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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圆形钟源流探略

2018-10-30朱国伟

音乐研究 2018年4期
关键词:大系铜铃编钟

文◎朱国伟

合瓦形双音青铜编钟是古代中国在青铜铸造领域独步于世界之林的光辉创造。古代亚述、巴比伦、印度都曾出现过铃、钟等青铜乐器,欧洲自中世纪之后也发展出多种类的金属钟,但其截面皆为圆形,一钟最多产生一个固定音高,且带有嗡声过长的击奏音响缺陷,而中国先秦时期的合瓦形钟却能逐一巧妙避开这些缺陷。王子初指出,双音钟这一科学发明的“重大学术含义,决不在已有的中国古代‘四大发明’之下”①王子初《复原曾侯乙编钟及其设计理念》,《中国音乐》2012年第4期。;戴念祖评论,“中国编钟是迄今为止世界所有钟类乐器中具有最佳结构的乐钟”②戴念祖《曾侯乙编钟在科技上的贡献》,载邹衡、谭维四主编《曾侯乙编钟》,金城出版社2015年版,第698页。。但是合瓦形钟以外的圆形钟,在中国发展情况如何,其产生是西方文化输入的结果吗?圆形钟在中国的源流如何?纵使音乐性能不比合瓦形钟,但作为世界最普遍的钟形,也是中国钟的一大类别,此问题不可不查。

此前,C.萨克斯、林谦三、戴念祖、陈荃有等中外学者在其专著中都有对中国圆形钟的相关探讨,且各有亮点。稍为遗憾的是,这些书对中国圆形钟的发展描述都偏简略(关注商周钟为主),难以捕捉整体脉络,个别细节也有可斟酌或拓展处。事实上圆形钟在中国的发展较为曲折,做到全面清晰确实不易,本文拟就已有材料,对中国圆形钟做一次相对系统的观察,希望在前人基础上,对中国圆形钟的发展进行分阶段的脉络梳理,以探其发展规律。

本文“圆形钟”,指横截面为圆形、底端开口的钟类乐器,且主要指体外击奏(而非摇奏)的金属钟,但在论及源头(起源及雏形)时则还包括各种铃形器。

一、中国圆形钟之源头

中国特色之合瓦形编钟的研究,自曾侯乙编钟出土以来已经走过了辉煌的四十年光景,成果颇多,然而圆形钟在中国的产生和发展问题鲜被关注,甚至提起圆形钟,多冠以“西方”之名。萨克斯就认为,远东地区的钟早期为四边形或椭圆形(应指合瓦形),中国要到16世纪才发展出圆形钟③Curt Sachs.The History of Musical Instruments.Dover publications,2006.笔者所阅为W.W.Norton1940年出版的同名图书的正式电子出版物。“Bells and bell chimes”条目位于第二章的“远东”部分。;林谦三也认为,圆形钟随着佛教自西方和印度传来,但他又认为大型梵钟乃是在中国形成,是吸收了西方圆形口的特点并结合中国已有的无舌大钟特点,在六朝时期产生,值得注意。④〔日〕林谦三著,钱稻孙译《东亚乐器考》,人民音乐出版社1962年版,第45—55页。今人陈荃有则进一步提出了圆形钟产生于中国本土之说,⑤陈荃有《中国青铜乐钟研究》,上海音乐学院出版社2005年版,第125—133页。后2015年出版的《曾侯乙编钟》⑥邹衡、谭维四主编《曾侯乙编钟》,金城出版社2015年版,第385页。一书再次发出“圆钟的源头在中国”之声,都指出先秦已存在四川广汉三星堆圆形铃及东周铜钲等圆形钟器,值得肯定。⑦此外,王光祈在《西洋乐器提要》一书中曾简单提及西方钟乐乃“自中国输入,相传由荷兰人带回欧洲”,但未列证据亦未明出处。王光祈《西洋乐器提要》,上海中华书局1929年版,第29页。本文在此基础上做进一步扩充。

中国青铜器的制造并非世界最早,同样圆形钟(此处包括闭口铃)的出现也并未领先于世。埃及与美索不达米亚地区的圆铃在公元前2000—3000年已出现,但主要为闭口型的串铃或衣物上的装饰铃,类似于现在一些小铃铛;开口式的铃则出现于公元前11世纪之后。⑧〔英〕斯坦利·萨迪主编《新格罗夫音乐与音乐家辞典》(第3卷),湖南文艺出版社2012年版,第174—175页。另外,〔德〕汉斯·希克曼等著,王昭仁、金经言译《上古时代的音乐:古埃及、美索不达米亚和古印度的音乐文化》在每个部分以极简单的一两句话提及埃及人、亚述人用到了一种青铜小铃,见该书第31、89页,文化艺术出版社1989年版。闭口式的小铃铛,其起源与陶响器有着较为紧密的关系,但开口式的钟铃,国内外皆有学者倾向于其产生源自一种仿生行为。

