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长是一件怎样的事

乔叶

和许多人一样，小时候，我一直以为成长是因为年幼。我学习，我锻炼，我劳动，都是因为我还小，还得成长。而一旦长大，就不需要再付出任何努力。仿佛成长是一种储蓄，只要存够了一定的数额，就可以坐享其成，再无旁的忧愁。

后来才明白，不是这样。

成长是一件最漫长的事情，漫长至终生。不同的年龄阶段，成长的主题不同：一岁成长的是身体，十岁成长的是知识，二十岁成长的是情感，五十岁成长的是智慧……无论成长到哪个阶段，对一个有悟性的人来说，成长是一种必然的状态。所谓“活到老，学到老”，学就是成长的另一种说法。

成长是一件最丰饶的事情。它是一个千面女郎。因为成长，今天的麦苗是鲜绿的，明天就会变成金黄的；因為成长，今天的麦穗是饱满的，明天就躺进了打麦场；因为成长，今天的玫瑰是含苞的，明天就会娇艳绽放；因为成长，今天的花蕊是芬芳的，明天就融进了泥土的温床。不要为躺进打麦场的麦穗和融进泥土的花蕊悲哀，沉寂也是一种成长。生命延续过程中，不是所有的成长都伴随着明朗绚丽的色调。

你知道庄稼生长期中有个叫“蹲苗”的过程吗？就是天旱的时候也不给它们浇水，没有水，它们就不能往上长了，为了生存，它们就会拼命地往地下扎根，用根吸收土层里的水。这样过一段时间之后，它们的根就能扎得牢牢的，再一浇水，就会长得又壮又稳。对每个成长者的心灵来说，蹲，向来就是一种必要的积蓄过程。不扎实地蹲，就不可能延展出发达的根系去获得最丰厚的滋养；不扎实地蹲，就不可能在低潮之后充满爆发力地重新站起来；不扎实地蹲，就会因快速地虚长而过早地浪费珍贵的契机和希望；不扎实地蹲，就会在烈日的炙烤和风雨的袭击中让娇弱的花朵黯然凋落。形式上，蹲是一种挫折；本质上，却是一种胜利的潜伏。它以一种外部的低姿态，隐含着一种内部精神的拔节。蹲，是另一种意义的成长。

成长是一件最深情的事情。每当我做了一件糟糕的事情，我就对自己说：“不要紧，吸取教训。如果明天遇到了相同的情况，你一定会做得好一些，因为，你还会成长。”每当我看到镜子里又憔悴了一分的容颜，我就对自己说：“别失望，也别忧伤，每个人的身体都会老去，幸亏你的内心还在成长，这比什么都重要。”真正知道成长意义的人，往往都是那些在生理上不再年轻的人，真是既有趣又荒唐。我私下里认为，这是命运对于知晓学习的人的一种额外奖赏。

成长，让我从不有意懈怠；成长，让我在满面皱纹时依然有生机葱茏的内心。成长，这是我继续努力的一个坚强理由；成长，这是我飞奔跳跃的一块基石。成长，让我由衷地热爱着头顶的每一颗星星；成长，让我认真地耕耘着脚下的每一寸土地。

一直知道自己在成长，这让我感觉幸福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