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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是非观浅探

2018-10-24黄晓露

学理论·下 2018年8期
关键词:庄子

黄晓露

摘 要:庄子的“是非”问题是《庄子》思想中一个很重要的线索。人和人之间的是非无穷无尽。而是非的根源就在于“成心”。各人的是非标准不同,对是非的判定也就有所不同。在庄子看来,是与非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对立,他要做的就是要突破这样一个框架,将人和自然、人和人、人和自身的分裂消解掉。所以庄子主张忘却是与非的界线,破除是非,破除分别,将事物看成整体,不区分是与非,不执着于是,也不执着于非,达到因物自然、逍遥无待的境界。

关键词:庄子;是非;成心

中图分类号:B223.5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2-2589(2018)08-0075-02

庄子的是非中,是与非不是一个简单的对立问题。庄子处于一个是是非非的时代,这个是非的时代造就了一个是非的庄子。庄子常被世人评为“怪诞”“异端”,因为庄子不重绳墨、不重规矩,因为庄子无时无刻不在颠覆世人的价值观念。整部《庄子》中是非、大小、生死、毁誉、贤不肖等相对的概念经常出现,对于世人的这些观念,庄子主张一一破除,来颠覆世人平常的价值观念。《庄子》一書中,“是非”问题是一个很重要的线索,从开篇《逍遥游》一直到三十三篇《天下》,庄子都试图用大大小小的种种是非,来串联起生存、处世、生死等一系列问题。是与非的问题实质体现了人和自然、人和人、人和自身的对立状态,庄子试图去解决这种分裂,超越是非的对立,达到万物为一的境界。本文试图理解庄子所说的是非,并探寻是非形成的根源,从是非整体性入手,突破“是”与“非”对立的框架,来把握庄子的是非观。

一、人世之“是”“非”:人人是其所是

自然世界是一方混沌世界,天地并生,万物为一,没有区别之分,更没有是非之分。然而人间是非争端不断。庄子认为,“是非之彰也,道之所以亏也。道之所以亏,爱之所以成。”[1]80在人际交往中,人因为有所偏私而有了私情私欲,这样一来争斗随之出现,各种是非就不断了。但是天下没有“公是”,并不能提供一个判定是非的标准,以至于人人“各是其所是”[1]831,是是非非,无穷无尽。这些是非在庄子看来是伤害了“人秉承的那种原始自然之道的纯洁纯真”[2]的,割裂了人与自然的统一,所以他并不认同人间的“是”和“非”。

《天地篇》中,庄子提到“垂衣裳,设彩色,动容貌,以媚一世”[1]452的黄帝,并对此加以批判,世人从君谄媚而通用是非,庄子则认为这是愚蠢至极的。庄子内心有着自己的“是”与“非”的判断。天下是者不出,非者即胜,这样一来是非混淆动荡,天下大惑。是未必是是,非未必是非。什么是“是”和什么是“非”的是与非也更加混乱了。《史记》中记载楚威王聘庄子为相的故事,庄子说“我宁游戏污渎之中自快,无为有国者所羁,终身不仕,以快吾志焉”,这个故事与《秋水篇》中“吾将曳尾于涂”[1]604异曲同工。庄子为何面对选择时做他所做的这个选择呢?为什么不像孔子那般“君命召,不俟驾而行”呢?为何要说“我宁游戏污渎之中自快,无为有国者所羁”呢?因为庄子内心中有自己的“是”和自己的“非”。但是他的“是”“非”不同于世俗中的“是”与“非”。对于世人而言,君王厚召,“不俟驾而行”奔向君王才是“是”,但于庄子而言,世俗的是非观念并不能左右自己的选择,他拒绝加入“轻用其国,而不见其过;轻用民死,死者以国量乎泽若蕉,民其无如矣”[1]138的“有国者”行列,拒绝成为窃国者的帮凶。这是他在这个选择中选择了“是”而拒绝了“非”。

《庄子》一书中,我们经常可以看到庄子对于是非的另类思想。世人以为是的东西,庄子往往以其为非;世人以为是福的东西,庄子或以为祸;世人以为材者,庄子却说会招来祸患。《人间世》中“匠石之齐”[1]175-180一则,不材无用,才可以获得全生,也就是获得长久的寿命,这是栎树一直所求之事。匠石认为是无用之材,栎树得以保全自身,这正是栎树的大用之处。庄子以此来警诫世人炫才于世俗,招致祸害;疏散无用才能保全自身。“巫人”一则,世人都以全生为祥,以不材为不祥,所以巫祝弃不祥不用,而不材“以不祥全生,乃大祥也”。几则寓言都和世人的寻常观念相悖,世人以全为祥,但是全者往往因其全而不得善终。世人有才,却往往因炫材于世而招致祸患。孰是孰非、孰好孰坏,没有一个确定的答案。世人平常的观念在庄子看来是不能放之四海而皆准的。