三星堆青铜铃中的两件圆铃(H型与I型),是目前所知中国乃至世界最早的“开口式”正圆形钟类乐器之一,⑨关于“世界最早”之说,笔者只是囿于不完整材料的判断,亦是参考了上述《曾侯乙编钟》论点及《新格罗夫音乐与音乐家辞典》的描述。属三星堆遗址晚期遗物,⑩四川省文物管理委员会、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广汉市文化局/文管所《广汉三星堆遗址二号祭祀坑发掘简报》,《文物》1989年第5期。其具体年代虽不明确,但基本认为在相当于晚商的殷墟二期至三、四期之间(公元前12世纪前后)⑪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所《三星堆祭祀坑》,文物出版社1999年版,第432页;段渝《三星堆文化研究的回顾与展望》,《中国史研究动态》2007年第1期,第14页。。作为开口式圆形钟的源头之一,三星堆青铜铃系列的多元形制从一开始就为中国圆形钟的发展预示了道路,即它在其后长时段内都是伴随着合瓦形钟,此消彼长地存在着,并且自商周至汉,二者皆以合瓦形为主流,三星堆遗址便已如此。

三星堆出土铜铃计43件,型式多样,发掘报告将其分为9型。⑫《三星堆祭祀坑》,第289—299页。A-D型皆为正面呈梯形或近长方形的、与后世纽钟相似的钟体,其分型区别主要在侧翼(扉棱),与钟体形状关系不大。A型1件,无侧翼;B-D型有侧翼,计37件,为最普遍者。这些铃若按钟体形状分,按横截面可分合瓦形与椭圆形两种(据标本线图与报告描述,也有介于两者之间的样态),A型为明显椭圆状,C型则为合瓦状;按纵截面看,两铣外侈程度不同,多有外侈,但B型与D型中皆有近似长方形的铣不外侈者;据于口分,也有于口平齐与于口上弧两类。⑬鉴于报告是按侧翼形态分类,而线图只给出各型式中一例标本,而本人亦未实地逐个验证,故此处不能给出钟体各形状的比例情况。但可以肯定的是,A—D型铃都不是正圆形截面。但这些铃都不是圆形钟体。剩余5件铃,造型各异,从E、F、G型铃体截面看,为外围合瓦形,两侧壁较厚,内围缩为椭圆形。最为本文关注的应为H型铃与I型铃(见附表及彩版),H 型铃为喇叭花形,上部花托与下部花瓣上方皆呈正圆形,花瓣下方有四瓣分开外侈,截面内围为椭圆方形,近正圆形;I型则为一纯粹的素面喇叭口状铃,截面正圆形。

三星堆H型与I型铃为目前所知中国最早青铜圆形钟/铃,其形制应为对现实事物的模仿而产生,并非当时铃类常见状态,在三星堆遗址出土铃中仅占5%弱。普遍认为与三星堆文化有继承关系的金沙遗址,亦见有铜铃,但已无正圆形铃,出现的两种铃共12件,皆相当于上述三星堆2号坑的A型铃与Ba型铃。⑭成都市文物考古研究所《成都金沙遗址Ⅰ区“梅苑”地点发掘一期简报》,《文物》2004年第4期,第11页。青铜圆形钟体自产生起便处于边缘样式,而合瓦形与椭圆形则大量存在,这一现象无论是往前追溯陶制钟体时期,还是往后观望真正的青铜乐钟时代,都一直如此。

追溯三星堆青铜圆形铃更早的圆形钟阶段,则是新石器时代陶制圆形铃,如较典型的有郑州大河村陶铃(1379号)、湖北天门石家河遗址陶铃等。⑮赵世纲主编《中国音乐文物大系·河南卷》,大象出版社1996年版,第44页;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湖北天门市石家河三处新石器时代遗址发掘》,载《考古》编辑部编《考古学集刊》10,地质出版社,第54—55、73、76页。后者略呈不规则椭圆形,似为变形所致,而前者既有半球形体铃又有平舞结构的铃,都有近圆形于口(附表1)。但从总数看,新石器时代正圆形陶铃仍占非常小的比例,多数为椭圆形与合瓦形,包括曾命名为陶钟的两件钟形铃,⑯袁荃猷主编《中国音乐文物大系·北京卷》,大象出版社1996年版,第12页。实为可悬铃舌的陶铃,皆为椭圆形。而比三星堆青铜铃更早的襄汾陶寺陶铃及该遗址出现的中国最早的金属铜铃,则呈合瓦形或四边形。⑰项阳、陶正刚主编《中国音乐文物大系·山西卷》,大象出版社2000年版,第297—300页。

襄汾铜铃之后出现的最早青铜铃——二里头系列铜铃,则基本都呈椭圆形截面⑱《中国音乐文物大系·河南卷》,第46、47页。(见彩版)。值得注意的是,该遗址第二批(1960—1964)出土文物中有2件陶铃及1件铜铃(《中国音乐文物大系》未收录),陶铃乃为正圆形结构;⑲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洛阳发掘队《河南偃师二里头遗址发掘简报》,《考古》1965年第5期,第222页、图版五。李纯一《中国上古出土乐器综论》,文物出版社1996年版,第90—91页。铜铃形制则有不同说法,原简报说与陶铃相似,亦近正圆形。而后来出版的正式报告有线图,为椭圆形。⑳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偃师二里头1959年—1978年考古发掘报告》,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1999年版,第137页、图版61页。20世纪60年代出土的这件铜铃形制与20世纪80年代出土的相同,后者应是准确的。但各件二里头椭圆铜铃的圆形程度并不相同,事实上二里头除两件陶铃为圆形外,较圆的57号墓铜铃已经比较接近正圆形,纵横径仅相差1.1厘米。

