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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中国文学的努力目标和引领方向

2018-11-13

边疆文学(文艺评论) 2018年1期
关键词:文学价值精神

蔡 毅

理论前沿

当代中国文学的努力目标和引领方向

蔡 毅

在当今全球化迅猛推进、全媒体包裹一切,商业经济触角无孔不入地侵入社会大众生活,文化日益商品化、市俗化、感官化和消费化,从而导致意义消解、梦想破碎的时代,精神与艺术都变得越来越不重要,很多人放纵欲望,淡漠理想,娱乐致死,丧失了对经典的追求,对厚重的渴望,对深度的营造,以庸人叙事取代理想叙事,使得写作被异化为一种狭隘的功利性行为。当今的不少文学常常不是向上向善,而往往是趋下、向内、向丑陋和窄小方向发展,所以渐渐失去民心,遭人抛弃冷落。倘若我们的写作继续脱离社会大众,脱离人的价值生活,仍沉湎于个人化小资化的日常叙事,不是致力于中国话语的建构,情感和精神家园的建设,反而在扩大时代幻象的光晕,导致思想苍白与价值匮乏,就只会使文学更加走向边缘化。此时,将心思笔墨集中到对当代中国文学整体性的审视、反思和引导上,从价值论角度入手,研究如何凸现与增强文学的价值和意义,澄清混乱,理出头绪,克服各种弊端,去争取新的发展,就是非常重要的事。随之而来的便是要考虑当今文学应以何种面目示人?文学能给人们提供什么样的启示、教益和能量?真正有价值的文学,不仅要真实而生动地反映时代和社会生活,还要积极有力地引领时代与社会生活。怎么引领呢?就是用优秀的、富含思想、充满活力与正能量的作品给人以深刻的思想启示、情绪感染、审美感召和价值导向。下面分别从努力目标和引领方向略加论述。

一、努力目标

一要以宏大的视野、胸襟和气魄去开拓创造,建设新美的充满生机和力量的中国文学。

大视野、大胸襟、大气魄是从事任何一项事业必须具备的条件,否则,随波逐流轻浮猎奇,嬉皮笑脸鸡毛蒜皮,见子打子苟且偷安便很难避免。2015年荣获诺贝尔文学奖的白俄罗斯女作家斯维特拉娜·阿列克谢耶维奇就以自己关注大事件、大历史,对复杂矛盾的人心人性进行深刻书写的创作实践出色地印证了这一条。她用纪实文学的方式记录了二次世界大战、阿富汗战争、苏联解体、切尔诺贝利事故等人类历史上重大的事件,以非凡的勇气直面人类的不幸和时代的苦难。她告白世人说:“我不只是记录事件和事实的枯燥历史,而是在写一部人类情感的历史。人们在事件过程中所想的,所理解的,所记忆的。他们相信和不信的,他们经历的幻觉、希望和恐惧。不管怎样,在如此众多的真实细节中,这是不可能凭空想象或发明的。……我的编年史覆盖几代人。它从那些目击一九一七年革命的人的回忆开始,贯穿历次战争和斯大林主义的古拉格,一直到当今时代。这是一个苏俄灵魂的历史。”以笔为剑,划破黑暗的夜空,引领读者穿越历史的重重迷雾,直击事件的真相和本质,这就是她雄心勃勃的创作意图与价值追求。比起绝大多数的作家诗人来说宏伟壮丽得多,也艰难危险得多。与路遥曾表述过的“作家的劳动绝不仅是为了取悦于当代,而更重要的是给历史一个深厚的交待。如果为了微小的收获而沾沾自喜,本身就是一种无价值的表现。最渺小的作家常关注着成绩和荣耀,最伟大的作家常沉浸于创作和劳动。”何其相似!这些都启示我们,从事创作就应该胸怀大志,登高望远,正道直行,向大目标前进。因为胸中有明确方向,有大目标大理想与没有大目标大理想是截然不同的。前者瞩目于远大目的、宏伟价值,能焕发出巨大的热情和力量;后者只盯住眼前事物、渺小利益,因此随便应对,敷衍一下就完事了。所以我们要以“生当作人杰,文当求不朽”的雄健气魄,用大宇宙的视野来观照生命,观照人类的历史和现实。仰望高深莫测的天穹,接受永恒精神的沐浴,以初恋般的热情和宗教般的意志,追求流芳百世的“千秋万岁名”,走向崇高的精神圣地。

