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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克淘书记

2018-11-06史凤晓

书城 2018年11期
关键词:贝尔曼华兹华斯奥威尔

史凤晓

有过在伦敦二手书店工作经历的乔治·奥威尔曾抱怨,二手书店里真正爱读书的人少,喜爱收集第一版本的“势利眼”多,没人爱读莎士比亚与狄更斯等经典作家;而那些满身面包屑味儿的贩卖毫无价值的书的老人和那些只下订单而不来买的人,更让他无法忍受。最可怕的是,奥威尔觉得,在二手书店工作让他失去了对书的热爱:“一下子看到五六千本书很无趣,而且甚至让人有些轻微的恶心。”总之,奥威尔对二手书店、二手书与进店的人都没有任何好感。他让我觉得二手书店不是一个让人向往之处。二○一三年九月,我去兰卡斯特大学读书,开学之前在镇上的书店选购教材。想着奥威尔的经历,我惴惴不安地进入了视线中出现的第一家旧书店乐施会连锁书店(OXFAM),以三点九九英镑的价格买了一本华兹华斯的诗选集。之后才知道,原来乐施会连锁书店是英国最大的慈善连锁书店,遍布在每一个大城小镇中。

我第一次逛二手书店的经历并不像奥威尔书中描写的那么糟糕,最重要的是,二手书的价格要比新书便宜很多,运气好的话,还能在二手书店淘到几个世纪以前的书,或某些书的第一版,甚至是作者的签名版。说到这里,感觉自己也不自觉成了奥威尔鄙视的那种“势利眼”。其实,就个人的感受而言,在英国的旧书店买到的几个“初版本”带给我的亲切感,远胜于可能带来的利益。当然,在如今的二手书店里,依然存在奥威尔不喜欢的那类人,但更多的仍旧是喜欢书的人。二手书店不仅为本地的学生与热爱读书的人提供了便利,也为很多喜欢书的游客提供了一个极好的去处。

二○一三年十一月,我选择了约克作为在英国旅行的第一站。这是一座几乎每个英国人都喜欢的城市。英国几个世纪以来一直以乡村的宁静与美丽而闻名,十八世纪中后期至十九世纪三十年代的感伤派诗人与浪漫主义诗人更是将英国的乡村捧上了“神坛”。在诗中,他们将乡村与自然当作心灵宁静之所,视为灵魂安放之地,那句“上帝创造了乡村,人类创造了城市”便是十八世纪诗人威廉·考伯(William Cowper)的长诗《任务》(The Task)中的名句。在今天,提起伦敦、曼彻斯特、利兹、利物浦这些城市,总会有人以各种理由来表示他们的嫌恶。而一旦提起约克,几乎每个人都会说:“哦,我爱约克!”从他们的表情可以断定,他们是真爱这座城市。

与整个英国的历史相仿,约克经历了罗马人、撒克逊人、诺曼人等外敌的入侵与统治,经过了很多血与火的战争,它如今的美丽绽放于过去的苦难之中。也难怪,英王乔治六世曾骄傲地说“约克的历史就是英格兰的历史”。约克大教堂的宏伟与教堂广场前康斯坦丁大帝的刚毅,以及附近的“维京中心”与“约克地牢”,市中心“肉铺街”(the Shambles)的砖石与城市周围的古罗马城墙,这一切都在述说着这座古城千年的历史。即使穿梭在永远不乏鲜花与音乐的今天,我们依然能感知到这肃穆、沉重与深厚。单只这些,便足可以让我爱上这座城市,在其中不期然发现的书店则保证了这种爱永不会褪色。

每次去约克,我总是在市中心迷路,一开始以为是自己方向感差,后来得知很多人都有同感,因为这毕竟是欧洲“闹鬼”(haunted)最严重的古城。所以当我二○一七年回到约克,试着回忆第一次去那儿时逛的书店叫什么名字、在哪条街,已经没有一点线索,试着就找到的所有新旧书店逐一感受也无果。我唯一记得的是书店很大,进门往里走一段,下一个台阶右手边才是诗歌部分。那一年我买了包括华兹华斯的《安居格拉斯米尔》(Home at Grasmere)、《序曲》(The Prelude)与《漫游》(The Excursion)的长诗集,Everymans Library出版社出版。直到今夏再去约克,在约克大学读博士的师妹说要带我去一家他们最喜欢的书店,一进门,发现竟然就是那家我一直在寻找的书店。书店的摆设几乎没变,这次,我在原来买书的书架对面选购了一本古罗马诗人维吉尔的《田园诗》(Georgics,又译《农事诗》),牛津大学出版社出版,看上去很新。当时已接近书店关门时间,因此匆匆付款之后,我决定改日再来。离开书店时,我用手机拍下了门面,以便更好地记住这家书店的名字“肯·斯贝尔曼书店”(Ken Spelman Booksellers)。就在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就在当天的上午,另一家书店石槽书店(Stone Trough Books)的店主乔治也向我推荐了肯·斯贝尔曼书店。而我与石槽书店以及它的店主乔治,则有太多故事要讲。