以上陶铃及二里头、三星堆2例早期铜铃的情况,揭示了中国圆形钟的来源与雏形。二里头遗址圆形陶铃与铜铃的共现,对照襄汾陶寺合瓦形陶铃与铜铃的共现,明白地体现了铜铃源自陶铃(萨克斯曾认为非金属钟很可能只是金属钟的拙劣模仿,现在看来是不确的)㉑Curt Sachs.The History of Musical Instruments.Dover publications,2006.,青铜圆形钟的起源也应归为圆形陶铃。再者,二里头圆形陶铃、铜铃与椭圆形铜铃同地出现,对照三星堆圆形铜铃与椭圆形、合瓦形铜铃同地出现,又表明了铜铃在早期发展时,圆形铃与扁形铃同是中国早期青铜铃的正常形态,二里头青铜铃与三星堆H、I型铜铃可共同视为中国圆形钟的雏形。但是与陶铃情况一样,青铜铃的主流仍然是扁形,至于这是一种功能/性能选择的结果,亦或者只是审美选择的结果,则需要实验配合验证。另外,如果不过于严格的要求圆形钟的“圆”,那么二里头57号墓铜铃比三星堆圆形铃早出四五百年,是中国最早圆形铜钟。

二、中国圆形钟之先声

自二里头和三星堆圆形铜铃产生后,圆形铜铃便长期存在未有消失,如商晚期的武官村殷墓铜铃,㉒同注⑯,第81页。西周的元氏西张铜铃,㉓吴东风、苗建华主编《中国音乐文物大系·河北卷》,大象出版社2008年版,第54页。东周的当阳曹家岗5号墓铜铃㉔王子初《中国音乐文物大系·湖北卷》,大象出版社1996年版,第12页。、邯郸百家村M56铜铃㉕同注㉓,第55页。、凉城崞县窑子东周墓铜铃㉖段泽兴主编《中国音乐文物大系Ⅱ·内蒙古卷》,大象出版社2007年版,第30—31页。等都为圆形铃,但与扁形(椭圆与合瓦形)铃相比仍是极少数。汉代以后,圆形开口铃出现的频率更高些。

以下部分关注的则是真正的青铜钟类乐器,即体外施槌击奏而非体内悬舌摇奏之器。《曾侯乙编钟》编者认为,“古代编钟中的镈钟,大多数形体被称如‘椭圆’体和‘椭方’体,较之‘扁圆’的合瓦体,其更应类属圆形钟”,并举西周的眉县镈、克镈、秦公镈以做说明。㉗同注⑥,第384页。笔者同意这样的看法,这种椭圆或椭方形青铜钟器,不具备合瓦形钟多方面音乐演奏音响的优势,从外形和功能上更近圆形钟。但因其与正圆形钟在发声方面尚有差别,可视其为圆形钟的先声,并且在案例方面,应该关注到最早的是出土于江西新干大洋洲的一例商代镈,以及南方商周之际的四虎镈有着同样形态。

现知最早的镈发掘出土于江西新干大洋洲墓,时代在商代后期早段。㉘江西省博物馆、江西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新干县博物馆《新干商代大墓》,文物出版社1997年版,第73—80、190页。同出青铜铙3件,㉙《新干商代大墓》,第80页;彭适凡、王子初主编《中国音乐文物大系Ⅱ·江西卷》,大象出版社2009年版,第12—18页。也是南方铙较早的案例,新干商墓的镈与铙是中国最早的一批大件青铜钟器。新干镈的横截面为椭圆形,新干3件大铙中,2件横戴面为合瓦形,与新干镈的椭圆于口形状有明显差别,另一件铙则为介于椭圆与合瓦形态中间的类六边形结构(图1)。㉚彭适凡、王子初主编《中国音乐文物大系Ⅱ·江西卷》,大象出版社2009年版,第12—18、41—43页。比照该墓铙与镈的横截面,可以发现其与早期陶铃、铜铃情况一脉相承,即以扁形钟为主流,且合瓦形与椭圆形并存,显示出青铜钟在规范化铸造前所经历的一定范围内的随机性。而镈钟此后则都采用了椭圆或略带方形的椭方形截面结构,成为一种惯例。除新干镈以外,商代镈还有主要见于湖南地区的虎饰镈,如出土地明确的邵东民安镈,也为椭圆形(圆角长方形)。㉛高至喜、熊传薪主编《中国音乐文物大系Ⅱ·湖南卷》,大象出版社2008年版,第53页。

