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间哀泣的缪斯
2018-11-06张会燕
张会燕
摘要:阿赫玛托娃是20世纪初俄罗斯的著名女诗人,其诗歌哀婉隽永,她通过生活细节的诗歌符号化,赋予日常生活的普通物什以特定的符号意义与美学感受,不仅打开了女性隐秘的心理世界,同时打破了俄罗斯文坛男人一统天下的局面,被称为“哀泣的缪斯”。
关键词:阿赫玛托娃;细节;心理;符号
洛特曼认为:“作为传递信息工具的艺术必须遵循符号系统的规则,按照这些规则构筑的作品则可用符号概念进行分析。”(洛特曼1968:38)洛特曼结构文艺学认为,艺术的内容是由整个模式系统所表达的,而模式系统的一切信息只有化作符号才能传送给读者,艺术文本正是这样的符号。我们知道自然语言是第一性语言,诗歌语言是诗人对自然语言进行加工创造的第二性语言。诗歌文本包含了诗人的创造性和个性化意识,因此诗歌中的自然语言失去了其原有的符号意义,而作为一个组成部分参与到诗歌文本的符号化过程中。这个过程的结果是诗歌文本自身成为了符号。
阿赫玛托娃是俄罗斯白银时代的著名女诗人之一,她的诗风哀婉、凄凉,擅长运用日常生活事物作为诗歌的表意符号,其中包括物化独立的诗意符号,也包括由一系列细节相互联系而构成的隐蔽心理符号。符号化使其诗歌形成了鲜明的抒情特色、特定的审美范式与美感享受,充分调动了读者的联想和想象,便于读者的情感与诗人自身细腻、惆怅、悲戚的思绪产生共鸣,从而达到艺术的升华。
一、日常生活——物化独立的诗意符号
阿赫玛托娃作为阿克梅派的代表人物之一,主张诗歌创作的具体化和物质化。她擅长捕捉日常生活中具体的物质形象并将它们转化为诗歌形象和表意符号。例如《亲爱的,别把我的信揉成一团》中的诗句:“灰不溜丢的裙子毫不起眼,/鞋后跟也歪斜得很不雅观......亲爱的,别把我的信揉成一团......还是把信放到干瘪的背囊里去吧/要放在底层,放在最最下面。”(王立业2015:62),这里的“裙子”、“鞋后跟”、“信”、“背囊”已经不仅仅是日常生活中的物件,而是表达抒情主人公不同思绪的符号,带有各自的暗示和象征意义。“灰不溜丢的裙子”和歪斜的“鞋后跟”暗示着抒情主人公物质上的匮乏和精神的窘迫。“信”既是抒情主人公的爱情表达,又是即将分手的恋人以往感情的见证。在往日爱情的甜蜜中,男女主人公通过信件彼此传递感情,互诉衷肠。所以“信”成了爱情的符号。干瘪的“背囊”是存放“信”——爱情的场所。“干瘪”具有双关的意义,一方面表明男主人公物质上并不富裕,另一方面不禁让人联想他此刻的心也是干瘪的,爱情正在消失殆尽。
在阿赫玛托娃的诗歌世界中有一些典型的物化意象,它们成为代表阿诗风格的旗帜,读者只要读到这些意象就会产生特定的联想。因此这些物化意象很大程度上可以摆脱前后文的影响,独立构成特定的抒情符号。通常阿诗中的“白鸟”代表着灵动的“诗才”;“柳树”代表着思念、美好;“门”、“窗”代表爱情的开启;“蜡烛”、“灯”、“黄昏”代表着爱情的危机;“太阳”具有双重所指——普希金、勃洛克,例如在“我们给最圣洁的圣母/给斯摩棱斯卡娅这庇护神/抬来银白的灵柩/抬来我们的太阳,他在痛苦中陨灭/抬来亚历山大,纯洁的天鹅。”(阿格诺索夫2001:212)在这首纪念勃洛克下葬的诗中,阿赫玛托娃将俄国历史上两位伟大诗人的形象融合在了一起(同名亚历山大,同为在“在痛苦中熄灭的太阳”)。对她来说,勃洛克是时代的最强音,是男性的最高代表,是自己时代的“抒情主人公”。而普希金与阿赫玛托娃有着更为深厚的渊源,是“特殊的生活—文学关系”(阿格诺索夫2001:210)。皇村是他们共同的记忆和家园,彼得堡、南方、大海是他们共同的抒情主题。普希金作为“俄罗斯诗歌的太阳”拯救过阿赫玛托娃(“俄罗斯诗歌的月亮”)绝望的灵魂,给予过她无尽的温暖和灵感。普希金和勃洛克用自己的诗才点亮了女诗人心灵的暗夜,冥冥之中他们穿越了历史和生死的阻隔,与女诗人一道将俄罗斯诗歌的光辉洒向广袤的斯拉夫大地。
二、会说话的细节——隐蔽连接的心理符号
