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大

倪佳仪

清晨，淡淡白雾，玄远宁静。小路两旁的竹叶携着露水，微微摇曳。

在熟悉又遥远的记忆里，这时光是属于你与她的。

一辆老式的三轮车，一把捆得结结实实的小藤椅，一条两旁粉墙黛瓦竹叶青青的乡间小路上，她就这样载着你，来来往往：也许是赶早买青团，也许是为了访亲友，也许仅仅是你待在家里烦了，嚷嚷着要出去玩耍。

无论什么情况，她都和蔼地笑着，用她那壮实的臂膀将你抱到车上。每每你展开双臂，她必会将三轮车蹬得飞快，好让风如丝绸一般缠绕在你指间，待你伸手抓取时却抓空。你热衷于这个游戏，总是发出“咯咯”的清脆笑声，于是，她也开心地笑了……

后来，你上学又转学，去了另一座城市。归来时，已是数年之后。

小院的样子未变，乡间的景致仍无多大改变，只是你长高了。她急匆匆出来迎你时，需要抬着头才能看着你的脸。你傻傻地认为什么都没有改变，包括她仍跟以前一样，用吴侬软语唤你的乳名，喊你坐上车出门兜一兜风。车厢明显“小”了，你已经伸不开腿。路旁的竹叶依旧，一片清新，是你见过无数次的风景，一切似乎又回到当年，你习惯性地伸出双手——

没有风。你惊讶地看过去，一下子瞧见了那个背影——单薄的身子几乎趴在车把上，双腿吃力地蹬着踏板，身体不停晃动、颤抖着，像极了下一秒就会飘落的枯叶。你默默地问：她是谁？

年幼时，懵懂的你曾问她是否会离开你，或者再也不能载着你出门。谁料一语成谶。那双曾经厚实的手已经托不住膝下的娃儿们，她起身回望，一笑白头。

“外婆。”你唤着，“您停下来。”

她有些不安地绞了绞手，抬头看你，正如多年前你曾做过的一般。这时，你才遽然明了：你已长大，她已衰老。俯仰之间，变化如此之大，而想要回到从前已难如俟河之清。

从前的她是你的守护神，如今你才是让她安心的依靠。

你笑了，不同于从前孩子般的笑，成熟了许多。于是，她也开心地笑了。

“外婆。”你慢慢把她扶进车里，让她坐在那把曾为你扎得结结实实的藤椅上，“以后，该换我来载您了。”

三轮车重新出发，沿着旧路，以全新的形式轻快地向前。一路笑语，一路欢声，阵阵清风拂面而来……你忽然觉得，身后增加的重量正是时间的沉淀，是生命里那壶醉人的酒，是幼稚与长大的界线……

你又想起了生命中那些曾經健步如飞如今却变得步履蹒跚的身影，你愿借这一辆三轮车，载着他们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