具有大视野、大胸襟、大气魄才能关注世间发生的大事件、大矛盾和大问题,表达对时代、社会的总体判断,对生活意义和生命本质等问题的思考,才能成为富含价值影响甚巨的大作品、大文学。比如什么样的生活才有价值?什么样的人生才有意义?人应该如何面对生与死、爱与恨、钱与权、荣与辱、痛苦与解脱?这要求我们要树立“求真意志”,树立“价值为王”的思想,时刻关注人类的情感变化与思想发展,关注人的生存状态和人类的命运,以更大视野推进价值与文学的结合,用价值促进文学的进步发展。将追求价值作为发展中国文学的头等大事,还要像追求经济效益的最大化一样全力以赴追求价值的最大化,在有限的条件下求取文学最大的发展。用源于信仰的精神光芒,照亮生活,照亮文学与人心。

二要用最好最优的价值来武装文学。

价值有大小高低、优劣精粗之别,好中选优、择善而从、择优而用历来都是追求价值必须遵循的法则。经过理智认真细致地比较和过滤后选择的价值才值得信任,才是创作者真正应该追求的东西。曹禺说过他是一个忘恩的仆隶,一丝一缕地抽取别人的金线,来织自己的衣服。这说透了每个写作者皆是在饱览前辈杰作,吮吸众多典籍之后才开始自己创作的道理。类似的话,苏联作家康·巴乌斯托夫斯基也说过:要用几十年的时间来寻觅金粉的微粒——最优的元素、材料和价值,用这搜集的无数细沙,“熔成合金,然后再用这种合金来锻成自己的金蔷薇——中篇小说、长篇小说或长诗。”他们提出的聚一丝一缕金钱,可织最好的衣服;聚最优的元素,可造最美的金蔷薇;聚多种最好的材料可建最宏伟的宫殿,这种宝贵创作经验是值得人们珍视的。

最好最优的价值既是指该价值品质优异超群,也是指该价值蕴含的道德内容是纯正高尚美好的。达到这样要求,才能给读者和世人提供质优物美的精品。当代中国文学不可谓不繁荣,不可谓不热闹,但太多的数量却掩盖不住质量的稀薄,太多炫目的技巧却弥补不了内容的空洞,太多鸡零狗碎太少远见卓识,太多道德伦理的错乱缺失使人无法亲近喜爱,这些就大大拖累了中国文学前进的步伐。批评家李建军曾尖锐指出:“中国当代文学的一个严重的问题,就是对道德上的淳朴和善良这些美好的东西漠然视之。半个多世纪的恶劣的道德环境破坏了人们对于善的感受力,破坏了人们对怜悯、同情的感受力。我们的作家乐于叙写丑的和恶的东西,乐于展示人的阴暗的心理、卑下的欲望、粗俗的举止、低级的趣味和残忍的想象。我们的作家不是培养人们对生活的眷恋的热情,而是鼓励人们以一种游戏的、放纵的态度敌视生活。我们时代的消极写作者通过亵渎文学亵渎生活,通过摧毁道德摧毁生活。”这话辛辣直率、严厉沉痛,有清晰的判断、缜密的思辨,精准地刺向当今中国文坛的软肋与弊病。这个问题若不解决,中国文学是很难摆脱沉疴病态从而健康发长的。

