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耳夜鹭、海棠花与涔水河读艾玛小说
2018-11-13汪广松
汪广松
一
艾玛首先是法学博士、律师,然后才是小说家,她的法学背景形成了她独特的书写方式,这种方式可以用她小说里的一只鸟类动物——白耳夜鹭来形容,这只鸟:
不喜群居,白天深藏于密林,夜晚独自出行,飞翔时无声无息,宛如幽灵。
这也可以说是一个作家的行为方式吧?《白耳夜鹭》中的“我”(文艺青年),《与马德说再见》中的咏立(网络写手),都是类似人物,而且这种工作方式像侦探,但艾玛小说(譬如《白耳夜鹭》)不同于一般的侦探小说,她侦探的重点是人心和人生。
白耳夜鹭是一种稀有鸟类,很多年前就已经登上了灭绝动物名录,可是最近这些年居然给人拍到,在艾玛小说里这个人是摄影师秦后来。这只号称“世界上最神秘的”鸟,恰到好处地将一种深密的气氛赋予了小说,在这种气氛中,我们禁不住也会有侦探般的推想:摄影师不仅拍摄到了白耳夜鹭,而且也拍到了与白耳夜鹭类似生活的人——一位潜逃多年的一桩凶杀案的嫌疑犯。
虽然小说并没有明确指出谁是嫌疑犯,但答案似乎是昭然若揭的。在这里,“白耳夜鹭”不仅仅是作为一只鸟,而是作为一个名词,在艾玛的小说里有了安身之所。艾玛善于使用这类意蕴丰富的语言,精炼、简洁,常用双关、象征、隐喻、对应、重复等手法,又有诗化现象,往往于平淡无奇中,忽有一语产生余味,把人往回拉,带到现场,这使得她的小说具有张力,可以涵容语言以外的广阔天地。
在《白耳夜鹭》中,“我”就隐在语言里。“我”离开C城的最初几年,说话很注意,在说“一壶老酒”时,不会把“壶”念成“浮”,因为“浮”是C城人特有的口音。可是后来,酒与色让“我”放松了警惕,露出破绽,被秦后来敏锐地捕捉到,就像他拍到那只白耳夜鹭。一段故事在言说之中逐渐展开,木歌失踪案因此若沉若浮。就在我们认为小说最后会真相大白之时,“我”又把泄露的这口气收好,咬住口音。“壶”还是“壶”,这是真言,可是具体到小说是“谎言”(要藏住C城人口音,不让人认出来);念成“浮”是“谎言”(发音不准),可是是“真言”(当地人口音),但“愈真实的语言愈是透亮,人们几乎无处可藏”。因此艾玛爱用密语,她把钢琴的诉说比成密语,“人们在琴声中的相遇,巧妙得像个精心构思的暗语”(《四季录》),而真相就在这些语言的空隙里存身。
这样的真相是一个共相,揭露共相而不是个别,才是小说《白耳夜鹭》“不喜群居”的独特气质。短篇小说《白耳夜鹭》一共写了三个谋杀案,一件是一百多年前的案件,嫌疑人是法国人普林斯——早期电影之父;一件是十多年前发生在C城的木歌失踪案,小说主要笔墨在此,“我”是嫌疑人;还有一件是可能发生,或者说将要发生的谋杀,小说里的宁兰芬想要杀掉他的丈夫。三案分别指向过去、现在与未来,内容都是一样的:因为有第三者介入导致情杀。
真相若明若暗,栖息在三种语言之中:谎言、谣言和真言。在普林斯案中,关于普林斯这个人,历史留下一句话:“他的性情极其温和敦厚,任何事都激怒不了他。”“我”看到这句话就认定,历史谜团就藏在这里,因为这是一句“谎言”;而且受害人临死前的电报遗言,也是“谎言”。用“谎言”来掩盖真相,可以说是历史传统。在木歌失踪案中,虽然案子没有破,但是老百姓相信,木歌失踪是因为搞女人,案子没破是因为女人的男友是市委副书记的儿子,这是谣言,谣言障住了真相,可是谣言后面有一个更大的真相。宁兰芬多次说起要杀掉搞小三的丈夫,这是真言,可是有多少人当真?未来的真相就在真言里,现在是用真言来哄人,将来它会逐渐变成谎言。
