把海子诗集拿给她看的,然后她也喜欢上了海子。他也为此责怪自己:写诗的人都自杀了,而看诗的人会不受影响吗?她又是那样一个性格决绝,容易走极端的人……

这些自责和愧疚,连同办公室受到的排挤,晚上一起排山倒海地在他脑海中出现。在经过很长一段时间后,李想才从那种状态中摆脱,并逐渐开始新的生活。相亲、见面,也成了他生活的关键词。与以往不同的是,他逐渐学会了讨女孩子喜欢的技巧,以前那种为爱不顾一切的心,却似乎不存在了。为了忘记以前的事,他很少再回葵镇。父母也早已搬到阳城,只有哥哥住在以前的老房子里。有时他一年就回葵镇一趟。

就在李想愣神的时候,他们走出了这个过路院,来到了另一条大街上。小鲁感觉受到了愚弄,生气地问他怎么又来到大街上了。远舟不说话。小鲁想再冲他嚷,李想制止了他,说:“你到底在不在这个院子里住?”远舟嘟嘟囔囔地说:“我以前在这儿住过。”小鲁问:“什么时候?”远舟说:“小时候。”李想问:“你现在还在这里住吗?”远舟摇摇头,说:“这是以前我父母住的地方。”李想想起张青说他父母都不在的话,果然看到他眼里有了泪花。李想沉默了。小鲁却生气地问:“那你到底在哪儿住?”远舟擦擦眼睛,指指前面。他们就带着远舟继续往前走。

他们走着,忽然发现路断了。前面是一个黑漆漆的施工中的大商场。小鲁问:“到了吗?”远舟点了点头。小鲁说:“这是个大商场,怎么会是你家?你他妈骗谁呢?”李想感觉小鲁已经急了,不让他再问。他看到这里不仅是商场,还有商业街,成了一个大型的商业街区。原来这里是葵镇老街的一部分,里面有很多明清时期高大的老房子。少年时代他经常在这里游逛。但现在这些全部都没了,让他感觉自己的青春岁月也像是没存在过一样。这让他有些伤感。

这时电话响了,是张青打来的。张青说:“我问过了,他原来的房子拆迁了,盖了商贸城,他现在在离商场不远的一个安置小区住。你到那里去问问门卫,看知道不知道他在哪个楼住。”李想说:“好的。”李想准备挂电话时,张青说:“青衣看你们一直不回来,就先走了,让你们把他送到家,你们两个再一块儿回去吧。”李想“噢”了一声,想:青衣连打电话亲自说一下都不愿意吗?

小鲁问:“怎么了?”李想说:“青衣先走了。不管他,咱们赶紧把远舟送过去。他住的小区应该就在附近。”

李想看到前面有一个小区,就带着他们走过去,问了门卫,果然是商贸城的拆迁安置小区。李想问门卫:“你认识他吗?”门卫辨认了一下说:“见过。”小鲁也面露喜色:“那你知道他在哪个楼上住吗?”门卫摇了摇头,又看了一下,说:“可能在六号楼上住,我巡逻的时候,好像见他从六号楼,好像是三单元下来过。”

李想谢过门卫带着李幸福往六号楼去。他们拐了几个弯才找到六号楼。李想说:“就剩一步之遥了。挨个敲三单元的门,他的邻居肯定认识他。”

他们带着李幸福往三单元走去,李幸福却用劲往外挣脱,边挣脱边喊:“我不在这个楼住。”小鲁问:“那你在哪个楼住?”李幸福说:“八号楼。”小鲁看看李想,李想说:“先来六号楼。”他在外面看见六号楼三单元很多房间都是黑黑的,但一楼两户都亮着灯。

他们走进了楼道。李想先敲东户的门,敲了很久,却没有人回应。他又去敲西户,敲了几下,里面一个女声问:“谁呀?”李想说:“楼上邻居。”女的把里边门打开,隔着防盗门看着他们。李想赶紧指着李幸福说:“你认识他吗?李幸福,就在你们楼上住。”那女的仔细看了一下,摇了摇头,说:“不认识。”李想说:“那你见过他吗?”女的说:“没见过。”女的说完没等李想再张口问就关住了门。

李想诧异地回头望向小鲁。李幸福说:“我说不在这里吧。在八号楼。”李想说:“好,咱们去八号楼。”他们又在不远处找到八号楼。李想问他是几单元,李幸福说是三单元。李想问是哪一户,李幸福说忘了。李想在下面看到三单元二楼东户亮着灯,就对小鲁说:“你在下面看住他,我去敲门,叫你你就上去。”小鲁点点头。