二○一七年夏天,我在约克逗留期间,记不清去了石槽书店多少次。从市中心步行到那里大约十分钟,我是在漫无目的地闲逛时发现它的。从外表看上去,石槽书店有些像古旧的英国排屋,进门之后通常看不到店主人,但在一堆书的上方有一个字条与铃铛,大意是:如果需要帮助,请轻按铃。这样的布置,给人一种神秘感,但同时也有一种自由感—无论你在那里看书多久,都可以一本不买地轻松出门。奥威尔在他的随笔中曾以极其挖苦的方式称,书店是唯一你可以待很久时间却不花一分钱的地方。他那样写,你可以想象,当年在二手书店工作的奥威尔看见这样的读者,是不会在其离开时不报以异样的目光的。我一边胡思乱想,一边遍览一楼书籍:靠近门口的房间里有一些按照字母顺序排列的企鹅出版社的经典小说,然后是一些地理书籍、传记,还有锁在书橱内的珍本书籍;而靠里面的房间内主要是音乐类的书籍,其中又以古典乐为主。

直到这时才发现我喜欢的诗歌与哲学部分是在楼上。悄悄走上楼,看到了一个大房间,一屋子的诗歌、诗人传记、美术、历史、哲学等方面的书。还没来得及赞叹,就看到了一个破旧的书桌前缓缓抬起头的老绅士,看上去很严肃。他就是乔治。我已经记不得他当时是否招呼过我,大概只是抬头看了看,然后又埋頭读书了,那种典型的、严肃的英国老绅士的样子。我有些紧张,但想这样也好,他不说话,我便可专心挑选书籍。我选了几本关于浪漫主义的理论书、几本诗集以及一本阿尔西亚·海特(Alethea Hayter)的《阿伯加文尼遇难记》(The Wreck of the Abergavenny),这是一本关于威廉·华兹华斯(William Wordsworth)的弟弟约翰·华兹华斯所在船只遇难的整个过程的研究著作。约翰被其兄长威廉誉为“沉默的诗人”,对诗歌有极高的感知力与鉴赏力,虽身为水手,但为人儒雅,一生不曾说过一句粗话。无论在经济上、精神上,还是在实际的创作与生活中,这位弟弟对华兹华斯都极其重要。他随着遇难船只“阿伯加文尼”(Abergavenny)的沉没在华兹华斯的生活与创作中留下了深深的印迹,是研究华兹华斯绕不开的一位家人。该书作者海特曾以研究毒品在文学创作中的角色而闻名英国,主要研究英国十九世纪的文学社会,在不同时期写过关于布朗宁夫人、托马斯·卡莱尔、柯勒律治、德昆西以及《鲁拜集》的英译者爱德华·菲茨杰拉德等人生平与创作的书籍。英国当代作家朱利安·巴恩斯(Julian Barnes)将其誉为“最好的非学术类文史学家之一”。阿尔西亚·海特一生多产,九十岁时出版了其最后一部作品,于二○○六年以九十四岁高龄离世。这本《阿伯加文尼遇难记》恰好是其一生中出版的最后一部作品。更意外的是,回国后逐页阅读本书时,竟在翻页时发现了一封本书作者海特二○○三年三月二十一日自伦敦写给友人的亲笔信。在信中,海特感谢了友人的好客,同时也感慨,虽然每个人都在帮忙,自己依然对变老以及摇晃不稳,感到异常厌倦。挑完书,我终于在付款时鼓起勇气与那位老绅士聊了一会儿,他说话很轻很快,有时候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能大概记得他说,与中国的学生比起来,英国的学生学习不那么用功,英国的年轻人应该向中国的年轻人学习云云。我不知道要如何让他理解中国年轻人的压力,于是只能一笑了之。后来他又说起湖区小镇凯西克(Keswick)有一家大的书店叫Mirehouse,说自己与店主颇有交情,如果我在那里买书提起他的名字会有折扣。他时不时迸出的那种英国冷幽默让我感觉到一丝友好与温暖。

