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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兽贵族”蒋友柏

2018-10-30张硕

看天下 2018年29期
关键词:曾祖父

张硕

“你在纪录片中说自己一直不快乐,是真的吗?”

“今天我妈妈在旁边,我必须说我快乐。”

10月13日,在杭州个人画展“看我蒋画”上,面对现场观众的提问,蒋友柏如是说。站在他身边的,是他的母亲蒋方智怡。

1975年,蒋介石去世。次年,蒋友柏出生,他没有见过自己的曾祖父,但这个姓氏给了他跌宕起伏的人生。12岁以前,他锦衣玉食,就像拥有一个阿拉丁神灯似的,心想事必成,要什么有什么。1988年1月,祖父蒋经国去世,4月,父亲蒋孝勇带着一家人移居加拿大蒙特利尔,隐入普通人的生活,一夜之間仿佛什么都没有了。1996年,父亲也英年早逝,一家人的生活更是陷入窘迫。

“蒋”姓是注定要跟随他一生的标记。“那避不掉啊,我姓蒋,你怎样我都姓蒋,所以它本来就有压力……以前想把它分割掉,后来发现不需要。”他在纪录片《我的时代和我》中说道,“我看过为人民服务的状态,看过商人的状态,但我从来没有看过幸福的状态 ……”

2016年,蒋友柏在大陆开办了“常橙文化创意有限公司”并将总部设在“蒋氏故里”浙江奉化。“过去15年,我在台湾做的事是用身份来创造一种故事,用故事来创造品牌。未来的15年,我会多花很多时间在‘根这件事情上。”

由此,他开始了与奉化区政府的一系列合作,改建祖父与曾祖父就读过的奉化中学,在曾祖父创办并命名的学校武岭中学大礼堂呈现“最美的一餐”,设计规划两岸晨曦文创生态园……

不交朋友,只交兄弟

10月13日,42岁的蒋友柏习画30年后,在杭州金彩画廊首度以艺术家身份亮相。在一众正装礼服的参观者之中,光头的蒋友柏照旧穿着牛仔裤休闲装出席,他连同他身上的标签一起聚焦着大众的目光。他话不多,进退有节,客气而疏离。

展厅里人潮涌动,金彩画廊创始人金耕当机立断,只让蒋友柏在展厅停留3分钟,简要回复粉丝几个问题后立即回避,随后众人方可静心观画。

蒋友柏画的大多是动物。他曾说:“太多动物的本能被封死,所以我会投射在画上。最多的就是自由、孤独、挑战、反讽。”

有一次,蒋友柏给好兄弟、美好生活提案平台“24季私享家”创始人朱建发了十几张狗的肖像,说其中有一张叫建哥。朱建一下子就认出来了,那眼神就是自己。还有一张,画的是蒋友柏的妈妈。基于一种直觉,朱建认为画画对于蒋友柏,其实另有深意。“那种在照片中很难看到灵魂的东西,他却能用最简单的笔触呈现出来。他孤独地与想象中的灵兽相处。他内心的版面如此辽阔。他随手画下的既是一个成年人的精神涂鸦,也是对混沌世界的必要遮蔽,而萦绕其上的体温无一不是在缝合那些幻灭后的裂痕。”

每天离开公司,蒋友柏通常只做三件事:健身、遛狗和画画。画画对于蒋友柏而言几乎是内心独白。有一天,朱建突然想为什么不给蒋友柏办一次画展呢?两个人一拍即合。

作为蒋家后人,蒋友柏从降生起看到的就不是寻常风景。蒋友柏的英文名Demos,是曾祖母宋美龄所取,出自希腊文,意为“人民”。蒋友柏小时候的绘画都受名师熏陶,去张大千画室玩,看过他画画。他依稀记得看到大师作画的方式,对于墨与形,都深深地被影响。

“友柏是亲历人生大风景的人。发生在他身边的巨变,改变了他观看世界的方式。他对人性有着敏锐的认识。”朱建为蒋友柏的画展作序《蒋友柏的蒋,绘画的画》,“纵然如此,他依然受到过许多欺骗。”

面对媒体,蒋友柏显得不好接近,很多问题,他都直接怼回来。“不回答。私事,无须分享。”“这个问题之前已经回答过了,看此前的访谈。”