李想没想到这新楼的楼道里竟然没有灯,是漆黑一片。他用手机照明,看见水泥楼梯上一个一个坑,新墙皮也剥落了。他走上去,敲了两下门,里面竟然也敲了一下门。李想再敲,发现里面又敲了一下。李想赶紧问:“有人吗?”结果里面又敲了一下门。李想的头皮一瞬间像过电一样麻了一下,他不知道门后到底是什么人,是个老人?是个傻子或者疯子?为什么不说话?或者是什么东西?他头朝上又看了一眼漆黑的楼道,发现上面没有什么东西,向下看,也看不到小鲁。整个楼道里似乎弥漫了一种阴森的气息。他又敲了一下门,里面同样也轻轻敲了一下门。他感觉自己头发快要立起来了,壮着胆子问:“有人吗?”说完之后,他感觉自己的声音明显发颤了。里面又传来一声轻轻的击门声。李想整个头像浇上了一盆冷水一样。他壮着胆子又敲了一下,门后又传来同样的敲门声。忽然他感觉楼上似乎有什么东西,瞬间感觉自己浑身像过电了一般,飞快地往楼下跑去。

下楼之后,他大口喘着气,却发现小鲁和李幸福不见了。他大声叫:“小鲁!”叫了两声,他看见小鲁从后面跑过来,说:“他跑了,我一个人弄不住他,快去。”李想跟着小鲁跑过去,看见李幸福在向另一边跑,赶紧追上去。李幸福一下子变得非常敏捷,跑得很快。因为冬天穿的衣服厚,李想到他身边拽了几下,都没有拽住。小鲁过来截也没截住。两个人都停下来气喘吁吁的时候,李幸福也停了下来,站在小区广场中间。这寒冷的冬夜,广场上没有一个人影,远处水池里的水已经结冰。

李想说:“幸福,你没有搞错吧,我们又不是警察,你也不是小偷,我们只是要把你送回家。你跑什么呀?”李幸福忽然哈哈大笑,说:“谁是幸福?谁是幸福?什么是幸福?”李想听着他的笑,浑身起鸡皮疙瘩,说那是笑,倒不如说是哭更合适。他站在那里继续喊:“矿上破产了,欠我的钱也不发了,他们欠了我一年的钱,他们欠我两年的钱,他们欠我一百年的钱!”

李想听着他向天空说话,忽然像被什么击中了一样,僵在了那里。李幸福继续说:“老婆也跑了,孩子也走了,谁说我叫幸福?草都烧着了,木头烧了,石头都烧了!谁说我叫幸福就能幸福?”李幸福说完又看着天空,带着哭腔说:“爸爸,妈妈,我不幸福!”

李想看着他的样子,听着他的话,也难受得想哭;又想起他在酒桌上给众人大讲什么是幸福的样子,感觉恍如隔世一般。

小鲁也在那里呆呆地看着他,忽然又被吓了一跳。原来李幸福又指着天空,大声说:“看,月亮从空中落下来了。”李想看到一朵黑云遮住了月亮。李幸福继续跳着说:“天上地震了,天上地震了……”李想一下像箭一样蹿过去,一把抱住了他。李想问:“你是不是曾经流浪过?”李幸福摇了摇头。李想像疯了一样大声朝他吼道:“那你为什么会说出那个流浪的疯子在墙上写的话?”李幸福被李想的表情和声音吓住了,瞪大眼睛看着他,摇着头。小鲁赶紧上来,抓住李想的手,问他:“李想,怎么了?”李想的手被小鲁捏了几下,才好像回过神来。他说:“噢,没什么。”

他想起那个流浪的疯子比李幸福要高大得多,而李幸福是这么瘦小,容貌似乎也完全不一样。他松开手,对小鲁说:“没什么,认错人了。”小鲁说:“咱们现在怎么办?”“我打电话叫人。”他看了看手机,给张青拨了过去,让张青马上来这个小区。张青在电话里说自己还有事,还得准备女儿明天的婚礼。李想对着电话吼了起来:“你赶紧给我过来,他是赴你女儿婚宴的客人,出了事,也是你的事。我以前根本不认识他,这都是在帮你你知道不知道?”然后挂了电话。他又对李幸福说:“你家到底在六号楼还是八号楼?”

