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河舞神
2018-11-13张永权
张永权
红河舞神
张永权
我和苗族舞蹈艺术家王佳敏相识,是在她担任团长的红河哈尼族彝族自治州歌舞团,建团60周年的庆典上。一身苗家女儿盛装的她,就像一片彩云飘到台上,又像一个女神降临在我们面前,她充满诗意的致词,就像她的舞姿一样优美。她为前辈们在艰苦的环境下,长年坚持送歌舞下山寨矿山、边防哨所,被誉为“红河轻骑、文化使者”,与内蒙古的“乌兰牧骑”媲美而骄傲,也为今天的红河白鹇鸟饮誉全国舞蹈界的孔雀奖、山花奖、荷花奖惊艳神州、飞出国门、扬名五洲四海而自豪。而她个人也因对民族歌舞的繁荣发展的贡献,拥有全国人大代表、全国政协委员、中国舞协理事、云南舞协副主席等荣誉。今天的王佳敏们在一个又一个的光环面前,仍弘扬着前辈艺术家的优良传统,坚持到基层为各族人民演出,边远山寨的群众看了他们精彩的表演,更是把他们誉为从天上降临的舞神歌仙。
我对她说,那你就是他们中最出色的一位舞蹈之神了。从她浅浅的笑窝中流出一丝谦虚:“不,我最多只是一名合格的舞者,是红河畔哀牢山的哈尼族、彝族、苗族、傣族的舞神,把我召唤到舞者的行列的。”
和王佳敏说起舞蹈艺术,便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灵性,从她眼神中流淌出的激情,让她手舞足蹈起来,真像苗家民歌唱的那样:芦笙吹起来,脚板痒起来,腰身动起来,舞蹈跳起来。那种眼神总能让人感受到,她血液中流淌着的是一个民族的舞魂。从她的一招一式,仿佛呈现了这位视舞蹈艺术为生命的艺术家,一步一个脚印不断攀登舞蹈艺术高峰的历程。
出生在红河畔的苗家女儿,一个能歌善舞民族的艺术基因,使她从小对民族歌舞有一种天生的灵性,才五六岁的她看了彝族的那些阿姨阿姐拿起烟盒跳舞,回到家里就把那些竹篾盒分开,不用教就跟着她们的姿势,一板一拍地跳起了烟盒舞。那种气质、那种投入、那种韵味,倾倒了旁边围观的大人,都说她是被舞神附了身的精灵。但在那个年代,她没有条件从小就进专门的舞蹈院校,去接受培养。但她却不放过任何机会,展现自己的艺术才华。从初中到高中,她就在学校的宣传队演话剧、唱样板戏、跳舞。1975年她高中毕业,下乡在一个彝族村寨当知青,她说彝族的许多民间舞蹈,在那时就给了她深刻的印象。不久,红河州歌舞团要招演员,她以试一试的心情去报考,想不到她一曲《毛主席走遍祖国大地》的独唱,一段诗歌朗诵和自编的舞蹈动作,加上苗条的身材、轻灵的舞步,征服了所有的考官,破例录取了已进入18岁的王佳敏。
由于她没有经过专门的舞蹈训练,开始她被分到话剧队,但她却无时无刻都感受到舞蹈之神的召唤,自我加压,从头开始练功,压腿下腰,各种基本的形体训练使她成为一个合格的舞者。她终于成了一名舞蹈演员,她的舞蹈形象印在边寨百姓的心上,也屹立在国内外的重要舞台上。而王佳敏并不满足于观众的掌声和领导同行的赞扬。她到中央民族学院进修后,就以云南的高原情怀,红河哀牢的山河气概,立下大志,要从舞者转身为创作、编导,让红河歌舞惊艳四海。
她自编自导自演的处女作双人舞《山火》,一上演就获得成功。红河奕车人的爱情生活给了她灵感,舞中所展现的他们敢爱敢恨,情爱如火,可烧红大山,可情动山河的真情厚爱,从女主角那一挂乌丝瀑布倾泻而来,从男主角那有力的筋腱中崩跳出来,从他们那情爱如火的肢体语言中流淌出来。
处女作的成功使她信心大增,沿着民族歌舞传承出新创作的思路,她编导或主创的《看看》《咬手恋》《红河跳月》《我家红河》《踩云彩》《白鹇鸟与棕扇》《乐作神韵》《梯田神韵》等一大批歌舞醉倒中外舞坛。其中《我家红河》作为云南唯一的一台新中国建国60周年献礼节目到北京上演,《踩云彩》在全国舞蹈比赛、全国电视舞蹈大赛、中国舞蹈“荷花奖”中都先后荣获铜奖。她的这些作品以鲜明的民族文化特色和浓郁的诗意,显现出不菲的艺术价值。《踩云彩》是她在红河哀牢大山中生活时,从清晨山下涌动着朦胧诗般的云彩获得的灵感,然后融入彝族民间舞蹈《踩荞》那种颤颤悠悠的舞语神韵创作的。作品呈现出时而人在云上走,时而云托人飘飞,人和云彩相融一体,“人是云中花”“云在身边绕”“撩云做披纱”“踏着彩云出”“手牵云龙归”的境界,如诗如画,飘飘欲仙,一群舞者倒化成了真正的舞仙。于是,红河舞神舞遍了全世界三十多个国家,证明了中国民族歌舞在世界的感召力。2010年6月他们随温家宝总理为庆贺中缅交60周年,出访缅甸演出大获成功,事后温总理握着王佳敏的手说:“你们为祖国争了光。”首年他们还受重托,为胡锦涛主席宴请金正日委员长时演出,金正日的微笑,见证了红河畔的舞神们获得了有歌舞之国盛誉的元首的肯定。今年春她又受文化部重托,带着红河歌舞,随习近平主席到俄罗斯演出,大获成功,为国争了光。