要离开书店时,我发现了一套至宝—由塞林克特编辑的、牛津大学克拉伦登(Clarendon)出版的五卷本《威廉·华兹华斯诗作集》(The Poetical Works of William Wordsworth)。该诗集在自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出版以来的半个多世纪里,一直是学术界公认的最权威版本。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开始,康奈尔大学分卷出版了包括诗人手稿在内的版本,才渐渐取代其位置。即使如此,在今天,还是有很多的学者引用塞林克特编辑的那套诗集,主要包括第一版与第二版。我在店里发现的是第二版,但对我来说已经足够好。我唯一担心的是价格,像那样一套书,有的分卷在别的地方都已经卖到一百多英镑。情绪渐渐平复后,我发现店中的那套书缺了五卷本中的第一卷,心中略略有了些底气,于是开口询问价格,老先生说遗憾差第一卷,这四卷共七十五英镑。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于是果断买下那套残缺的诗集。临走时,老先生又要了我的邮箱地址,说如果有第一卷的下落会发邮件给我。当然了,在过去的一年中,我并没有收到邮件。

今年夏天,再去石槽书店,感觉已经是老朋友了。老先生看到我,虽然依旧很严肃,但话语里还是透着些开心。他认出了我,并跟我说,塞林克特的家人在处理他的藏书,其中包括华兹华斯的五卷本诗集,价格二百五十英镑。他问我是否需要,说自己可以打电话问问。我点头,他电话打过去说自己是乔治,问那套华兹华斯的诗集是否还在。从他在电话中的只言片语,我可以判断那套书已经不在了。他放下电话跟我说那套书被肯·斯贝尔曼书店买去了,你可以去他们的书店问问。可惜直到这时,我仍旧没有发现自己早已与肯·斯贝尔曼书店邂逅,不过,真正见到店主肯·斯贝尔曼仍要到次日的再次拜访之后。

第三次拜访肯·斯贝尔曼书店,一进门就看到一个与乔治年龄相仿的老先生坐在整洁很多的书桌后敲打着电脑。我猜他一定是斯贝尔曼先生。按捺住急迫的心情,再次细细地浏览书架,挑选了几本研究华兹华斯早年作品的学术著作,一本关于玛丽·雪莱与其丈夫雪莱及小说《弗兰肯斯坦》之间关系的理论研究。付款时,我顺便问起乔治所说的塞林克特编辑的那套《威廉·华兹华斯诗作集》,斯贝尔曼先生停下手中的工作,看着我说,那套书进店十分钟不到就卖出去了。不过,他补充说,店里还有一本塞林克特写的华兹华斯胞妹多萝西·华兹华斯的传记。说着,他丢下手边的工作跑到楼上去将那本书拿了下来。看到书的样子,我突然想起,二○一七年夏天,我在华兹华斯故居的商店里买过那本书,当时花了十五英镑,于是向他解释并表示歉意。或许是听到了华兹华斯故居“鸽舍”(Dove Cottage),他顿了一下,说起一件事情:前不久,他在英国湖区一个当地人家买了一本苏格兰诗人罗伯特·彭斯的诗集,这本诗集曾经为华兹华斯及其家人拥有—多萝西·华兹华斯在写给友人简的信中说,她与哥哥都喜欢的那本彭斯的诗集—斯贝尔曼先生曾经试图把那本书卖给“鸽舍”。但当时,“鸽舍”工作人员因为难辨其真伪而拒绝了他。那最后呢?我问。最后,他回答说,经过鉴定后,那本书以六万英镑的价格卖给了一位私人收藏家—就算多么想看到华兹华斯在那本诗集中亲手作的注解,我也根本付不起这样的天价。尴尬得不知道要不要说恭喜,至少奥威尔是不喜欢这种行为的。而翁贝托·艾柯在与法兰西电影学院创始人卡里埃尔的对谈里调侃说,自己用了十年的毅力感动书店老板将那套印刷初期珍本打了近五折卖给他—或许是因为要价太高,那套书十年也没被买走,卡里埃尔说得对啊:“真正爱书的人,往往都不是特别有钱。”(《别想摆脱书:艾柯&卡里埃尔对话录》[法]让-菲利普·德·托纳克编,吴雅凌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3年)