“我跟他接触多了之后,觉得他其实是一个蛮单纯的人。”朱建觉得蒋友柏很孤独,介绍了很多身边的朋友给他。

蒋友柏不交朋友,因为没有时间。“我只交兄弟。所谓的朋友,对我,就是不同等级的客户。而我的兄弟,每一个都与我不同。但心中都还有侠义。他们每一个都是一方之霸,却都是温柔之人。与他们相处,是互补、是互竞、是一种放松与愉悦。”

回奉化寻根

朱建是他的兄弟之一。两人的交往始于去年的一次合作。朱建问:“你愿不愿意在蒋家故居,做一次你想象中最美的家宴?”蒋友柏答:“你愿意加入,我就做。”

朱建说那情景好像他们已经认识很多年,但其实是他们才刚刚加上微信。蒋友柏对此的解释是“对味儿”。“以他的经历,不难推想,这种高度简化的准则背后,有过怎样惊心动魄的人生图景。”朱建说。

在奉化区政府的支持下,蒋友柏和24季在奉化武岭中学大礼堂呈现了一场“最美家宴”。武岭中学是蒋介石遵母遗训创办并命名的学校,而大礼堂曾是蒋氏家人寿庆、演戏、礼拜的重要活动场所。

在奉化,剡溪从西南流向东北,两岸的青砖粉墙黛瓦高低错落,不远处是云雾缭绕连绵起伏的山。1949年,蒋介石、蒋经国父子拜别奉化溪口祖堂,仓皇赴台,从此,再也没踏上过故土。蒋友柏第一次来奉化,是19岁时陪病重的父亲最后看一眼家乡。

在这场家宴上,庄重的礼堂中间,摆放了一张木质长桌,桌子中间河流蜿蜒。这里流水旋洄、游鱼可数,正是父辈念念不忘的梦中故乡。

在长桌“河流”的尽头是数十根交错的竹子,隔着竹林,墙上的孙中山像隐隐约约,像是透过历史尘埃遥远地注视。

在“河流”的两侧,是用丝做的围屏,丝上印着蒋友柏画的鱼,因为儿时教育,蒋友柏根深蒂固地认为,溪口的鱼一定是逆流而上,因此在围屏上以“逆流而上”的鱼为主要的创作意象。

围屏被制作成两个半圆的形状,如果从二楼往下看,会发现两侧的围屏,和中间的长桌一起,刚好组成了一个“中餐”的“中”字。

“中餐”便是这场“最美的一餐”的主题。在谈到自己的作品时,蒋友柏说:“我的设计,是以情境、故事、价值为主,所以都偏离不了中国的故事与元素,因为这就是我的原点。”

“最美的一餐”中的大部分菜品,都运用了奉化本地的食材,比如第一道主菜“紫芋五花”,选用的是奉化的特产芋头。

最后一道菜用奉化特有的棠云纸折成一条鱼,名为“取中人散”,即曲终人散,各自回家。

那一餐,蒋友柏邀请的嘉宾均为“不惑之人”,是他认为对味的人。

蒋友柏为奉化中学设计,也是他与父辈的一次交汇,这是他曾祖父与祖父就读过的学校。奉化中学的新校园轴线配置形似商周金文的“中”字,正合了“中庸之道”。

蒋友柏曾经想切割自己的出身,但四十岁后,他却想寻根。“我什么都不缺,我现在可以过好我的生活,单纯做生意,我大概不一定选择奉化。它是一个生意加上理想的东西。”

2015年,蒋友柏的橙果设计公司曾受邀请改造位于西湖断桥边的蒋经国故居。不过当他发现合作方要在故居引入麦当劳后立刻中止了合同。“接的原因是因为客户本来表示,要做出古迹地产的正确规范案例。所以保留了很多的旧,再用新的材质呈现旧。但过程中,了解到原来要开的是麦当劳,原来客户要的只是我提供先人的照片,所以就主动告知,无法达成客户的期望,进而裸退这一个设计案。这可能是叛逆作怪,有些事,就是不愿意做,不愿意配合。”

野兽贵族

在准备“最美的一餐”的一个多月时间里,朱建看到了蒋友柏极致的投入和超高的效率。他吃惊于“蒋公子”还有把小做大的能力。而蒋友柏的回复仍然简单:“很多事我們只会做一次,所以要珍惜。”