“在艺术中,表现与被表现之间的关系不具任意性。艺术符号是一个独立的系统,其内部可包括各种意象和艺术中的符号组合”(彭克巽1999:256)。阿赫玛托娃的诗歌不仅包含具有明确所指的物化独立符号,也包含有一系列细节构成的隐蔽心理符号,后者主要由“细节描写”、“意外情节”等组成。
阿赫玛托娃继承了屠格涅夫的“隐蔽心理学”,其细节描写具有丰富的心理评价功能,“确立与象征着某种比内心状态更大的东西,即完整的心灵体系”(转引自王立业2015:64)。例如其经典诗句“我把我左手的手套/戴到了自己右手上”被称为“会说话的细节”,这个动作细节并不是孤立存在的,它与前后诗句共同构成表意的心理符号。文章开头“胸口这般无助地发凉/而我的脚步轻飘踉跄”(王立业2015:61),其中“发凉”、“踉跄”已经揭示出抒情主人公此刻内心哀戚、委屈与无措的状态。第二诗段“我似乎感到已是许多台阶/可我知道,我只迈下三级!”中,“似乎感到”和“可我知道”营造出两种情绪的背离与神志恍惚感,承接第一诗段的心理状态:无助、迷茫、颓丧、落寞。女诗人采用隐蔽的手法,将诗歌主人公心灵与意识的分离、心理的慌乱与颓靡藏入诗行。两个诗段看似孤立的细节描写实则前后勾连,主人公失意的外在动作描写构成诗歌语言的表层信息,内部心理状态的持续发展与前后承接则构成了完整的心理符号,共同营造出悲凉的诗歌氛围。
与此类似的隐蔽心理符号出现在诗歌《亲爱的,别把我的信揉成一团》中。全诗共四个诗段,诗歌主人公的心理发展历程隐藏于一、二、四诗段中。诗人通过“别把我的信揉成一团”(第一、四诗段)的首尾照应,“不要这样看我/不要恼怒地蹙紧眉头”(第二诗段)、“不必为心底的虚伪而泪水涟涟”(第四诗段)等细节描写,层层递进地展示出男女主人公的心理状态——昔日亲密的爱恋变得稀薄,私密的地下爱情变得岌岌可危,愤怒和虚伪取代了真挚的情感,而女主人公虽然愤懑却依然不舍旧情,意欲挽回心上人。这里的心理符号是动态发展的链条,与诗歌主人公情绪与心理的演变过程息息相关,指向疑惑、哀求、愤懑、原谅与希望。由此可见,一系列的细节描写共同组成了阿赫玛托娃诗歌中的心理符号,这类符号指向人的心灵深处,触及人的情绪脉络,是人类情感与心理共性的某种具象表达。
此外,“意外情节”也是组成阿诗隐蔽心理符号的要素,女诗人常常在事件或者动作描写的间隙扭转笔锋去描写自然环境,即“风景式离题”,借用大自然来烘托或者反衬人的心理。例如在《最后相见之歌吟》中“槭树传出秋的低语/它求道:‘你随我一起死去”(王立业2015:61),看似写景,实则抒情,大自然仿佛也被女主人公哀戚的爱情故事所感染,发出阵阵悲鸣,而这悲鸣又何尝不是女主人公此刻所想所思,正所谓“一切景语皆情语也”。融情入景、情景交融,用自然来反衬人心正是“隐蔽心理学”的一大美学要素。
隐蔽心理符号的运用使阿诗具有鲜明的“片段性”,这就使得其诗歌不是,也不可能是统一的叙事模板。因为诗人通常将故事的开头和结尾省略,只展示最紧张激烈的内心冲突,读者只能充分调动联想和想象,慢慢推敲、补充事件的前因后果。“一千个读者心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虽然“补充”的故事情节可能千差万别,但是基于相似的情感基调,阿诗的心理符号易于调动起读者共情的成分,仿佛诗歌描写的就是读者本身的亲身经历,让人回味和感叹,从而产生别样的审美感受。
三、结语
阿赫玛托娃作为阿克梅派的代表人物,可谓俄罗斯白银时代居于凡间的缪斯,她的诗歌通过描写具体可感的日常生活细节,建构起独有的诗意符号系统,让读者摆脱了虚无缥缈的彼岸世界,体验到尘世生活独有的风情与美学感受。
参考文献:
[1]阿格诺索夫.20世纪俄罗斯文学[M].凌建侯,黄玫,柳若梅,等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1.
[2]洛特曼.结构诗学讲义[M].普罗维登斯:布朗大学出版社,1968.
[3]彭克巽.蘇联文艺学学派[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
[4]王立业.俄罗斯文学名著赏析——诗歌、戏剧篇[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