由此看,庄子的是非似乎正好与世人的是非相反。是是非非,没有一个定论。为什么会有无穷无尽的是非之分呢?因为“天下非有公是也,而各是其所是”[1]831,“与己同则应,不与己同则反;同于己为是之,异于己为非之”[1]940。也就是说,天下间的是非,都是人们的自以为“是”、自以为“非”,概括来说就是《齐物论》中所说的“成心”。所以,可以说,“天下无公是,而各是其所是”,就是庄子的“是”;而“各是其所是”都自以为是,就是庄子的“非”。要指出的是,庄子在判定这些事的“是”与“非”的时候,是有一个前提或者说预设的,也就是他有一个自己的是非观,以自己的是非来判定这些是非。这是庄子自身的一个矛盾之处。

二、是非的根源:成心

庄子在具体论述“是非”的时候,用了一个非常重要的概念,就是“成心”。庄子认为成心是是非产生的根本原因。天下没有普遍认可的“公是”“公非”,人们判定是非的依据就是“成心”。

庄子在《齐物论》中说“夫随其成心而师之,谁独且无师乎?奚必知代而心自取者有之?愚者与有焉。成心有而是非起,未有成心而有是非者,是今日■越而昔至也,是以无为有。”[1]61-62从这段话可以看出,“成心”是人生而有之的。不管是聪明的人还是愚笨的人都有成心。没有“成心”就没有所谓的是非的判断,人有“成心”才有了关于是与非的判断,如此是是非非,没有尽头。“成心”,成玄英疏“域情滞著,执一家之偏见者,谓之‘成心”[1]67,陈鼓应《庄子今注今译》中引林云铭说“‘成心,谓人心之所至,便有成见在胸中,牢不可破,无知愚皆然”[3]63,并按此说将“成心”译为“成见”,将“师”译为“判断标准”,将成心解释为成见是有道理的。然而成心并不等同于成见,“‘成心不直接或不必然是负面的,只有当它被作为判断事物是非曲直的普遍尺度时,它才有可能等同于成见、偏见”[2]。成心是人生而有之的,它有可能是错误的,也有可能是正确的,将成心理解成成见只讲到了成心的一面。同时,成心又受各人的生长时空、所受教育等等的约束,对评判事物的标准随之不同。不同的人以个人持有的标准去评判同一事物,所得出的结论也多不相同,这样意见相互抵牾,达不成一致,是非也就多了。

由成心而形成的是非,是个人的特有的是非,并不是天下人的公是、公非。庄子对此举出很多事例来说明。如“毛嫱丽姬,人之所美也;鱼见之深入,鸟见之高飞,麋鹿见之决骤”[1]98-99,人认为美的,在鱼鸟麋鹿眼中却并非如此,认识的主体不同,那么所评判的是非标准也不同。是与非的标准都乱了,又如何知道孰是孰非呢?儒墨之辩就在“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1]68。庄子认为这些是与非的界线是人划定的,对是非缺乏客观的评价,所谓的是与非之间并没有什么明确的界线。“即使我与若辩矣,若胜我,我不胜若,若果是也,我果非也邪?我胜若,若不吾胜,我果是也,而果非也邪?其或是也,其或非也邪?其俱是也,其俱非也邪?”[1]112如果评判事物之前就已经有了一个是非的标准,而这个是非标准是个人的标准,用各人的是非去批判是非,那孰是孰非就更说不清了。

庄子又说:“物无非彼,物无非是。自彼则不见,自知则知之。故曰彼出于是,是亦因彼。彼是方生之说也。虽然,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因是因非,因非因是。是以圣人不由而照之于天,亦因是也。是亦彼也,彼亦是也。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果且有彼是乎哉?果且無彼是乎哉?”[1]71在这段话中,庄子提出了几对在我们看来相对立的词语,如彼此、生死、是非、可不可。但是在论述中又将它们糅合成一体,并没有对立分别,如“安危相易,祸福相生,缓急相摩,聚散以成”[1]906“死生有待耶?皆有所一体”[1]758-759等等。这些是非彼此的界线是相对的,会因是非主体的变化而变化。过去的是,也许就是今时的非。如此类推,是非本没有界线,那么为什么要分别什么是“是”和什么是“非”呢?