不少人认为道德是文学的附加成分,可有可无不关仅要。这种认识其实是糊涂昏庸的。道德看似温情脉脉,柔软无骨,其实最能有力地提升文学的品质。因为它事关功用,事关风化体,事关人心人性走向,是从根子、底色和终极目的上来保证文学作品质量与品格的法宝。道德既是文学追求的一个目标,也是文学构成的一种品质。缺德之物,何益之有,何用之有?爱因斯坦早就说过:“光有知识与科技并不能使人类过上幸福而优裕的生活,人类有充分理由把高尚的道德准则和价值观念置于对客观真理的发现之上。人类从佛陀、摩西以及耶稣这些伟人身上得到的教益,就我来说要比所有的研究成果以及建设性的见解更为重要。”他的话极其精辟,一是强调知识与科技并不能解决人类面临的所有问题;二是强调应当把道德准则、价值观念置于科学技术之上,因为它们是人心的主宰、精神的统帅。因此我们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不能忽略文学的道德伦理追求。时代不管发展到哪一个阶段,爱、善良、同情、大公无私、克己利人这类美好的品德,都是需要和必须提倡的,因为它们是人类社会向前发展的最基本保证和最有力推动。向善是人类发展的应然方向,是人类的最高价值追求。人类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向更美好的方向发展,去求取最大的福祉。所以用文学赞颂光明,传播正义,播散自由种子,校准发展的航向,勾勒共同的理想,将蕴含美好道德的价值广泛浸润于日常生活,深深内化于国人心灵,让美好的价值观释放出持久而深沉的力量,就是当代中国文学一个持久的努力方向。

这就需要我们关注时代发展中具有特别意义的现象,注意把握那些带有方向性的、能够影响时代人心的文艺思想潮流和精神价值问题,将其提升到具有普遍意义的层次上来认识,用高价值来提高文学的影响力。要认真研究人类的内心事件,探究读者真正关心的普遍价值,从时代的精神价值与审美理想的高度去发现当代文艺中好的和具有创新意义的东西,使其凝聚成文艺精神价值的正能量,从而形成积极的创作引导。以人类所建造的辉煌文学金字塔为榜样,提升创作者自己的精神境界,脱心志于俗谛之桎梏。用心建立一种思想、情感的秩序,让最好的思想、最优的价值占据优势,使创造力得以自由成长,用积极态度和文化自觉荡污化秽、正本清源,用充满信仰虔诚和精神光热的文字,变被动的“跟着潮流走”为“领着时代走”。

三要致力于对民族精神和民族灵魂的弘扬和重铸。

从价值论的角度着眼,一个人最重要的是思想和精神,一个民族最重要的是精神和灵魂,因为任何人都是由思想支配行为,精神指挥身躯,灵魂统帅肉体。人之所以为人,乃是因为人有思想,有特有的人性、良知、灵性和灵魂,更有人性与灵性交融而升华成的精神境界。所以任何时候文学对思想、精神和灵魂的关注都远远超过对行为、物质和肉体的关注。

灵魂是精神的统帅,身心的主宰。对灵魂的重视与关注其实就是对人的根本利益和终极发展方向的重视与关注。它理所当然也会扩及到关怀人类的生存状况、关怀人类的精神迷茫与困惑,关怀人类的价值选择与道德重建,关怀人类的未来发展和前景命运,为人们提供希望、激情、信念和目标。

我们身处一个既生机勃勃,又混杂矛盾的世界,面临多元多样、相互冲突的价值。如何描绘一个比现实更真实的世界,展示无限复杂多样的存在和可能,帮助人们看清生活的真相、世界的面目,弄懂选择与创造、命运与努力之间的关系,认识我们还能建设一个更加美好的人世,这就需要我们树立新的价值信念和价值观:即人活一世,靠的就是正确价值观引导。因为人的观念、意志和价值追求是人最重要的动因,它们确定方向指挥行为,参与社会历史的建构并对整个行为过程发生实际的影响。价值理想更是凝聚着人对“生活样式”、“生命样式”和“世界图景”的向往与期盼,集中凝聚了一个人、一个民族和一个社会、一个时代的希望与梦想,构成人们思考、生存与行动的终极依据。因此,树立正确的价值观,确立可行可靠的价值理想,就能为育人、养心、铸魂提供最良好有力的保证。

文学具备超越生活的反思能力,具备一种能够铸造人心、铸就民族灵魂的功能。它一方面努力揭示生活的面目,探寻事物的真相,深刻生动地阐释时代与社会的本质,致力于将过去优良的文化传统与现今的时代发展一脉贯通,相互促进;一方面孕育着新的价值观念、文化内涵和创造性力量,超越现在着眼未来,能依照内心的渴望,全方位地激活人类向上奋进的心灵,去开拓一个前所未有的新境界。