李幸福似乎被他生气的样子吓住了,睁大眼睛看着他说:“我不想回家。”

李想看他就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样,心一下子软了。他说:“大哥,你不想回家,你在外面睡一夜,就把你冻死了,知道不知道?”小鲁说:“你不想回家,我想回家呀,我们想回家啊。你让我们回家好不好?”李幸福不言语了,低下了头。李想看着他,忽然快速地从他身上摘下了钥匙。他对小鲁说:“走,咱们拿着钥匙,六号楼八号楼一家一家试,能打开哪家就是他家。”李想说完拽着李幸福就往六号楼三单元去。小鲁说:“那个女的不是说没见过他吗?是不是先去八号楼?”李想想了一下,说:“先去六号楼。”小鲁抓着李幸福紧跟着向六号楼走去。

他们先到了三单元二楼。敲了敲东边的门,里面没有动静,李想就拿着李幸福的防盗门钥匙插进锁里。但东西两户都没有打开。到了三楼,又都没有打开。就继续上四楼。东户依然没有打开。开西户时,李想感觉钥匙完全插了进去,轻轻一扭,竟然扭动了。他轻轻一推,门开了。他心头像是一块千斤重的石头落了地。

小鲁眼中闪出了光亮。李想摸了摸墙边,打开开关,看见这是一个大概四五十平米、有点乱的房间,一看就是单身汉的房间。客厅里有一个架子鼓,有一把吉他。最关键的是,桌子上摆着李幸福的照片。小鲁进来关上门。李幸福进了屋,像变了个人,去拿了杯子,表情木讷地问:“你们喝水不喝?”小鲁说:“你放下吧,我来。”李想看到李幸福恢复正常,想也许他真的没什么问题,他不想回家应该只是因为内心深处害怕孤独,害怕独自面对自己妻离子散的人生。这时李想的电话响了,是张青的,问他们在哪儿。李想说在六号楼三单元四楼西户,让他过来。等张青的时候,他想起阳城那帮诗人,在酒桌上和李幸福打成一片,笑成一片,一起喝了那么多酒,却没有一个打电话问是否把人送到家了。李想感觉到一种重重的失望。

他原本对这些诗人寄予很高的期望。因为他在单位实在受够了气。刚到单位上班时,他就因为写诗被主任不断嘲讽。主任几次都当着他的面跟别人说“写诗的都是神经病”。他一句话也没回应,默默忍受着。后来就当没有听见过。他刚参加诗人们的团体活动时,还有找到组织的感觉,一种温暖的感觉。但后来,他慢慢看到了这些诗人的问题。有人想靠写诗出名,有人一心想当头领,有人想靠诗歌抱团取暖,得到的却是一次次内伤。他想诗人们其实是自私的,大多只关注自己内心里的一片小天地,而不去关注别人的。即使关注了外在世界,有的也走到了世俗的极端的另一面:有的人为了出名,把羞耻心丢到九霄云外,什么龌龊事都干得出;有的人为了一丁点利益,争得头破血流。也许正因为觉得写诗能净化心灵,所以现实中做什么恶俗的事都无所谓了,反正诗还要净化一遍。那个号称“入云龙”的,也没有在危机时刻伸出援手,自己有车却不送人,而是早就走了;想当“及时雨”的,也不拿出个宋江的样,说好了等他们,知道李幸福不好送,就提前走了;而这个以讲义气闻名的张青,却对许多人心怀嫉妒想要超过,对圈子之外写诗的人又很冷漠。都争着用梁山好汉的名号,关键时刻却看不到所谓的“义气”何在。

想到这里,他忽然想:也许主任是对的,写诗的就是神经病。他想:不光李幸福是神经病,还有更多神经病,我也是神经病。

李想正想着,敲门声响了。李想打开门,张青笑着走了进来,说:“啊,辛苦了,兄弟们。”李想冲他点了点头,把水杯放下,对李幸福说:“老兄,你今天不要再想那么多了,好好睡一觉,行吗?”李幸福点点头。李想继续说:“我们还会来看你的,回头来听你弹吉他。咱们永远是好兄弟。”李幸福木讷的脸,竟然挤出了一丝笑容。李想继续说:“今天你就别出去了。我们一会儿走了把门在外面反锁,我把钥匙交给张青老兄,让他明天早上来给你开门。行吗?”李幸福抬头看他,像是在问为什么。李想说:“外面太冷了,怕你再跑出去。明天早上张青就来给你开门。”

张青又劝了李幸福几句,李想说:“好了,咱们走吧。”几个人出来,李幸福在门边给他们挥手告别。李想把门带上,然后反锁,把钥匙交给了张青,说:“你明天一早就来给他开门,看看他好了没有。”张青说:“好,兄弟交代了,我一定办到。”下楼之后,张青仍然在说:“这个李幸福,写诗把老婆孩子都写跑了,真白瞎了幸福这个名字……”李想忽然回头说:“别再说了!”张青没想到李想会对他态度严厉,愣了一下。李想又语气缓和似的恳求说:“别再说了。”张青说:“好。”

张青过来时打的出租车就停在下面。小鲁想直接坐上回阳城,就叫李想一起上车。李想无意中摸了摸口袋,里面装的钱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丢了。李想犹豫了一下,对小鲁说:“要不你先走吧。我今天想回老家去看看,我哥哥还住在那里。”张青说:“这么晚了,不想走就去我家住。”李想说:“没事,我哥哥家,什么时候去他都得开门。”小鲁问:“你真不走了?”李想说:“今晚想回去看看,好长时间没回来过了。你先走吧,好兄弟,我回阳城单独请你喝酒。”小鲁说好,然后和他们挥手告别。