图1 大洋洲镈(左上)与铙(余者)的于口

关于镈钟的起源,曾有多种说法,如搏拊说、钟铙说等,最普遍的认知则是起源于早期的铃。㉜冯卓慧《试论青铜镈的起源》,《中国音乐学》2008年第3期。本文观点亦是如此,不论在北方还是南方,早期铃都有椭圆截面的存在,并且铃的环纽悬挂及铃体下端的平于结构,都为镈的形制特征所包含。而镈之所以在南方产生,还可能与早期南方铃更重装饰有关,北方早期铃较朴素,极少有纹样装饰,一直到晚商殷墟铜铃才有部分铃有纹饰,㉝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编著《安阳殷墟郭家庄商代墓葬1982—1992年考古发掘报告》,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1998年版,第52页;张冲《先秦时期陶铃和铜铃的研究》,山东大学2014年硕士学位论文,第14、18、26页。而南方铃数量虽不多,却常重纹饰,如三星堆铜铃及在地域上更接近湖南、江西的湖北石家河遗址陶铃都有在铃身上加纹饰的情况出现,㉞《考古学集刊 》10,第48—88页。且有的纹饰已较为复杂。镈钟很可能是在南方注重钟体修饰的土壤下,借鉴南方铃的形制以及南方大铙的体量和体外击奏方式而产生。

镈在南方产生后,于周初传入中原,目前见到的中原镈主要发现于周都(今西安)附近,并开始成编出现,著名的有眉县杨家村镈、克镈及春秋初期的秦公镈等,㉟李纯一《中国上古出土乐器综论》,第145—151页;方建军、黄崇文主编《中国音乐文物大系·陕西、天津卷》,大象出版社1996年版,第100—105、204—205页。南方四虎镈仍主要以特钟的形式存在,直到2013年于湖北叶家山发现一例加入甬编钟组合的四虎镈。㊱方勤《叶家山M111号墓编钟初步研究》,《黄钟》2014年第1期。以上各镈皆为椭圆或椭方形截面。㊲南方还见一种鸟翼镈,则常为合瓦形腔体,可参见《中国上古出土乐器综论》,第151—156页。直到春秋中期之后,镈饰渐减且合瓦形占据主导。其中,叶县许公墓有脊镈与无脊镈同墓出土是一个重要标志,该墓4件有脊镈为近圆形截面,纹饰繁复、无乳钉枚,如西周镈;又无脊镈4件,则是合瓦形截面、有36乳钉枚,显然更重音乐功能。㊳平顶山市文物管理局、叶县文化局《河南叶县旧县四号春秋墓发掘简报》,《文物》2007年第9期;彭适凡、王子初主编《中国音乐文物大系Ⅱ·江西、续河南卷》,大象出版社2009年版,第138—141页。之后合瓦形镈的数量骤增,是时代对编钟整体音乐性能要求提升的结果。

这里必须涉及却还不明了的一个问题是,椭圆形钟与合瓦形钟、圆形钟的关系问题。合瓦形钟与圆形钟的物理声学研究已有科学研究成果。㊴陈通、郑大瑞《古编钟的声学特性》,《声学学报》1980年第3期;陈通、郑大瑞《永乐大钟的声学特性》,《声学学报》1987年第3期。合瓦形与椭圆形在声学计算中有许多相似性,陈通等先生对合瓦形钟的研究就是通过将其模拟成钟壁均匀的椭圆形做的公式分析。㊵陈通、郑大瑞《椭圆截锥的弯曲振动和编钟》,《声学学报》1980年第3期。但在音乐性能方面,笔者以为合瓦形与椭圆形必有差距。合瓦形与椭圆形钟构造的最大区别在两点:一是合瓦形钟两铣处有加厚的折角,这个铣部的“抑振作用”会很明显;㊶于书吉《古编钟的音频特性》,《黄钟》1988年第4期,第33页。二是合瓦形钟常在四侧鼓及中鼓、铣角处做加厚或挖槽处理,加大八条节线的作用。从音乐性能上看,合瓦形钟与圆形钟区别主要在两点,一是合瓦形钟可产生良好的双音性能而圆形钟不能;二是合瓦形钟因延音不长,较圆形钟有更好的演奏旋律的功能。那么,合瓦形与椭圆形在构造上的两点差别对音乐性能的影响恰恰是非常大的,铣部的“抑振作用”及节线的影响恰恰是提高双音各自清晰度和抑制余音的有效手段,这两点椭圆形钟与圆形钟一样都没有。当然,更重要的决定双音音程距离的因素在于椭圆形的纵轴与横轴差数,差数越小越接近圆,理论上双音音程与效果的差别也就越小,直到接近圆形钟效果。西式圆形钟与先秦编钟中音乐性能较好的甬钟、纽钟的再一重要区别是前者于口平齐,后者于口上凹,于口的上凹也是导致双音分离与余音减短的重要因素。

值得注意的是上述中原地区最早的眉县杨家村3件镈,于口平齐,其椭方形状基本呈中心对称图形,横纵轴差距极小,接近圆形截面!将此视为圆形钟实不为过。另外,宝鸡秦武公镈(3件)、甘肃礼县大堡子山秦公镈(3件)㊷早期秦文化联合考古队《2006年甘肃礼县大堡子山祭祀遗迹发掘简报》,《文物》2008年第11期。、许公墓有脊镈(4件),也都是横纵轴比较小的类圆形钟(于口尺寸见附表)。

三、青铜圆形钟之潜伏式发展

两周时期,中国除了进入乐悬钟列的甬钟、镈钟、纽钟之外,还诞生了一系列的非成编青铜钟家族如于、扁钟、钲等,在非中原地区又产生了区域型的编钟如句、越系圆钟(或称悬铃)、羊角钟、筒钟等。如果说镈钟还不够“圆”的话,那么,中国体外击奏圆形钟的生成和发展则与这些非主流的青铜钟有着更直接的联系。