面对着当代文坛日益盛行的游戏化、空心化、浮浅化写作,文学需要向现实和历史进行深入挖掘,深入生活内部,深入当代人的内心灵魂,去做内宇宙的无限开掘,而不仅仅靠想象、虚构和揣测去写作。对任何一个作家的写作来说,生活实感、生活细节、生命体验都是至关重要,来不得虚假滑头的。很多作品的叙事抒情流于浅显表相,无法让人看到现象与事件背后的本质、内核和寓意,很大程度就是由于不懂画魂铸魂的重要。因此要转变观念,摆脱权力、金钱、商业等异化力量对文学的消极影响,摆脱消费主义、市侩主义对心灵的败坏,克服当代文学的各种病症,抛弃世俗功利,超越平庸,树立探寻真理和生命真谛的心性和勇气,挖掘人性本质,穿透生活,穿透生命,深刻地反映和表现新世纪中国社会的变革与转型,积极主动地引导社会思潮和人们的精神走向,将历史、现实和未来融为一体,把集体经验内化为个人经验,为个人书写寻找普遍而长远的价值,为当下生活提供来自文学的精神支撑,成为社会良知的承担者和国民素质的提升者。这些就需要改善人的精神素质,呼唤新价值和新道德,呼唤民族精神的塑造与更新,用价值提升和照亮民族的心魂。

二、引领方向

1.通过对时代清醒深刻的认识,引领时代思潮与风尚。

当今文学出现的许多怪态病相,许多是由于作者对时代社会的剧变与转型发生迷惑、眩晕,只看到变化的现象和表皮,却把握不住内在的根源与规律,于是只能盲目跟风,随俗沉浮,或企图靠虚构玄想、误打误撞去应对。因此便胡编乱造,用矫情、虚饰、浮夸、穿越、玄幻、回避等方式来逃避,不光起不到任何引领作用,反起到搅浑水、扰乱视听、助长邪气的作用。

若欲引领时代,首先得有时代的先知先觉者、预见和发现者。这便需要我们的文学和作家艺术家们要有敏锐的眼光,有预见性、超前性和洞察力,对当今世界有高人一筹的识见与把握。或高瞻远瞩,善于把握全局;或洞幽烛微,能从一叶知秋,于“微尘中见大千”;或见多识广,能见人所不见,察人所不察,思人所不思。文学要走在时代的前沿,作家要发挥精神导师的作用,对时代潮流与趋向要看得准,对事物内涵和本质要认得清,对生活中尚未出现或刚刚萌生的事物,就加以观察想象、预言提升,对未来社会和今后生活进行种种猜测设计,并通过作品将这一切形象生动地浓缩展现。

文学“判天地之美,析万物之理”,用饱含情感的文字帮助人们认识世界、改造世界,是推动社会历史前进的强大力量。引领必须具有敢为天下先的勇气胆识。当天下滔滔都在赞美高科技给人类带来无穷福利时,作家冯骥才就对这种倾向泼了一盆冷水。他说:“高科技是神,能神奇地解决生活中的问题,使我们的能力上百倍地放大;同时又是魔鬼,把我们带到灾难的深渊里……我认为人类社会的前途有两种,人可能是再生于万能的高科技,也可能毁灭于这个高科技。”作家张炜也指出:“如果人类把所有的宝都押在科技上,那就太可怕了。技术把感情代替了,这就非常危险……一个没有头脑的高科技社会是地狱,而不是天堂。”他们的话体现了以人为本的发展观念和思想原则,显示了瞻前顾后的人类良心。因为人类发展的道路永远存在两种可能,一条是走向适合人性发展的文明进步,一条是走向破坏人性的愚昧野蛮。为防止人类科技活动的过热和走偏走歪,防止聪明反被聪明误,两位作家从价值方向上提出自己的善意忠告,十分难得。所以当一部佳作问世,立即会引起人们的热议纷纷,交相传颂或争相模仿;一部力作诞生,对树立坚定的民族自信,激励人们的进取雄心,调动相关的文化活力,唤醒整个社会的良知,扭转人们的偏见,代表并推进社会心理潮流,拥有巨大的影响。作家艺术家担负着培育和提升民族心智的责任,他们能率先以自己对时代的最新理解感悟表达于作品,传输给民众,作为一种价值理念和价值方向加以推行倡导。文学作为一种感发的力量,通过感荡心灵去推移时世,左右时尚,影响风习,进而移风易俗。所以倡导与鼓动某种思想理念,启示和激励人们去为之奋斗与抗争,便能开天下之风气,帮助人们去创建一个新的理想世界。对此,英国作家王尔德曾说过:“生活对艺术的摹仿远远多过艺术对生活的摹仿。”“生活是艺术的最好的学生、艺术的唯一的学生。”他这话其实是换种方式说出了文艺作品通过作用人心,进而引导时代生活的伟大功效。因为文学能创造时代与文明,也能积极地推进时代与文明。

