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钟
2018-11-10张梦霓
张梦霓
晚上七点整,客厅里的老式挂钟却只敲了五下,爷爷说,它老了,该退休了。然后,爷爷就把它拿了下来。
爷爷年轻时定制的那只钟在我上小学时就结束了使命。
现在,爷爷也老了。
前几天,爷爷跟我笑着说他的一位老战友戴了助听器。我撇了撇嘴,说:“您不就是想说您比较厉害吗,快八十了眼不花耳不聋?”这时,爷爷用布满老茧的手摸了摸有些浮肿的眼睛,叹了口气说:“最近看不太清了,好像是白内障,恐怕要瞎了吧?”他苦笑两声,低垂的眼睑使我看不清他眼中的悲伤。
爷爷变了。前几年他还坚持扛米袋上三楼,大口地喝着白酒,说要活到百十来岁,还要照顾重孙呢。可如今,他不得不向生命屈服了。
我的耳畔似乎又传来了老钟的钟声,像极了爷爷的那声叹息。
昨天,妈妈带着爷爷去看了医生,医生说白内障倒不严重,做个小手术就好了,严重的是眼底黄斑病变:“还好发现得早,不然……”“那个……医生……”爷爷搓了搓手,急匆匆地开了口,又有些吞吞吐吐,“会不会瞎呢?”还没等医生开口,妈妈抢先答道:“您瞎说啥!您等一百二十岁之后才会瞎!”医生也随声附和:“老爷子别怕,挂几天水,开个刀就好了。”“手术能不能等到暑假再做呢?我现在天天要给孙女忙午饭,不能开刀呀!”妈妈愣了愣,抽了抽鼻子,小声道:“没事儿,爸,这不有我嘛。”“你整天忙东忙西,忙坏了怎么办?我老了,只想干点儿轻省的,你就不要掺和啦!”爷爷直了直腰,希望让自己看上去威严一点儿,但尽管他那么努力,他的腰还是挺不直了。
今天,爷爷打完了点滴过来,白色的创可贴与他黝黑的手对比鲜明。也许是打点滴的时间太长了,他的那只手一直僵着,很不自然。吃饭时,他一直不肯摘下那顶洗得发白的太阳帽,我知道他是害怕我看到他的倦容。他弓着腰,颤抖着手将一块块肉夹到我碗里,沙哑地说道:“快吃,吃这个,这个好吃。”我忍住泪水努力不让它流出来,匆匆忙忙吃完饭,逃也似的离开了饭桌。
我已不记得老钟被拿下来时我的心情了,也许真记不得了,也许是不想记得。只记得,老钟被拿下来后,没有了那令人安宁的钟声,我连着失眠了好几天。我不愿失去老钟一样的爷爷,我还要听他讲他年轻时的故事,还想听他吹牛,还想听他唱歌……老钟被拿了下来,爷爷是不是也会离我而去呢?我不想去想,也不敢去想。
“你看爷爷放的风筝,那么高!飞喽!”梦中,爷爷的声音传来,一切仿佛回到了十年前,那时的他还能追着风筝四处跑。
我笑了。
梦里,老钟深沉的钟声再次传来……
佳作点评
作者以老钟为引,以浓情为线,辅以低沉的笔调,在娓娓道来中拨动了读者心中的那根“情”弦——那斑驳的老钟极具象征意义,它是岁月流逝的见证,蕴含了对时光老去的無奈,更是作者对爷爷逐渐衰老,甚或会与老钟一样离去的无限恐惧。始终流淌着的是作者对爷爷那浓得化不开的深情。
(王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