除了不成编的上述钟类乐器外,事实上编钟家族中也开始“默默”出现了圆形钟。但基本都是地域性产品。

钟体偏圆的情况,在战国时期的中原周边地区开始出现。典型者如江西修水曾家山纽钟㊾《中国音乐文物大系Ⅱ·江西、续河南卷》,第48页;薛尧、程应麟《修水县发现战国青铜乐器和汉代铁生产工具》,《文物工作资料》1964年11月10日(总第40期)。、湖北鄂州坝角村钟㊿《中国音乐文物大系·湖北卷》第46—48页,有相似的四例。、湖南岳阳烂泥港钟[51]《中国音乐文物大系Ⅱ·湖南卷》,第100页。此例为散出,“大系”断为春秋钟,根据江西、湖北同类钟的情况,笔者认为应是战国钟。等战国纽钟(附表及彩版),已成圆形,钟体与一部分战国时期的钲相似。到了两汉时期,西南地区的筒形编纽钟的钟体也都是圆的,如广西罗泊湾越墓钟与湖南吉首香儿坡钟。[52]广西壮族自治区文物工作队《广西贵县罗泊湾一号墓发掘简报》,《文物》1978年第9期;《中国音乐文物大系Ⅱ·湖南卷》,第115页。这些都是中原文化区以外的铸造成果(虽然战国楚文化在很多时候也被看作是中原主流文化的一部分),后来圆形钟终成为主流,颇有点是“农村包围城市”的意味。

另外,还有一种需要提及的圆形钟是战国江浙地区出现的悬铃或越系圆钟,[54]南京博物院等《鸿山越墓发掘报告》,文物出版社2007年版;朱国伟《无锡鸿山越墓的音乐考古发现与研究》,中国艺术研究院2010年硕士学位论文,第39—42页。它们通常一次性出土件数较多,都与乐器同置,故可知为乐器,且大小有别似成编列。不同墓葬的钟体表面装饰虽有差异,但形制皆类,为半球形的圆钟。较特别的是,目前见到的此类钟以仿青铜的陶瓷制品为主,未报道有明确的青铜越系圆钟。但事实上在越地已有见到类似的青铜器物,如广东四会县高地园战国墓M1的2件“ 半球形器”[55]何纪生《 广东发现的几座东周墓葬》,《考古》1985年第4期,第362页;黄展岳《 论两广出土的先秦青铜器》,《考古学报》1986年第4期,第422—423页。(图2)、江苏淮阴高庄墓的6个“铜坠”(纹饰亦类鸿山越墓老虎墩越系圆钟)[56]淮阴市博物馆《 淮阴高庄战国墓》,《考古学报》1988年第2期,第227页。,及绍兴洪家墩村取土时发现的几件“权形器”[57]周燕儿《 对绍兴出土战国权形器的思考》,《江汉考古》1998年第1期,第73页。,都是和越系圆钟一样的半球形钟体且多件出现,又并不像权、镇等器物般为实体,而是空心,很可能为圆钟。但现仍无法最终确定这一点,因缺少文字佐证及测音分析。从形制看,这种半球形钟与后来西方出现的编钟形制较接近,如青铜越系圆钟能得到证实和测音,将是中国圆钟乐器的又一重要成果。

总观圆形钟在两周时期的发展,它的出现主要有两块领域,即非主流青铜钟如于和钲,及中原域外的地方性编钟如越地纽钟和越系圆钟。在这一阶段,圆形钟已正式开始发展,到战国时已经有一定数量。从地域看,南方是圆形钟的主要发生地。

四、青铜圆形钟之巩固(汉—明清)

汉代往后,青铜钟的数量与地位开始整体走向衰落,同时从比例而言,圆形钟在青铜钟中逐渐占据更重要的地位。汉代于继续大量存在,在河南、湖北、湖南、四川、山东和江苏等地都有所见,钟体多为圆形。[58]陆斐蕾《于及其文化区系研究》,中国艺术研究院2007年硕士学位论文。

关于主流圆形编钟的地位问题,事实上主要在于与合瓦形钟的对比,从另一个角度看也即合瓦形钟的衰落问题。

如果说双音技术的逐渐流失是先秦编钟铸造技术的一次转型的话,那么其后合瓦形钟向圆形钟的过渡则是先秦乐钟核心技术失传的标志。合瓦形编钟的音乐性能大大高于圆形铜钟,这造就了中国编钟在世界文化史上的独特地位。[59]戴念祖《中国物理学史大系·声学史》,湖南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第120—124、139—143页。但汉代以后随着青铜时代的没落,首先是合瓦形钟所代表的双音技术失传,接着合瓦形的功能也就不被世人所理解,导致其慢慢退出了历史舞台,代之以当时已经出现的、更易于把握的普通圆形或椭圆形。这其中的更替过程则较为漫长和复杂。