出租车开走后,他问张青:“李幸福以前是不是发疯过,做过流浪汉?”张青摇了摇头,说:“以前他也在矿上上班,很正常啊,前几年他们矿破了产,他老婆跟他离婚,把孩子也带走了,他去阳城打工,应该没有流浪。怎么了?”李想说:“没事,我随便问问。那我就走了。”张青说:“真的要回去?”“要回去,好久没回老家了。”张青说:“认识路吧?”李想笑了一下,说:“当然,我从小在这里长大的。”

张青也笑了一下,跟他挥手告别。李想走到大街上,想起给哥哥打个电话。把手机拿出来一看,手机已经没电自动关机了。他想,就直接去吧。不知道为什么,把李幸福送回了家,他却感到了一种无法说清的难过、失望和落寞。他在这样的情绪里,走在葵镇空无一人的大街上。

走着走着他却发现自己找不到那条通往老家房子的小巷了。许多地方不是工地就是拆迁。他想:都是给这拆迁整的。好在葵镇不大,走上一圈,总会找到的。走着走着他发现有的路上路灯也灭了。他想,那是自己的家,就算是黑灯瞎火,也能找到。走着走着,小镇上慢慢起了雾。他往前走着,忽然发现前面就是一座教堂。他意识到自己已经走到小镇边上了,得拐回去。他又回头看了看那个教堂,想起自己在教堂边的麦地里长久地站立和静坐的情景,想起曾经和陈芸一起进教堂听传教的情景。那时候,一个老信徒还跟他们交谈,说不要只去想那些生活中的琐事,还要去想这个世界为什么会存在。它究竟是怎么被创造的,被谁创造的,我们死后会去哪里?那次他们出来后,都笑了,也没有再怎么进去过。现在他忽然又想:这个世界为什么会是这样?到底是谁创造了这些爱恨生死?死了的人到底又去哪儿了?想到这里,他又痛苦起来。他倒宁愿有一个天堂,陈芸能够住在上面。

他走着走着,看见了那个书店。他想自己就是在这里开始接触到了文学,接触到了诗歌,走上了不归路。而陈芸也在这里买过里尔克等人的几本诗集,还说李想长得也很像里尔克。李想笑着接受了这个说法……

走着走着,他又来到以前就读的中学门口。他就是在这里开始追陈芸的。他被陈芸的才气与美丽、冷傲与不驯,被那种独特的气质所吸引,在高考的前夕,给陈芸写起了情书……

走着走着,他发现葵镇在今夜像变成了一个迷宫一样,他遇见了每个见证他和陈芸往事的地方,却就是找不到自己的家。为什么?这是自己长大的地方呀,自己怎么会找不到自己的家呢?

他感觉到很累,觉得再也走不动的时候,一抬眼,竟然看见了陈芸的家。他心里一惊,想:自己竟然来到了这里。他走到陈芸家门口,抚摸着她家的墙壁,坐了下来。他觉得自己走不动了,要休息一下。然后他觉得也许冥冥之中,他就是要来到陈芸的家的。陈芸去世后,他再也没有来过。他一闭上眼睛,陈芸跟他一起散步、交谈、拥抱的场景又出现在他面前。他又想起陈芸最后一晚跟他说的一句话:“我觉得我最幸福的时光,是跟你在一起的那些日子。”他闭上眼睛,让这句话久久在他耳边回荡。他后悔自己当时没有说一句“我最幸福的时光,也是跟你在一起的那些日子”。现在到了陈芸的家门口,他觉得是说出这句话的地方了。他轻轻对着黑暗说:“我最幸福的时光,也是跟你在一起的日子。”

说完他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他醒了过来,是被冻醒的。他挥了挥手,感觉胳膊已经麻木了,像一块木头一样。他想:要是有那个流浪汉的那套肮脏的棉袄,自己也愿意穿在身上,一定很暖和。他感觉太累了,想要好好休息一下。闭上眼睛之后,他感觉陈芸似乎又拥抱了他,让他感觉温暖了起来。

他又想睁开眼,但感觉上眼皮像大海一样沉,让他睁不开。他想:再休息一会儿,再休息一会儿。他蜷缩起了自己的身体。

天空慢慢飘起了细小的雪花。

雪花落在他身上。不多久,他的身体就被一片洁白覆盖。

张艳庭:一九八三年出生,同济大学中文系创意写作研究生在读。作品散见于《作家》《莽原》《青春》等刊物。出版有长篇小说《摇滚乌托邦》、散文集《心有猛虎,细嗅蔷薇》、诗集《你好,生活》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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