艾玛小说的选材和剪裁也颇具匠心,举凡爱恨情仇、器官移植、人口失踪、自杀、少年犯、黄昏恋、婚外恋、历史案件、斩白鸭、冤假错案、腐败、宠物狗、环境保护、乡愁等,莫不踩中时代脉搏。这大约与艾玛的法学背景和实践有关,但她的小说显然不是法律文书,也不同于一般的以揭秘为旨归的侦探小说、黑幕小说等,她的小说好就好在“能守”,不在“敢揭”。
二
作为小说家的艾玛善于写情,文学主情是常识,至于写什么情、写到什么程度各有差别。艾玛笔下的女子多情而且个性鲜明,往往心事重重,亦不愿为人所知,就像海棠无香,然而机缘凑巧,我们就能闻到它那“隐秘的令人心颤的幽香”。那些生活中无言的损伤,不大懂的忧郁,屈辱或者幸福,快乐或者疼痛,时而清晰又时而幽玄,有些女子自己也不大明白,小说也不愿道破说尽,毋宁是以一种揭秘的方式来守护。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花?
海棠也是怕人道破某种不愿为人知的心事,所以才将香味隐藏。
小说《诉与何人》开篇就说:“夜里下了一场雨,晨起只见海棠落了一地。”一位姓周的老作家捡起了几瓣落花,放到口袋里。后来,他读起一位女读者的来信,才又将落花掏出来闻了闻。都说海棠无香,“可他还是从花瓣上闻到了那淡淡的沁人心脾的香味”。可不可以说,他闻到的海棠香味,是他读到的某种不愿为人知的女子的心事?《红楼梦》里有一个海棠诗社,大观园的女儿们写的海棠诗没有一个说到花香,可是海棠诗本身不就是海棠花的香味?
《路上的涔水镇》主要写了两个女人,一个是梁裁缝的妻子李兰珍,一个是他的相好叶红梅。李兰珍买了一双马靴,生牛皮,鞋底钉铁掌,小个子的她穿上马靴,“整个人就像搁在两只假肢上”,可她自己不知道,而且大约还有些得意。梁裁缝连夜赶做了一件长衫,下摆齐到小腿肚,把马靴遮了遮。第二天,叶红梅看见“穿着长衫、显得十分精神的李兰珍”,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惊讶地望向梁裁缝。在那一眼里,她懂了梁裁缝的心事,自己的心事也就随即显露。他们早已相知,后来的发展也合乎自然。叶红梅怀了梁裁缝的孩子,事情因此败露,梁裁缝却甘愿认了强奸罪领死,而叶红梅作为军属去投奔远方的丈夫。
梁裁缝为什么这样做?他是不是闻到了海棠花香?这似乎是不必说的。在小说里,“我”的丈夫——一位学界新贵,对梁裁缝的故事毫无兴趣,更不用说一位下岗女工。这个女工来到法律援助中心,忸怩半天才吐露心声,要离婚,要为她的余生争取一双筷子(暗喻情投意合的夫妻),获得独立和尊严。“我”想起梁裁缝,就秒懂了那个女工的委屈,决定为她争取到一把叉子(意思是比筷子更好)。
女工的故事没有展开,这个展开是在小说《白日梦》里,女工变成了大学教师孟香,她的丈夫钱喜乐教授有了小三,她们的婚姻遭遇危机。离,还是不离?这真是一个问题。小三对她说:“你不过是爱了他你想爱的那部分……。”另外一部分在哪?在钱教授的老家张河村,那里有孟香不知道的钱教授的秘密。孟香决定驱车前往,她一步一步抵达核心,在张河边望见村子的时候,她停住了,没有进入张河村。小说另起一段,写孟香从高速公路上下来,回学校观看学生的戏剧演出。
这个调头也是孟香的转折,这个女子最终选择走向自身,而不是走向男人。她的母亲“用忍耐为自己留住了别人不能给予她的一点体面”,她能理解,但不接受。她不期望那个男人能闻到海棠花香,现在重要的是能认识自己,理解自己,成为自己,而不是成为“喜乐家的”、“喜乐媳妇”。学生排演了《红楼梦》里的“葫芦僧乱判葫芦案”,剧中有歌次第唱道:“我是别人”、“我还是我”、“我得变成我啊”,这个过程几乎就是孟香挣扎、努力、奋斗的过程。那么,我如何变成我?歌里继续唱道:“那如花儿般易凋的香魂,那如一缕清风吹过的一生。”人生苦短,香魂易凋,孟香最终明白了自己的心事,她想成为孟香,而不是做喜乐家的媳妇,这是不是可以说她闻到了海棠花香?