2.用充满创新精神的作品引导世人。

平庸的、一般化的作品别说引导他人,连自己的存活都难保住。当今之世,每天涌现的海量信息本身就在毫不留情一刻不停地相互否定相互淹没相互置换,没有特异的品质、强大的生命便注定难以出头。这就全靠原创和创新,唯有真正具有原创和创新性的作品才可能脱颖而出,既以全新的面目示人,又以扎实饱满的内容打动和征服人心,开创一片天地,成为人们争相效仿的对象。原创与创新靠的是创意、构思、题材、观点、结构、技巧与提炼、熔铸与加工,靠的是作家对新的发展图景、新的思想命题、新的艺术境界的追求、憧憬与探索。任何一个方面的突破、新创与改变,都有可能给文学带来新认识、新气象和新变化。

文学是“超生活”“超现实”的,文学引导是思想认识的引导,也是审美与情感的引导。引导或是向世人传达是非判断、善恶分辨、情感趋向、价值取舍等;或是改变人们的思想,指导人们的行动,致力于国民性改造、民族魂铸造;或是向读者展现事物的真实面目、世界的应有模样,帮助人们认清现实,进而更好地认识生活,理解社会。比如像鲁迅那样思想深邃,具有高超的知识水准和辽远的胸怀境界,就能透视历史的愚昧荒谬,鞭笞专制的黑暗暴虐,找准国民性病症,同时刻画出民族的脊梁。像贾平凹敏感,就能率先提出社会与时代的“浮躁”现象,揭示近年农村衰败空虚日盛一日的危机。韩少功爱思索追究,就能提出“文学的根”“性而上的迷失”“灵魂的声音”“佛魔一念间”等尖锐新鲜的命题,帮助人们将眼光投向更深处,更远方,去重新打量民族文化,唤醒沉睡的审美意识、去追求和把握人世的无限感、历史的永恒感。

青年作家李浩说:小说艺术“应当也必须从一种习见的、俗套的、平庸的旧路上岔开去,独自发展和寻求新的可能性,它是对未来的一种补充,是对小说疆域的个人拓展。”“发现那些存在于我们‘沉默着的幽暗区域’的微点并将它放大呈现,是文学得以存在的理由之一,甚至是,首要的理由。”文学作品就是将自己和他人的体验、感受、经验、教训乃至命运和各种可能提供给人们看,帮助人们思考和选择,让我们摆脱随波逐流的麻木不仁,避免无思无虑的盲目服从,抵制各种不合理的束缚规训,抗拒平庸舒适的沉溺堕落,去争取更有意义的人生。文学是民族精神的引擎,小说为时代生产和储备思想,诗歌为人们提供诗性与梦想,散文帮助大众更优雅明智地生活。文学归根结底是对人、人心、人性和社会提供形象呈现、内容透视与出路分析。因此阅读余华的《活着》能让我们了解历史,珍惜生命。阅读路遥《平凡的世界》能让我们活得更不平凡。阅读史铁生的《病隙碎笔》我们能懂得人生、命运、爱情、金钱、道义、信仰与健康的价值,以智慧安详的态度笑对生活中的一切突袭。阅读迟子建《群峰之颠》能让我们站得高看得远,望见那本来望不见的世界!显然,文学是人生价值意义的发现,是人生最好的教科书,优秀作品是人生的良伴与精神指导,每个人从文学汲取的思想动力、精神营养与人生启示都是巨大而难以计量的。当然,凡事皆有例外,也不用一概而论。唯有充满新思想、新观念、新技艺、新形式、新水平的作品才能引人瞩目引领风骚,并广受赞誉。而跟风模仿者、抄袭复制者永远都只会尾随人后,拣拾前人的残汤剩菜,却无法自立门户,也无法充当上述任务。