在外人眼中,蒋友柏是个高度自律的人,甚至有些疯狂。他的作息像军人一样严苛,在台北时每天5点半至6点间起床,起床后清理狗大便,叫小孩起床,7点准时出门,8点前出现在公司楼上的咖啡厅。下午2点钟是蒋友柏的下班时间。3点到晚上9点半小孩上床之前,他的时间都属于孩子和9条狗。晚上10点钟,他进入第二段工作时间。睡觉时间视工作情况而定,一般在11点至凌晨2点之间。

开办公司的10多年来,他每年要写300多份报告,收到的工作邮件,无论是在夜里,还是在清晨,他一定会在半小时内及时回复。在纪录片里,他对着镜头摊开自己的双手:“你看我手脏不脏,手不脏的人怎么做设计。”

蒋友柏对自己有种狠劲,就像他开始健身后,三个月就达到了别人一年才能达到的效果。即将出版的新书《你好,这是我们的名片》,16万字左右的书稿,出版社计划是一个月的周期,但蒋友柏用一周时间就弄完了。面对好兄弟、出版人陈垦的“震惊”,他只有寥寥几个字:“还好吧,答应就要做到。”在蒋友柏同事眼中,这些早已习以为常,“你给了他功课,他一定要今日事,今日毕。不然他睡不 着。”

本刊问他:“你做每一件事情都极为高效,这是你从小的习惯吗?稍微偷懒一下对你来说会意味着什么?”蒋友柏端起手臂,硕大的肱二头肌快要撑破衣袖,他推了推眼镜腿,轻轻摆手说:“我只是懒惰,不想一件事做两遍。所以尽可能地一遍就做好。”

2001年,蒋友柏回到台湾,发现全台湾再也没人称曾祖父为“蒋公”了,就连那些当年高喊“蒋总统万岁”的人,也称蒋介石和蒋经国为“老蒋”与“小蒋”了,还有很多骂蒋介石的,用词甚至比“蒋匪”、“蒋贼”还难听。

他选择了远离政治,赤手空拳创办了橙果设计公司。那一年女儿出生,他将那段时光形容为“混沌、恐怖”。“因为当时太年轻,完全没有想过要同时照顾两个婴儿会有多么地难。虽然现在有一个好房、好家、好车、好公司,一些好客户,但在刚开始的几年里,根本就是在混沌里平衡两边,令人恐怖。”蒋友柏在新书里写道。

当本刊追问他对“混沌”的定义时,蒋友柏上起了一堂哲学课:“盘古开天之前,古人用混沌来形容世界。一个没有方向,没有时间概念的世界。当人生中所有的一切,都是在未知的状态下,就会觉得恐惧,因为不知道何时会结束,或是往哪里去会比较好。但随着时间,人的抗压性会变得很强,尤其是自己做老板的人。当抗压性够强时,就会了解到,人生就是一个无止境的不确定旅程。了解到,又有能力承受时,就会开始接受混沌在生命中的重量。”

相较于11年前接受媒体采访“不做蒋家第四代,要做蒋家第一代”的豪言,如今的蒋友柏开始明白:“有的时候,我们能够拥有的,就只有一个开头而已。”

大起大落的人生造就了蒋友柏“I don't live,I survive”的心态,他此前的两本书,分别名为《悬崖边的贵族》和《悬崖下的小道》。他觉得自己身上有征战的基因,有武将的个性,“没办法,三代都是搞这个的”。“我选择成为野兽贵族。用战场,证明自己活过。”

曾经有好几次,蒋友柏买了一杯外带咖啡,一个人坐在中正纪念堂的阶梯上冥想:“想着我和我的曾祖父、祖父对话,他们会跟我讲什么。我的小孩和将来的子孙又如何看待这两位曾经当过‘总统的祖先们。”

蒋友柏希望孩子们“以后要过一个更快乐的人生”,“反正不要像我一样,把自己逼这么紧”。

“我觉得蒋友柏说自己不快乐太正常了,所有的名人之后,我认为不快乐是一种常态,幸福快乐一定是属于那种小老百姓的。”朱建理解这位名门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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