合瓦形这种结构在汉代仍有遗存,特别是西汉早中期的洛庄汉墓、大云山汉墓、南越王墓、海昏侯墓等几处出土的实用编钟仍表明先秦双音技术在此时有所延续,[60]王子初《刘非墓编钟与先秦双音技术的失传》,《中央音乐学院学报》2017年第3期;朱国伟《战国中期至汉代早期编钟音列研究》,《中国音乐学》2016年第4期;王清雷、徐长青《海昏侯墓音乐文物首次考察述要》,《人民音乐》2017年第8期。但再往后,双音钟不再见到。更可惜的是西汉中期到整个东汉时期出土的实用编钟非常之少,材料大多由明器钟组成,这给编钟形制转型问题研究带来了很多困难。

西汉早期的编钟明器如西安红庙坡、西安范南村92号墓、阜阳汝阴侯、江苏仪征汉墓的陶编钟以及徐州拖龙山3号墓、徐州北洞山的微缩版编钟还都制成合瓦形器。[61]方建军、黄崇文主编《中国音乐文物大系·陕西、天津卷》,大象出版社1996年版,第116页;安徽省文物工作队、阜阳地区博物馆、阜阳县文化局《阜阳双古堆西汉汝阴侯墓发掘简报》,《文物》1978年第8期;南京博物院、仪征博物馆筹备办公室《仪征张集团山西汉墓》,《考古学报》1992年第4期;徐州博物馆《徐州拖龙山五座西汉墓的发掘》,《考古学报》2010年第1期;狮子山楚王陵考古发掘队《徐州狮子山西汉楚王陵发掘简报》,《文物》1998年第8期。为数不多的汉代甬钟中,临淄稷山微型甬钟形制与大云山微型明器甬钟如出一辙,[62]周昌富、温增源主编《中国音乐文物大系·山东卷》,大象出版社2001年版,第75页;南京博物院、盱眙县文广新局《江苏盱眙县大云山汉墓》,《考古》2012年第7期。大云山墓同时有实用器和明器编钟出土。只是多了鎏金,很可能是西汉中期齐王室的产物。[63]山东省淄博市博物馆《西汉齐王墓随葬器物坑》,《考古学报》1985年第2期,第234、243、265页。原文误识钲为甬钟。西汉中晚期的甬钟只见汉元帝渭陵甬钟一例,[64]李洪涛、王丕忠《汉元帝渭陵调查记》,《考古与文物》1980年创刊号;《中国音乐文物大系·陕西、天津卷》,第99页。样式与临淄稷山微型甬钟相近,但钟体更圆,鼓、钲等部位都无纹饰。纽钟中,有曹墓陶纽钟、长杨汉墓素纽钟、绵阳永兴陶编钟都是西汉中晚期的,[65]长沙市文化局文物组《长沙咸家湖西汉曹墓》,《文物》1979年第3期;《中国上古出土乐器综论》,第267页;绵阳博物馆、绵阳市文化局《四川绵阳永兴双包山一号西汉木椁墓发掘简报》,《文物》1996年第10期。形体很不统一,钟体合瓦状不明显。与临淄稷山甬钟同出的纽钟已有椭圆化倾向,其9件钟中的2号钟舞修4.7厘米、舞广4.6厘米,铣间6.0厘米、鼓间5.3厘米,已近圆形,余有4例钟铣间与鼓间差为0.5或0.6厘米,都是偏圆的,但形体上看(特别是舞部)仍有合瓦形痕迹。[66]《中国音乐文物大系·山东卷》,第338页。而曹墓陶纽钟和绵阳永兴陶编钟不仅横截面变圆,钟体下部外侈幅度大,与某些铃的纵截面相似。再发展到东汉就只出现即墨东埠头纽钟、徐州子房山小编钟这种与铃相似的纽钟了,[67]同注66,第115页;马承源、王子初主编《中国音乐文物大系·上海、江苏卷》,大象出版社1996年版,第202页。舞面小,铣间距离大,山东即墨东埠头钟更省去了乳钉的装饰。而另有一件出土于河北定县北庄东汉墓的钟内可悬舌的“铎”,其形反而与西汉微型甬钟一样![68]河北省文化局文物工作队《河北定县北庄汉墓发掘报告》,《考古学报》1964年第2期,第138—139页。从中可以看到编钟铸造已经不成产业,少有规范,知其铸造内涵者越来越少,从而走向混乱。

从这些明器钟来看,圆形钟大约在西汉中晚期之后慢慢多起来,同时合瓦形体在两汉仍有存在。除上述乐钟外,其他非主流青铜钟种类中也可见到合瓦形,如湖南桃源东汉扁钟、河北定县北庄汉墓铎及一些铜铃。只是这些钟的形体与先秦钟差距较大,在西汉早中期,合瓦形还有其“形”亦有其“实”,但此后合瓦形便成了一种表面的遗留而已,其合瓦形明显非为“双音”的音乐功能服务,而只是沿用了这种形状。东汉后合瓦形钟音梁逐渐消失、铣棱渐不明显,“合瓦形”双音功能丢失毫无疑问,连其“节音”功能也已基本丢失,合瓦形显得名存实亡。三国时仍见到了非常重要的一例应为实用器的乐钟,即上海博物馆藏的三国时期吴国编钟之“黄龙元年钟”[69]《中国音乐文物大系·上海、江苏卷》,第79页。(图3)。此钟有明确纪年,其于口既有合瓦形痕迹,又有椭圆形倾向,纵横径为18.1×13.6厘米,偏扁,舞部偏圆(14.5×12厘米),两铣折角极小,且内壁光整无音梁(这点也应归为先秦合瓦形钟的典型标志),是合瓦形钟消失阶段的重要例证。合瓦形钟消失的原因与国家不要求统一的用乐规定(礼乐内容改变)、编钟被各级地方政府轻视、钟师与钟匠越来越少及音乐风尚的转变这些因素息息相关。随着编钟使用的固化,乐钟的“乐”功能被淡化甚至忽略,合瓦形的意义也就不存在了。