3.用卓越的才华、深邃的思想、过人的胆识勇气去引领精神。

如果说优秀的文学作品皆是作家诗人心血的凝结、智慧的体现和生命的结晶,那么它们奉献给人世的就绝对是值得学习记取,必须重视与维护的精神产品,由于有了它们,人类思想的高峰、精神艺术的殿堂才得以巍峨雄峙。如屈原瑰丽奇幻的想象、李白天纵不羁的才华、杜甫忧国忧民的情怀、苏东坡随遇而安、达观睿智的人生态度经验,至今仍在哺育着中华民族的每一个成员,为我们提供着源源不断的精神营养。凡是包含着更多思想、知识、经验和信息的作品就是好作品。凡是能揭示心灵的秘密、人性的幽深晦明、生命的渺小与伟大,能惩恶扬善,激浊扬清,激起我们“思想风暴”、“认识革命”和“观念激变”的作品就是伟大的作品。文学引领是精神、情感与审美境界的引领,这种引领是心悦诚服、自觉自愿的引领,而不需要任何的强迫命令。当别人的思想比你高明,情感比你纯正,才华令你钦佩,见识让你折服,你自然便乐意听从别人的引导帮助,而不会固执己见,见贤不思齐。因此这种引领完全符合“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的自然规律,符合人心人性自发的崇善趋向,而不用勉强逼迫。

吉尔吉斯作家艾特玛托夫认为:“文学在所有时代,都应当成为人的精神支柱。”这是一个很高的标准,也是文学存在最根本的意义和价值。实现它,需要从多方面进行不懈的努力。莫言就提倡:“创作者要有天马行空的狂气和雄风”他认为:“伟大作品毫无疑问是伟大灵魂的独特的陌生的运动轨迹的记录,由于轨迹的奇异,作家灵魂的烛光就照亮了没被别的烛光照亮过的黑暗。”他写下“我痛恨所有的神灵”,号召“往上帝的金杯里撒尿吧——这就是文学!”这种大胆否定所有神灵、权威的勇气、胆识是极其罕见的,没有这种决绝的勇毅,哪来第一个替中国人捧回诺贝尔文学奖的光荣?!哪来笑傲王侯、睥睨人世的豪情?!这难道不足以激励我们的壮志豪情,从而更加信心百倍地投身社会历史的创建中去吗?!莫言还在东亚文学论坛上提出:文学担当着拯救地球拯救人类的重任,要用作品告诉人们:“尤其是那些用不正当手段获得了财富和权势的富贵者们,他们是罪人,神灵是不会保佑他们的。我们要用我们的作品告诉那些虚伪的政治家们,所谓的国家利益并不是至高无上的,真正至高无上的是人类的长远利益……告诉那些暴发户们、投机者们、掠夺者们、骗子们、小丑们、贪官们、污吏们,大家都在一条船上,如果船沉了,无论你身穿名牌、遍体珠宝,还是衣衫衬衫褴褛不名一文,结局都是一样的。”在历数各类有罪的人后,他痛快淋漓地批判贪欲,指斥短视,提醒世人救他人也是救自己。义正辞严一针见血且振聋发聩,谁会认为这样的话是无用的。相反,批判会引起反思,反思会引发思想,思想会催生新的思想,才华会激发他人的才华,作家的豪情胆识也会激励鼓荡世人的豪情胆识,文学就这样薪火相传,生生不息,越烧越旺。

“世界并不完美,价值恒须表达。” 由于文学价值的引导是以文字作品的方式诉诸人们的思想情感,像水一样具有较强的渗透性和持久性,故能进入人们的血脉与灵魂;又像空气一样无处不在,触物无声,让每个人的心灵宽大和敞亮起来。它以无形的意识或观念,影响有形的现实和存在,作用于社会的发展和实践。所以引领最主要的是前进方向、追求目标与实现路径的引领,同时也是价值导向、价值标准、价值理想与价值观的引领。文学作为时代的镜子,既是时代的“书记员”,忠实地记录着人们的思想情感活动与民族的生长记忆,记录着社会人生的风云变幻;又是时代前进的号角,吹响了时代发展的进行曲,激励着人们信心百倍地迈向明天。文学高扬昂奋的时代精神,改造国人的精神世界,滋润着人们因追逐物质而变得干涸荒芜的心灵,引领着时代与社会向着提升自由与审美、公平与正义、文明与进步水平的方向前进,用新的价值观使社会获得新的发展动力,使努力前行的人们获得人生的“高级目标”和“高峰体验”,并将实现了的精神成果转化为时代发展的有益内容。这些就是价值引导文学,引导时代和社会生活最实际的功用,也是文学价值最可贵最伟大的地方。