孟香的转向是从法学到文学,就像学生演出《红楼梦》里的官司,主演的中心是“情”,而不是“法”。“情”当然没有什么不好,只是看了戏的孟香虽然能看懂心事,但还是只能“黯然”离去,隐于一片海雾之中。我们不由得想起艾玛小说里女人的哭:药学院的实验员小林是小声抽泣(《书生相》),痴娘王小荷是放声哀嚎(《痴娘》),网络写手咏立写着写着就把自己写哭了(《跟马德说再见》),“我”坐在高椅上一动不动默默流泪(《路上的涔水镇》),《遇到》中的女子幺姐是痛苦至极,欲哭无泪,反而说了一句林黛玉式的遗言:“这下好了,好了。”伤心至绝(自杀)。还有袁宝的妈妈,只念佛,不哭,是“一些不为人知的哭泣方式,只有那些真正心碎过的人才会懂”(《四季录》)。不仅女子好哭,男人也哭。这些小说里的人物为何如此悲伤?以至于悲凉之雾,遍布小说?
艾玛写下了那些不为人知的心事,又将它们隐藏。唐寅诗曰:“褪尽东风满面妆,可怜蝶粉与蜂狂。自今意思谁能说,一片春心付海棠。”海棠无香也罢,是否与闻也罢,且将海棠泪收起,或者就能闻到自己的香味,懂得自己的感情,同时明白他人的心事。
三
人们常说:“法不容情。”又说:“人情大于王法。”看起来法学和文学难以协调,甚至对立,不过,我们可以越过小说家和法学博士,直接回到艾玛的文学故乡涔水镇,回到小说家和法学家之前,就能看到一条河水包容了一切。
河滩只是无数的生与生,无数的生与死。
涔水镇是艾玛的文学故乡,艾玛在多篇小说里饱含深情地写到了它,描绘出一幅湖南古镇的历史人物风情画卷,为中国现代文学地图添了一个新地标。那里有崔记米粉店(米线店)、泥砖青瓦房,还有绿浦来的新娘、爱吃狗肉的派出所所长,更有那一山黄花、空地上的紫苏、一只叫得顺的狗、夏日流萤与秋日虫鸣,它们都被那条叫作涔水河的河水浇灌着,滋养着,日复一日地演绎着生与生,生与死的故事。
《小强的六月天》是一篇独特的作品,全篇分为七小节,记叙了少年崔小强的生与死、崔木元的生与生。七节分别题为:午后、夜雨、晨曦、河滩、祭奠、新米、将来,次第井然,以文学的形式表达了强烈的仪式感。第一节题为“午后”,午后阳极阴生(何况是六月天),这是以“死”开题,又以一个瞎子算命切题,说小强姆妈无论生多少个,“最后都只是一个!”经历一轮“夜雨”和“晨曦”,到“河滩”时已经是无数个生与死,“祭奠”时阴极阳生;然后崔家姆妈以一次无与伦比的新米饭开启新生,第七节“将来”(题为木元或者更好)的中心已经是崔木元了,他是“将来”,是新生的力量,也应了“七日来复”之意,有复卦象。
这七小节的内容及次序昭示了艾玛小说的生死观,她写了生与死的两端,但没有把它们割裂开来。就像长篇小说《四季录》的确写了四季,可是四个标题的时间指向分别是夏、春、夏、秋,以“夏”开始,而“冬”则反映在小说的楔子和尾声里,夏对应“午后”,阳极阴生;而冬则是“藏”,阴极阳生,春天已经不远了。在这里,死中有生,生中有死,生死相续是因为有生机,甚至死亡都有生机,都有乐,如此人世间才是生命的庄严。
