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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直期望捕获裂隙之光

2018-11-13张悦然赵志明

青年文学 2018年3期
关键词:牛蛙后记裂隙

⊙ 文 / 张悦然 绿 妖 赵志明 唐 娟

唐 娟:我今年五月份看到胡迁的《大裂》,有一个作家跟我推荐了他。我就想,那位作家居然能推荐一位这么年轻的作家,于是就买来《大裂》看。我看的第一篇是《大象席地而坐》,我当时感觉学电影出来的作者写的真是不一样,语言的节奏,还有他对意象的运用,都非常非常成熟,并且很独特。等我看到《大裂》的时候,当时确实惊住了,好像现在没有年轻的作者能这么去写,而且他写的就是我们日常生活里面的事情,他的小说跟我们现在此时此刻的生活基本是零距离的,就像刀一样,一下切进去,你就掉进去了,非常厉害。不管是他开篇那一整段的很暴力的描写,包括充满非常抽象意象的孩子去挖洞的写法,确实非常有意思。

绿 妖:有天晚上我连夜把《大裂》看完了,感觉太痛了,而且非常寒冷,就像裂,你的皮肤被刀凌迟割开的裂。胡迁小说里有很多裂的意象,地球的裂隙,他有一句隐喻,万物都有裂隙,地球的裂隙下面就是洞穴。洞穴也是他书里经常说的意象,就像《大裂》在挖洞,或者有的是地下室。洞穴一方面是安全感,它给你一个原始的意象,但是另一方面什么人会在洞穴里常年生存?是跟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人,是多余的人,一些见不到阳光或者说见不得人的人,或者说他们的生活里没有办法去进入有阳光的地方的人。

相比《牛蛙》,《大裂》这本书更成熟,语言或意象的提炼,整个的表达度都非常成熟。而这个时间用了短短一年不到,《牛蛙》是二〇一五年写的,《大裂》是二〇一六年写的,当然《大裂》会有一个跨度。一个作家在这么短时间内完成质的飞跃,如果时间再长的话他的写作会是怎样?

赵志明:胡迁的小说已经很通彻地领悟到这一点,同情是没有意义的。有些时候同情是很廉价的,特别在小说里面,如果被同情打败的话,这样的小说可能更流向于比较流俗的表面。作为一个写作者,假如你会成为什么样的人、过什么样的生活,已经一目了然,这才是最让人恐惧的。胡迁害怕这个,在他的很多小说里面都有体现。在胡迁的小说里面有一种不妥协的勇气跟决绝的心态,比如说裂痕,不同于有些人熟视无睹或视若无睹,胡迁是有意去撕裂,用手指伸进伤痕的窟窿里面去撕扯。胡迁的小说受卡夫卡的影响可能很大,在《牛蛙》中有一个特别明显的例子,在牛蛙被杀一事的扑朔迷离中,主人公在接近真相的时候说了一句话,他说我像是被解剖的甲虫。甲虫这个意象,最有名的当然是卡夫卡的《变形记》。和卡夫卡一样,胡迁从来没说这是异化的世界,也没有说我们是异化的人,也没强调伤害或者被伤害,但是他的小说营造的氛围,成功地把异化的世界当成是合理的、正常的,是我们生活在其中的没有看出来的那些东西。这个小说里面的“我”也是非常愤世嫉俗的、不妥协的、做无用功的、不停被伤害的,到最后发现他做的事情跟这个事情毫无关联。

张悦然:在胡迁的作品中当然存在着一望无际的绝望,我们发现在《牛蛙》中,从头到尾主人公都没有强烈的欲望,他的所有行为,无论是找凶手还是怎么样,只是试图抓住一点点好像有意义的事情,或者说是让他感觉到自己存在的东西,但是都谈不上欲望。在看后记的时候,我发现胡迁也会为小说结束在哪个地方而发愁,直到他做了那个梦。那个梦在后记里出现,显然是胡迁本人做过的梦,他把它移植到小说里面。那个梦是他写的这本书里面特别特别棒的一个段落,也可以说是小的故事。在那个小的故事里面,没有他前面的小说所有偏少年的那种尖锐的利器,最后冬天的梦里面有一种沧桑的东西,有一种超越他的年龄的东西,那个梦特别动人。那个梦也可以解开胡迁小说里面一些谜底,做那个梦的人是这个小说里面的老年人角色张乔生,这个小说是有弑父的企图。除了这个梦以外,这个小说里面还有几封信,来自于这个主人公之外的另外一个男主角张翰,是他写给主人公的信,读这些信的时候也觉得非常接近作者本人。无论是这个“我”,还是张翰,还是张乔生,其实都是胡迁本人。这些角色在前面有很多的变化,有很多不同的形态,但是到最后一刻,他们都会露出他们的本质,他们的一种最根本的面貌。他们所想表达的意思都是一致的,这其实就是胡迁想要传达的,即他对这个世界不抱有希望,他觉得不配拥有或者我们并不曾拥有那些美好的事物,我们其实和牛蛙没有什么区别,我们是差不多的一种活着的存在。这样的一些观念是胡迁所有人物里面都有的,他们可能戴着不同的面具出现,但是最后露出本来面目的时候是同一个人。

唐 娟:我当时对他后记里面的一段话印象极其深,看完特别的心疼。大概意思是这么说的,他在写的过程当中一直渴望写出一种很美好的东西,但是在现实生活当中他从来没有得到过这些美好,在这个过程当中他感觉到非常痛苦。我当时看到这里挺心疼的,我们之前看他作品的时候并没有意识到,你可以看得出来他对世界的态度,但是没有那么认真地去揣测过他自己当时是什么样的心理状态,处在什么样的暗暗的房间,可能挖得非常非常深,拉不出来。胡迁确实是非常非常的诚实,在他的作品里面,就像《大裂》的序里面的一句话,“暗示明眼人”,在他的作品里除了那些意象、那些文学的东西之外,他还会经常写到我们生活中视而不见的东西,他在直直地看着那些东西,并且一点不回避,就那样看着它,直直地去写,当然他写的方式是通过非常高的文学性把它抽象出来。他自己也在采访中说文学是很安全的出口,但是现在反过来思考的话,我是挺迷惑的,不知道什么样才算是真的有出口?我也说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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