图3 黄龙元年钟及于口[70]此钟于口图片为上海博物馆马今洪先生专为本文拍摄,在此表示衷心感谢!

三国后便难以见到两铣有折角的合瓦形钟(个别异形钟除外,如镇江金山寺龙凤纹钟为菱形截面[71]同注69,第173页。),而代之圆形钟的全面兴起。如河北磁县湾漳北朝壁画墓陶编甬钟33件和磁县茹茹公主墓陶编钟4件(图4),都是北朝时期器物,截面都是圆形,舞面成了弧顶,[72]同注㉓,第29、43页。与梵钟形状相似;其后是近年发现的扬州隋炀帝萧后墓编钟[73]南京博物院、扬州市文物考古研究所、苏州市考古研究《江苏扬州市曹庄隋炀帝墓》,《考古》2014年第7期。(图片来自网络,源于《桂林晚报》2013年11月17日第8版《扬州古墓确认为隋炀帝墓》。见彩页),截面为完全的正圆形。再其后就是宋代至清代出现的大量乐钟,除了大晟钟因为模仿了出土的先秦编钟而有合瓦形倾向外,其他都是正圆截面的铜钟,即使是大晟钟,钟口也是偏椭圆形钟,更谈不上双音性能了。

图4 磁县湾漳陶编钟线图(左)和茹茹公主墓陶编钟(右)

圆形钟到底到何时完全顶替了合瓦形钟?陈荃有先生对此做了考察和研究,认为“我国合瓦形乐钟的衰落时间自战国中期已经开始”“东汉之后,我国社会生活中钟器的主体,是圆形构造的‘梵钟’,这种钟体进入日常生活的许多方面,并成为明清时期编列乐钟的主要钟型”[74]同注⑤,第142页。。这样的时间判断与本文的分析结果基本是一致的。战国中期时编钟制作技术已经开始衰落,且合瓦形钟向圆形钟的重要过渡阶段是在汉代后期。但据“黄龙元年钟”看,其完成则应该是进入三国后,基本只能见到椭圆形或圆形钟了。这种转型的时间节点也正好与三国及之后的时代大动荡背景相联系。

但是“梵钟”在汉代还未见实证资料,其最早出现于六朝时。而在合瓦形钟和“梵钟”之间,需要强调的是,圆形钟早已有所发展并在梵钟之前已在当时社会生活中发挥一定作用。

汉代后的大型钟在文献中时有反映。南朝鲍照《代放歌行》一诗的“日中安能止,钟鸣犹未归”中的钟是城中报时的钟声,[75]孙机《中国梵钟》,《考古与文物》1998年第5期。

已与梵钟相近,也即是一种能声音远播的大钟,陈荃有曾通过东汉、三国文献中“钟鸣漏尽”等线索论证过圆形信号钟在东汉时即已记载。[76]同注⑤,第126—128页。这种计时信号的圆形钟的钟体应该偏大,才能发挥信号功用。司马相如《上林赋》是夸张描写帝王奢侈生活的辞赋,内有“撞千石之钟,立万石之钜,建翠华之旗,树灵鼍之鼓”句,[77](汉)司马迁《史记·司马相如列传》,中华书局1959年版,第3038页。千石之钟实在过大(《国语》说“先王之制钟也,大不出钧,重不过石”),但与鼍鼓对应,很可能指独立的大钟,只是夸张了它的“大”;《三国志·杜袭传》记载,杜袭劝谏曹操时说到“臣闻千钧之弩不为鼷鼠发机;万石之钟不以莛撞起音”[78]《三国志·魏书·和常杨杜赵裴传》,天津古籍出版社2009年版,第378页。,也是说理中夸张了大钟,但表明了这种大钟很可能存在。早期这样的大钟虽未出土过,但很可能在梵钟之前已有,却不能称之为带有宗教含义的“梵钟”,且形体是否是“圆”也待新材料证实,只能推测,为了发挥大钟的巨响,圆形是最好的选择,另外在画像石上也可找到图像的旁证,如南阳草店乐舞画像石与南阳军帐营撞钟击鼓画像石,[79]《中国音乐文物大系·河南卷》,第164、167页。其中的钟为特钟,大架悬挂,形体显然很大。