艾玛擅长写情(不仅仅是男女之情),尤其是写女子至为隐秘的心事,笔锋常带感情,犀利而又温柔。情是生命的重要特征,然而“情得其是”是生中生,“不得其是”是生中死,这里的死是一种向下走的力量,它瓦解生命的凝聚。哭未必不正,不过度就好,所谓“乐而不淫,哀而不伤”。短篇小说《菊花枕》有女人哭,也有男人泪,但写得神完气足,因为小说里的人情都“得其是”。德生和咏立同母不同父,小说里的所有事情都围绕它来写。咏立的所为是情不得已,德生是情得其正,都“是其所是”。最好的人物是四婆婆和桂子(德生之妻),桂子“愿意把自己的苦忘却掉,做一个手里有刀、心里有慈悲的人”(四婆婆也是)。小说写桂子磨杀猪刀,霍霍有声,淡淡有笑,仿佛把所有的苦都磨掉,刀锋明亮,慈悲生起。
《菊花枕》写四婆婆一点点地死去,但这并不是一个悲伤的死亡,艾玛把这个过程写得很庄严,与此类似的是《出山记》。《出山记》中寡居的张阿婆自知大限将至,她想要再去看一眼孙儿孙女,自从大儿子死后,孩子们就跟着改嫁的母亲到了涔水镇。《出山记》回眸了张阿婆令人心碎的一生,如今来日无多,爱是最深的牵挂。她步行出山,向死而去,不过小说就写到她出山为止,没有写她见到孙儿孙女(那很可能又遭一次羞辱),但有一个桂老爹的相伴,似乎足矣,或者这个隐秘的情人才是她出山的真正目的?爱是她平凡一生最好的庄严。
艾玛小说的整体气氛有些伤感,但有生机,这使得她的小说有一种明亮,不至于坠入黑暗。而小说的生机是因为“言之有物”,有人与物的相亲,物与物的相亲。《浮生记》写少年屠夫新米,全副精神都在屠夫的毛竹挑子以及杀猪的过程上,与之相较,毛屠夫的潸然泪下是不必要的,应该磨掉。新米是涔水镇人的至爱,“是这世上最珍贵的恩物,它能驱除农人在漫长耕耘中的辛劳,还有伤痛”,他们叹息一个人的早死,就说他至少还有多少年的新米没有吃。在《小强的六月天》里,崔家姆妈用甑做新米饭,像过年一样,“有辞旧迎新的庄严”(也是生的庄严),而饭香似乎能溢出文字,使人感到一种“舒适的温暖”。如此种种,凡是小说“言之有物”的地方,都“有人”,人与物的亲密无间才是人物。万金是这样的“人物”,他是个“黑孩子”,没有户口(《万金寻师》),崔忠伯自己教他,首先教的就是要摸清土地的脾性,万金也因此识得每一花每一草,知道它们的奇妙用处,而且还会看云相。在这里,人与物之间插不进第三者,他们心气相通,就像油茶,“你用心对它,它就生根、发芽、拔高、开花结果给你看”,小万金的快活、生机盎然可想而知。
四
现在,我们在艾玛的小说里能够认出那位叫木莲的女子来,木莲当然不是艾玛,她只是艾玛创造出来的人物,不过,她有白耳夜鹭式的侦探气质,像海棠花一样深藏花香,而她本人又时时刻刻都在生死当中,像一个暗夜中的行者。
在最黑的夜里我也能认出你——献给X
这是小说《四季录》的题辞,它再现了艾玛小说“白耳夜鹭”式的风格,那只宛如幽灵的鸟在暗夜里来去自如,知晓一切秘密又深藏于秘。它往往以秘密开始(最黑的夜),然后是揭秘(我也能认出你),最后又归于秘(献给X)。
《四季录》围绕器官移植这个核心来写,写一个叫木莲的法制史学副教授移植了一颗肾脏,这位兰心蕙质的女子无意之中发现她的肾源来自一个冤死的少年,故事由此开枝散叶,长成一棵大树。这个题材敏感、尖锐、深刻,又有点神秘,《四季录》面对了它,碰触了它,并试图带着这个问题向前走几步。她会把读者带到哪里?我们翻遍小说的字里行间,得到的不会比我们想象的更多更远,小说也不提供答案,它只是努力接近真实,用文学还原真实,真实本身就是力量。