时代生活奔腾向前,它像一座蕴含无穷宝藏的矿山,永远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关键就看你怎样去观察看待,开采挖掘,使之成为不断为世人提供优质营养的风水宝地。人类永远是在一种对现有和未来境况无法完全掌控的条件下去做判断与选择,以决定自己的取舍和方向。因此,每做一事都必须做出决断,每采取一种重大的举动都充满风险,面临陷阱或是坦途,变数太多,难以事事照顾周全。困惑与危机同在,挑战与创新并存。谁塑造想象与心灵,谁就塑造希望和未来。文学就是塑造心灵与想象的,它当然也就拥有远大前程。

目前,文学应该担当起人的精神价值重构的责任。价值对形成一个民族最高贵的思想品质,拓展和提升我们生命的维度,提供努力的目标、边界和尺度,体现崇高的生命价值和精神风骨,具有极为重要的作用。因此如何建构一种可靠的价值理念和文学评价标准,建构一套新的文学价值系统,引领文学思潮,增强国家软实力,完成提升整个民族精神境界的使命,维护中国文学伟大传统的连续性与文化尊严感,实现文学对核心价值的守望,就是当前亟须解决的问题。我们要时刻紧紧把握住当今世界以创新为基本特征的时代精神,以创新作为不断向前的强劲动力,把眼界拓宽,把眼光放大放长,走出时代迷思,用价值理想为当代中国文坛荡污涤浊,建基筑塔,标示方向,指引道路,为创建一种新的有灵魂的文学而努力。

总之,要立足于文学价值的创造,提升文学的吸引力、感召力、传播力,用具有升华力量的方式来展开叙述和描写,用审美价值理想牵引着人向精神高地不断攀升。要为今天加速发展的人类寻找突破重围、积极进取的方向,摆脱文学在社会生活中边缘化的困境。这些需要作家发扬道德情怀和理性精神,勇敢地知难而上,书写时代存在的现实问题、重大问题,思索人类的未来和文明的发展,体现中国文学和艺术永续不衰的精神命脉。当然,这一切除了积极的创作实践、价值建构、文体建构、理论建构等等之外,最重要的还得有内心的建构、人格的建构、人生体验的提炼和升华。现实在召唤我们以严肃认真的态度,用价值理想引领文艺创作之理念方向,为当代中国文坛涤污荡浊,对中华文化与民族前途做出积极的贡献。

说到底,方向靠选择,价值靠创造。当选择与创造完美结合,绽放出人性的光辉、诗性的光辉、新美的光辉,中国文学的辉煌之日就到来了。

【注释】

[1] 斯维特拉娜·阿列克谢耶维奇:《寻找永恒的人》(代简历),黄灿然译。见2015年第5期《边疆文学·百家》第14页。

[2] 《路遥全集》(散文·随笔·书信)第7页,广州出版社、太白文艺出版社2000年出版。

[3] 康·巴乌斯托夫斯基:《金蔷薇》第11页,上海译文出版社1980年9月出版。

[4] 李建军:《文学写作的诸问题——为纪念路遥逝世十周年而作》,2002年6期《南方文坛》。

[5] 《中国作家给高科技“打分”》,见2001年4月11日《中华读书报》。

[6] 《西方文论选》下卷第114至今16页。

[7] 李浩:《被放大的挣扎:在两难中选择》,见2015年第2期《滇池》月刊。

[8] 艾特玛托夫:《对文学与艺术的思考》第147页,新疆大学出版社1987年8月。

[9] 莫言:《莫言散文》第180页,浙江文艺出版社2000年10月出版。

[10] 同上第177页。

[11] 同上第185页。

[12] 引自网络资料。

(注释:本文为国家社会科学基金2014年度西部项目(14XZW044)的阶段性成果。)

(作者系云南省社会科学院哲学所二级研究员、云南省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云南省文史馆员)

杨 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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