宫廷用的圆形乐钟与显威仪、做信号的大钟为梵钟的制作技术打好了基础,加之佛教传入带来的西方郁金香状铃钟,大型梵钟得以在中国形成。圆形梵钟的产生使圆形钟彻底巩固了其在中国钟类中的地位。现见最早的梵钟是藏于日本东京井上源太郎处的陈太建七年(575)的钟,[80]于弢《中国古钟史话》,中国旅游出版社1999年版,第109页。这时钟体还小,才39.1厘米高。到唐代的肇庆天宁寺钟已高111厘米,[81]孔义龙、刘成基主编《中国音乐文物大系Ⅱ·广东卷》,大象出版社2010年版,第91页。唐代北海郡龙兴寺钟,就成了肩高129.4厘米、口径97厘米的大钟了。[82]同注75。这只是现有资料,其大型化的真实时间自然更早,可能会与汉代大钟衔接。梵钟在南北朝时影响已经很大,其后一直有大量生产。以往也多有学者认为大梵钟为印度传入,但事实上证据并不充足,前文提到的林谦三与陈荃有都有论述。但大型梵钟确是随着佛教的兴起而得到大量使用,并进而影响了中国编钟的制作。如前述河北出土的北朝编钟(虽为明器,但在反映形制上应有可信度),以及新近发现的隋炀帝陵二号墓编钟,既不像甬钟又不像纽钟,有点“四不像”,但是从钲面布局(钲区靠上)可以判断是吸收了梵钟的特点。

宋代有复古之风,编钟又开始流行,特别是徽宗时铸造了大批仿先秦镈钟的“大晟钟”,模仿对象虽是东周时合瓦形镈,但大晟钟的于口则做成椭圆形(舞面有近橄榄形者)。[83]可参见《中国音乐文物大系·上海卷》,第91—93页,4件;《中国音乐文物大系·北京卷》,第72—73页,5件。而同是宋代的湖北浠水龙钮钟则为吸收了梵钟样式的圆形乐钟,[84]《中国音乐文物大系·湖北卷》,第47页。元代也有类似情况,如天历四年钟。[85]同注㉛,第115页。这样的钟在明清时代出现很多。宋至明清,钟的种类以镈最为常见,甬钟发现数量较少;曲于直悬的纽钟本是先秦音乐性能最佳者,却自三国后就已基本消失,这也是编钟音乐性能不再受重视的一个旁证。明清传世的大量镈钟皆为圆形钟,甚至清代还有无舞面的球形钟产生,如福建泉州府文庙钟和四川德阳孔庙铜钟。[86]郑国珍、王清雷主编《中国音乐文物大系Ⅱ·福建卷》,大象出版社2011年版,第37页;严福昌、肖宗弟主编《中国音乐文物大系·四川卷》,大象出版社1996年版,第35页。(图5)同时清宫甬钟也显示了椭圆形钟依然存在,[87]《中国音乐文物大系·北京卷》,第76页。但在全国极少见到。宋代以后圆形钟还出现了一种新情况,即一套编钟的大小尺寸差距减小,前后钟感觉大小相似,其音高的区别则用钟壁厚薄的不同进行调制,而调制质量皆不理想。元代以后的编钟能成音列者极少。

图5 明代兴化府文庙编钟及清代泉州府学文庙编钟

由以上梳理可知,东汉到三国,编钟制造进入一个混乱期,合瓦形钟名存实亡,圆形钟(包括椭圆形钟)逐渐替代合瓦形钟,至南北朝及隋唐,产生的梵钟及出土乐钟皆以正圆形钟为主。宋元时期随着复古潮流又出现了大量椭圆形钟。明清时期复以正圆形镈钟占据钟器之统治地位。

余 论

本文对圆形钟在中国的发展作了历时的梳理,以西方的“bell”概念讲,中国圆形钟开始于新石器时代陶铃,其后椭圆形截面的二里头铜铃与三星堆的H、I型铜铃是圆形青铜钟的起点,但中国圆形钟、铃有自身的形制特点,特别是平舞并且于口外侈的结构特点是西方钟少有的。

以中国“钟”的概念看,商代南方镈钟可视为中国圆形钟的先声,并且西周及春秋早期镈的椭方截面结构特点与圆形钟已极为接近。春秋初期产生的于是一种较纯粹的圆形钟种类,当然除了圆形截面外,还有椭方、椭圆等接近圆形的形状。东周时期也开始出现正圆形截面的钲、球形的越系圆钟及部分圆形纽钟,实现了圆形钟的初步发展。

以地域看,从圆形钟的起源至巩固,南方钟似乎一直起着更为重要的作用,从最早的正圆形铃,到椭圆形镈的产生,再到东周正圆形于和钲的大量出现,都是在南方完成,这种地域因素非常值得关注。

本课题显然也有许多需要进一步研究的问题,比如关于圆形钟、合瓦形钟与椭圆形钟的音响差别需要实验数据的进一步支撑,这涉及圆形钟的界定问题,椭圆形钟的曲线弧度到什么程度接近合瓦形钟/圆形钟?再如汉代这一期阶段是合瓦形钟与圆形钟互弈的关键期,可重要材料却都是明器,只能基于这些非实用器进行有限的推测,其真实情况还需继续探查。另外,中西方的对比,由于材料充足性有限,未能充分体现。本文作为一次中国圆形钟的梳理尝试,成果有限,望得到专家指正并得以深入。

附表:本文所涉先周圆形铃与两周圆形青铜乐钟于口尺寸表单位:厘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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