木莲独自面对了、接受了时代问题,还有她的身体和感情问题,而这两个问题可以是同一个问题。如果把“移植”意象的内涵与外延扩大,《四季录》中小市村的城市化(包括像王小金这样的农民工进城)不就是一个移植?只是不知道到底是乡村植入了城市,还是城市植入了乡村?婚姻也是移植,配对成功就是幸福美满,而第三者插足则是破坏了原配。这些现象看起来风马牛不相及,但道是无关却有关,那些器官黑市交易与产业链、土地的严重污染,教育学术腐败以及婚姻的无序重组等等,它们构成了“最黑的夜”,这个黑夜与精神空虚、信仰迷失有关,或者说物质性的变化发生了,可是精神力量跟不上。譬如袁宝不喜欢城市化,他抱着一匹被鞭打的马痛哭,体验到身体性的疼痛,可是他的思想精神只限于武侠小说。罗浩与木莲是知识分子家庭,当木莲植入第三颗肾脏时,他们却发现婚姻生活的“正当性”丧失了,身心不能合一,生机无由产生,婚姻也就走到了尽头。
这个女子该怎样面对她的命运?小说写她从高校里出走(病退),到一个琴行去做钢琴教师,开始新的人生。《四季录》的末尾“植入”了木莲的六篇访问日记,这些日记记录了器官移植者的生活与心声,木莲以此收集材料,便于向有关部门呼吁立法,这标志了她的精神追求与升华,身体不再是一个人的身体,而精神也从个人走向了人群。与这样的女子相比,罗浩的远走异国他乡虽情有可原,但显得软弱。艾玛小说里的男人形象大多不能令人满意,似乎只有一些少年才生机活泼,那些成年男性大多找小三,从女人身上汲取力量,或者说他们依靠身体性的力量才能生存,罗浩教授也不例外,他的学术不能滋养他的精神,只把眼泪洒在一位异国女子的胸间以求安慰。
在这里,木莲代表了精神,罗浩代表了身体(欲望),木莲的身体出了问题,但精神获得了生长,是死中生;罗浩身体无恙,但精神已经掏空,是生中死。我们在《浮生记》里见识过精神生长的模样,那时候,毛屠夫在新米身上看到了另一个打谷(新米的父亲),他回过神来看,就看见当年打谷的脸上竟然有当前新米一样的神情。这一样的神情不仅仅是血脉流注,更是血脉和精神的同生共长,因为新米有根,来自于父亲(打了谷以后才会有新米),而且这个新的“打谷”(即新米)在温和的外表下,“有着刀一样的刚强和观音一样的慈悲!”这是新米真正成长的时刻,或者也可以当成艾玛小说人物成长的标志。
现在木莲的形象在“最黑的夜里”显现了:一个忘掉痛苦,手上有刀,心里有慈悲,隐在密语(琴音)里的女子。木莲是否能在她的身上克服这个时代?不知道。她只能守在暗夜里,守住自身微弱的光明。故乡已经回不去了(甚至过去的生活也已连根拔起),法律是否可以有效调节新的秩序?不清楚。小说《四季录》宽容了一切,或者说接受了一切,几乎所有人都得到了不同程度的原谅,或者说,被允许了。就像那条涔水河接受了无数的生与生,无数的生与死,这些来路不同、去向不一的生死,最终都成了生命的庄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