逛多了约克的二手书店就会发现,在这里可以买到非常便宜的书,但也有很多书,我无论如何也支付不起。每家二手书店里,都会有一个玻璃书柜锁着那些镇店之宝。每次看到它们,我总想到美国小说《岛上书店》中的那本“镇店之宝”及其神秘般的失窃—那是一本爱伦·坡最早作品的珍本,被收藏在带有密码锁的玻璃盒中。在极便宜与极贵之间,有时候会以极合适的价格遇到即使在亚马逊等网站都无法買到的一些书。我很多的学术书都是在英国的二手书店淘到的。往往是放弃购买其他东西的计划,带着满满一箱子、一背包、一电脑包(不计重量,所以可以多藏几本)的书回国,到机场还在祈祷不要超重。

石槽书店与肯·斯贝尔曼书店相隔不是太远,因为熟悉以及对店主乔治的喜欢,我特别喜欢石槽书店,但因为情结,肯·斯贝尔曼书店是我第一次到约克去的书店,而且是我与“贝壳先生”在那次命中注定的旅行中相遇之后去的第一家书店,所以也割舍不下。每次去约克,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这些书店里。

今年夏天离开约克前,我带约克大学的师妹去石槽书店。因为之前,我在书店里发现了她研究的作家艾丽斯·默多克(Iris Murdoch)关于诗歌创作的亲笔信。信在破旧的玻璃框中裱着,没有价格。我想,乔治也没打算卖那封信。与肯·斯贝尔曼书店比较起来,石槽书店的价格相对低些。譬如这回我买的萨缪尔·约翰逊博士的作品全集以及由作者罗伯特·基廷斯(Robert Gittings)亲笔签名的第一版《约翰·济慈传》总共只花了十五英镑,这一版《约翰·济慈传》被誉为所有济慈传记中最综合、信息量最大的一本。离开那里时,很开心,跟乔治说着再见,期待很快能再回到这里看看有什么我需要的书。而且,我暗自想,下次见他时,一定要把那封阿尔西亚·海特的亲笔信送给他。回国之后我在一篇文章里了解到,乔治是伊顿公学与剑桥大学的毕业生。他的书店所在的老房子里曾经住着英国伟大的诗人斯宾塞、弥尔顿与约翰逊博士作品的编辑亨利·约翰·托德(Henry John Todd)先生。爱书的乔治无论是选址还是卖书都充满了浓浓的情怀。

除了这两家书店,在约克我喜欢的书店还有三家,都在市中心,离约克大教堂不远。一家是约克大教堂广场旁边的书店,名字是约克大教堂书店(The Minster Gate Bookshop)。这家书店楼上楼下加地下室共五层,分别陈列了各个领域的书籍,我喜欢的诗歌部分在最顶楼。二○一七年夏天在那里买了几本诗歌理论的书,还有一本我喜欢的文学批评家、牛津大学的文学教授布莱德利(A. C. Bradley)写的关于莎士比亚悲剧的批评文集。这家约克大教堂书店也会以极低的价格卖些新书,印象最深的是各个时代的诗人传记、书信集,譬如著名传记作家理查德·霍姆斯(Richard Holmes)所著的关于柯勒律治的两卷本传记,才八英镑。泰得·休斯、西尔维娅·普拉斯等人的传记也是五六英镑的价格,刚出版不久的艾略特的书信集也不贵。对于文学爱好者来说,这家书店是极好的选择。在这个书店尽情选书看书,不赶时间的话,可以一直待到黄昏时书店关门。这时付款买下自己喜欢的书,开心地提着它们,信步走到转角处的约克大教堂广场。坐在台阶上,听着广场上流浪歌手的浅吟低唱,感受着微风拂在面颊,夕阳暖暖地洒在身上与目光所及之处。今年夏天也去了那家书店,是奔着那本自己去年中意但没有买的珍妮特·温特森(Jeanette Winterson)的回忆录《我要快乐,不必正常》(Why be Happy when You Could be Normal?)而去的,但遗憾的是书已经不在。