庄子在论述是非形成的根本原因“成心”之后,又具体对是非进行了分析。各人的是非标准不同,判断主体、判断角度、时间空间的不同,那是非的结论也不同,正因如此,人世间的是非无穷无尽。另外,是非是变化不拘的,此时之是,彼时或为非,是非相互转化。只要有人和人,那么是非之争就不会停止,人的是非判断永远莫衷一是。人世间的是非最终解决不了。庄子不否认是非的客观性,也不主张不可知论,而是主张是非的不确定性。庄子看到了人的价值判断的局限性。所以庄子提出“莫若以明”,停止辨别,超越对是与非的争辩,对是非不做分别,从事物的整体来把握事物,不偏执于任何一端。

三、庄子之“是非”:超越是非

是非相争的环境下,天下大乱,贤圣不明,道德不一,各家纷纷推出各家的思想,是非碰撞得更为激烈,导致“内圣外王之道,■而不明,郁而不发,天下之人各为其所欲焉以自为方”[1]1064,仁义不明,是非不辨,天下大乱。《天运篇》中说“三皇五帝之治天下,名曰治之,而乱莫甚焉”[1]529,因为他们“以仁义撄人之心”[1]382,仁义之心即是一种是非之心。以是非之心加之人性上,很可能就以仁义是非“残生伤性”。《应帝王》中的中央之帝混沌被“日凿一窍”七日而死,《骈拇》中“凫胫虽短,续之则忧。鹤胫虽长,断之则悲。”[1]324如果硬要将是非加之于万物,以是觉非,以非觉是,那结果肯定是致残致伤。

如何解决是与非的对立,是庄子一直在探寻的问题。是与非的对立,也是人与自然、人与自身间的分裂。庄子试图突破是与非的框架,克服自我的人格和外在世界之间的分裂,克服人和自然间的对立。在对是与非认识的基础上,庄子将是非当成一个整体来看待事物。

所以庄子提出不区分是非,将事物看成浑然的整体,不偏执于是,也不偏执于非。除了不偏执于仁义是非,庄子也提出要忘却言语的是非,因为“夫言非吹也,言者有言,其所言者特未定也”[1]68,各人的言语有个人的立言旨,偏执于言语,也就偏执于不同的是非。另外,天下是非虽然不定,但是“无为可定是非”[1]611。无为也就是因循自然,消除是非的分别,达到与物为一体的境界。无为需要忘却是非,从而无是非。人世间是非繁杂,处在这样的生存环境之中,唯有破除对万物的是非分别之心,消解掉世界和人的对立,才能本性常适,达到与物为一、逍遥无待的境界。

最后,前文讲到庄子以己之是非度他人、天下之是非,庄子似乎也陷入个人的是非之中。庄子自己也看到了这点。所以最后,他连自己的是非看法也否定掉。《齐物论》中庄子说梦:“丘也与女,皆梦也;予谓女梦,亦梦也。是其言也,其名为吊诡”[1]110,引出吊诡一说。这种悖论式的自相矛盾,在《庄子》中很常见。《天地篇》中有“子贡遇汉阴丈人”[1]438-443一则,子贡困惑于汉阴丈人的灌圃方式,与他进行了一番对话,人们对汉阴丈人“有机械者必有机事,有机事者必有机心”[1]439的论断很是赞叹,认为此人返璞归真。然而接下来孔子却说,丈人只知道抱罐之朴,却不知道因时任物的道理。《则阳篇》中“善言伐齐者,乱人也;善言勿伐者,亦乱人也;谓伐之与不伐乱人也者,又乱人也”[1]883,这种否定又否定的形式,原因在于总是有是非之心的介入。以这种逻辑来看,庄子反对儒墨百家的是非之争,而主张无是非,这本身不就是一种是非吗?庄子之所以设置这样一个“吊诡”之说,因为如此去追问是非,是如何也得不到结果的。庄子的是非,就留下一个无尽头的问题。庄子以自己的是非说当时的是非,我们又何尝不是以自己是非说庄子的是非呢?

这样一个看似没有答案的结局,或许庄子本人就希望通过这种方式,在不断地对是与非的肯定和否定中,破除固定的思维方式,追求超越于一般是非意义的东西。自然界中的必然规律和法则是一种必然性,但是这种必然性和你作为一个有思想、有精神的人,其实是处在一种对立的状态。对于一个生活在现实世界的人来讲,任何人包括庄子都脱离不了人和自然、人和自身的对立的状态,庄子面临的问题是如何去解决这种分裂。所以庄子试图去揭示某种最高的自然,克服整全性的人格和外在世界之间的分裂,克服人和自然间的对立,真正达到“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1]85。

参考文献:

[1]郭庆藩.庄子集释[M].北京:中华书局,2012.

[2]徐春根.论庄子的是非观[J].江汉论坛,2010(6).

[3]陈鼓应.庄子今注今译[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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