我问王佳敏,为什么你的舞蹈作品大都有优美的诗歌意境?她笑了笑说:“我和缪斯女神有缘。”她告诉我从小喜欢诗歌,读过许多古今中外的诗歌作品。她还给我背诵了白居易的长诗《琵琶行》,还特别说“犹抱琵琶半遮面”“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的艺术辩证法,给了她创作舞蹈的许多启发。
作为红河州歌舞团团长的王佳敏,在管理上是非常严格的,甚至还带有点准军事化的味道。但她要求演员做到的,她一点也不特殊,而是自己首先做好。她严格要求舞蹈演员的基本功训练,她虽然已是50开外的女人了,又是领导、编导,仍和大家一样天天练功,甚至还在自己家中腾出一个房间装上把杆,作为练功房练功。为了把歌舞团老一辈艺术家的优良作风和当年“红河轻骑”下乡演出,为基层群众服务的传统发扬光大,凡有新演员进团,王佳敏就亲自给他们上传统课,甚至把他们带到当年为下乡演出献出生命的高美琼、周敬宜、韩全国的坟茔旁,寄托哀思,继承发扬光荣传统。今天当王佳敏给我讲起他们,眼中便不禁闪出泪光。她说,红河歌舞人永远不会忘记1975年6月8日那个风雨的日子。那天歌舞团的一支小分队,为了让边远山寨的群众看到他们新排出的一组歌舞节目,头天晚上他们在绿春县牛孔公社为群众演出到深夜,6月8日清晨他们不顾疲劳,又冒着风雨,背起行李、道具向另一个边远山寨进发。他们来到纳卡河边, 简易的铁索桥在风雨中飘摇着,但一个个都毫无惧色,经常下乡演出的他们,过铁索桥,坐独木舟可说是家常便饭了。刚新婚7天的舞蹈演周敬宜,有金嗓子美誉的独唱演员高美琼先后踏上了风浪中的铁索桥。才17岁的演奏员韩全国本来已经安抵对岸,他为了替其他同志背道具乐器又返了回来。谁知被多日暴雨冲击的铁索桥,在风浪中突然轰然塌垮,正在过桥的6位同志瞬间被激流吞没。经沿岸哈尼群众的奋力抢救,有三位同志脱险,但周敬宜、高美琼、韩全国却献出了他们年轻的生命。
王佳敏说,歌舞团的前辈,在毛主席《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精神指引下,坚持文艺为人民服务的方向,凡是有村寨有群众的地方,都有红河歌舞人的演出。有个苗族村寨山高路险,先辈们背着防匪特的枪弹和行李道具,跋山涉水几天几夜,把歌舞送了上去。一位苗族老大爷看了演出后说,是这个村子的人,有史以来第一次看到的歌仙舞神。今天条件好了,边寨的群众的文化生活也有了改善。但一些边远山区的群众,还是很难看到他们的演出。为了弘扬红河轻骑的优良传统,红河州歌舞团的新一代艺术家,也常以小而轻的分队形式,深入到不通公路的山寨演出,做到了每年下乡演出都在60场以上。他们在绿春的一个云雾山中为10几个哈尼人演出后,一个白发老爹拉着她的手说,当年的“红河轻骑”又回来了。她听着这句话感到格外的温暖和幸福。红河轻骑的传统,从延河流出,源远流长,在红河的歌舞人中,必将一代代传承永远。
王佳敏他们被山寨百姓喻为舞神歌仙,王佳敏却认为真正的舞神却是那些传承着各民族民间歌舞的少数民族民间艺人。她每次下乡都能从他们那儿学到许多新的舞蹈语汇。在她的心灵中,生活中有一个让她永远敬畏的歌舞神灵。她说着说着,又手舞足蹈起来,把哈尼族、彝族的“乐作”歌舞原汁原味地呈现在我们眼前。她告诉我,这是当年她和田丰先生,深入到红河的江外的山山水水采风,得到的艺术素材。为庆祝红河州歌舞团的60周年盛典,由她主创的大型歌舞诗《乐作神韵》和近作《梯田人神韵》,以史诗般的构架和以春夏秋冬哈尼族的生产、生活、文化娱乐为主线,在抒情诗的氛围中,非常生活化地呈现了红河哈尼族悠久而深厚的梯田生态文化、乐作歌舞文化、婚恋民俗文化以及丰厚的民族历史文化,又用乐作的歌舞形式融入高雅的芭蕾、时尚的街舞等舞蹈元素,热情讴歌了红河哈尼人民的民族精神,是一部具有哀牢大山品和云南高原情怀的大气之作。作品的成功演出,正是王佳敏们把艺术的深根扎在红河哀牢这片歌舞的热土上的结果。也是她综合文化素质的必然反映。王佳敏说,她在民族歌舞上的每一次成功,首先要感谢的,就是生活中的舞神。她的实践,见证了生活是艺术的唯一源泉的这一真理。
王佳敏说着,眼睛闪烁着激动的光。
望着王佳敏明亮而智慧的双眼,似乎她又灵动了起来,那样优美,飘飘欲仙,一位舞神就在我的身边,我被美包围着,除了“舞神”,似乎再也找不到更恰当的词汇来写她。
(作者系云南省文艺评论家协会顾问)
杨 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