还是在离约克大教堂不远的一条街上,有一家新书书店,名字是“小苹果书店”(The Little Apple Bookshop),青苹果形状的店招悬挂在店面的上方。若不是国内一度流行的一首歌《小苹果》,其实这个名字还挺特别的,但这种无法避免的联想让我每次走进这家书店时,总生出一种不可抑制的喜剧感。好在,这家书店里的书会很快将那首歌的旋律驱逐。小苹果书店不大,但有很多最新的书,有些书带有作者签名。还有很多与文学作品相关的明信片、帆布包等文化产品,印象最深的是一套近百年来企鹅出版的所有作品的封皮翻印成的明信片,有几百张。去年夏天,我买了这一整套与几张《爱丽丝漫游仙境》的手绘明信片。此外,因为新学期来临,我要给大学一年级的同学开设《杀死一只知更鸟》的导读课,所以买了一只与之相关主题的帆布包。将小说与其他课件放在这只包里,瞬间会给我一种置身于课堂的感觉,因此一整个学期都在使用它。除此之外,我还买了两本书:一本是被誉为英国最返璞归真的民谣先锋、左翼歌手、诗人的比利·布拉格(Billy Bragg)的签名自传,一本是二○○九年获得英国桂冠诗人荣誉的卡罗尔·安·达菲的诗集《多萝西·华兹华斯的圣诞生日》。今年再去“小苹果”虽然没有发现想买的书,但只是逛逛这个别致小书店的感觉也很好。

离开“小苹果”书店,几步远,便是一家两层楼的二手书店,店名叫“魔法书书店”(The Grimoire Bookshop)。店里面常常是一位老太太坐在破旧的书桌前看书,或为购书人的问询与购买服务。去年夏天我在橱窗里看到塞林格的女儿玛格丽特·塞林格所著的《梦想捕手:我与J. D. 塞林格的生活》(Dream Catcher: My Life with J. D. Salinger)。刚带着学生完成了一个学期《麦田中的守望者》小说的细读,所以对那本书特别感兴趣。塞林格是一个极度注重隐私的作家,成名后他远离尘嚣,过了半个多世纪的隐居生活。栅栏与狗永远守护着他的生活不被探听。有些杂志与报纸为了偷拍一张他的照片,像狗仔队一样卧伏在他家周围几天几夜。塞林格的女儿却忤逆了父亲的意愿,写出了她眼中的父亲,告知世界一些塞林格永远不想透露的秘密。她的弟弟还因此与其断绝了往来。在国内的时候没有机会买到这本书,没有想到在约克这家二手书店见到了。店内的老太太从橱窗里帮我拿出这本书,付款时发现只要四点五英镑。在同一家书店,我买到了一本珍妮特·温特森限量版的《守望灯塔》(Lighthouse Keeping),三点五英镑。这家二手书店也有各种畅销书,以及地理、历史、哲学等各种题材的作品,还有一些油画、音乐碟片售卖。如果不赶时间,在那里轻轻松松度过大半天是很容易的事情。

约克不止上面提到的五家书店,还有一些因为价格相对较高所以我买得比较少的书店,比如在从市中心通往石槽书店途中的处于街道同一侧的福斯门书店(Fossgate Books)。推门便可以见到埋在书堆中的店主,一位戴眼镜的中年绅士,安静、寡言。书店的藏书很多,也很好,有许多别处找不到的诗集珍本,也有别的书店不常有的用世界各地语言写就的藏书—譬如我就在店里发现了几本汉语书、日语书与韩语书等等。只是福斯门书店价格偏贵,去年夏天,我在那里买了一本诗歌理论的二手书,开头以为是二点五英镑,付款的时候却发现是十二点五英镑。今年夏天去了那家书店,也买了一本谈论华兹华斯与柯勒律治之间友谊的书,价格合理很多。另外一家在市中心的旅行者书店(Travelling Man)主营DC与Marvel两家动漫公司的文化产品,包括书籍、玩偶、衣服与游戏等。书店里有来自世界各地的各种年龄的动漫迷。此外,约克还有很多慈善书店,包括乐施会连锁书店,为“心脏基金”(Heart Foundation)等各种具体事宜开设的慈善书店。相较二手书店,慈善书店更为便宜,其内的书来自于民间或公共图书馆的捐献,所得钱款不为牟利,全部用于慈善事业。

我每次去约克大概待四天左右,而这些时间几乎全被我用来逛熟悉的或陌生的新旧书店。每次去都有新的发现与收获,也会遇见一些爱书的同路人。今年离开约克的那天上午我与师妹在石槽书店选书时,进来两个同胞,问我书店里是否可能有《道德经》的英译版,我推荐他去福斯门那家书店,也不知道他最终是否在那里有所收获,但一想到旅行只是为了逛书店的人不止我自己,便已經觉得异常开心了。与鲜花、音乐、标志性建筑一样,书店也是约克古城特有的美丽。只是,对游客来讲,大多只能经过或浮光掠影似地浏览,难以领略其深层的美。我常觉自己特别幸运,在这座千年古城里,我遇见了爱情,遇见了愿意每年夏天陪我来这里逛书店的那个人。

二○一八年九月于重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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