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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论酒器觚

2018-10-24胡洪琼

殷都学刊 2018年3期
关键词:酒器饮酒

胡洪琼

(安阳师范学院 汉语海外传播河南省协同创新中心,河南 安阳 455000)

一、觚的含义

许慎《说文解字》解释“觚”为:“乡饮酒之爵也。一曰觞受三升者谓之觚。从角瓜声。古乎切。”[1]说文解字注:“乡亦当作礼。乡饮酒礼器有爵、觯、无觚也。燕礼、大射、特牲皆用觚。”觚字不见于甲骨文和金文,而且没有任何一件所谓叫“觚”的青铜器上,铭有“觚”的名号。宋代吕大临的《考古图》中,将带棱的大酒杯之类的酒器称为“觚”。基于两个方面的考虑:第一是按《周礼·考工记》,“二升曰觚”,也就是说觚的容量是有标准的,二升。当时吕大临所见的这种酒器容量恰是二升左右。第二是按“觚,棱也”的字意,认为觚是有棱之器。这种酒器上多有扉棱,故定为觚[2]。

关于觚,还有一种说法,不过这种所说的觚指的是简牍。朱熹注《周礼》曰:“觚,棱也。或曰酒器。或曰木简,皆曰之有棱着也”。觚是简牍时代用于习字的特殊形制的木牍[3],有三棱、四棱、六棱和八棱,其中四棱的简牍较多。这可以从出土文献和考古发掘的资料得以证实。汉元帝时黄门令史游所编的《急就篇》开篇首句为“急就奇觚与众异”,唐人颜师古《急就篇注》释“觚”曰: “觚者,学书之牍,或以记事。削木为之,盖简属也。……其形或六面或八面,皆可书。觚者棱也,以有棱角故谓之觚。”晋人葛洪所辑《西京杂记》中也记录有西汉人习字用觚的事实:“傅介子年十四,好学书,尝弃觚而叹曰:‘大丈夫当立功绝域,何能坐事散儒!’”

考古发掘出土的简牍中,也发现有习字觚的实物。如1979年甘肃省文物工作队在敦煌市马圈湾汉代烽燧遗址进行考古发掘,获得简牍1221枚[4]。其中内容为字书的简( 觚) ,多与习字有关。

我们通常所说的觚,器型特点为长身侈口,中间细、两端粗,底部和口部均呈喇叭状。觚的名称,是由宋人根据文献内容的描述确定的,并且一直沿用到今天,已经约定俗成。王国维先生说过“凡传世古礼器之名,皆宋人所定也。……曰爵、曰觚、曰觯、曰角、曰斝,古器铭辞中均无明文,宋人但以大小之差定之。”有关觚的描述,其他文献也有记载。《周礼·考工记·梓人》云:“一升曰爵,二升曰觚,三升曰觯,四升曰角,五升曰散。”[5]《庄子·大宗师》曰:“其觚而不竖也。”[6]释文引崔注曰:“觚,棱也。”是说觚是有棱的器物。《周礼》云:“爵一升,觚三升,献以爵而酬以觚。”[7]《考工记》云:“梓人为饮器,勺一升,爵一升,觚三升。”从文献记载可知觚的容量有两种说法,一种是二升,一种是三升。对于觚的具体容量是无法确定的。

关于觚的定名,基本上得到大家的共识,但是在《考古与文物》2010年第二期中公布了1件内史亳丰同青铜器,该器物上有铭文,自名为“同”[8]。这件青铜酒器即为考古界所称的青铜酒器觚。该器为喇叭形口,长颈,腹部略粗,喇叭形高圈足,下沿无边圈,腹部和圈足铸有四道扉棱。颈部饰小鸟纹,其上饰蕉叶纹,腹部和圈足饰站立的鸟纹,两两相对,均以云雷纹填地,两缕鸟尾下垂后又向前向上回旋,中间装饰目纹,并镶嵌有绿松石,十分精美。另有学者认为“目前根据甲骨文和金文的资料,还没有自铭为“觚’的器物。现在的叫法,是沿用了宋代的称谓,而宋人的说法并没有有力的根据。因此,认为以往考古界称做觚的东西,应该正名为同。”[9]

图一 “同”觚及铭文

二、觚的时代演变

觚是商周时期常见的器物,可以作为酒器用来盛酒,也可以作为礼器在祭祀场合使用。最早出现的觚是陶觚和漆觚,产生于新石器时代中期。商代早期,铜觚出现,并盛行于商代中晚期。西周时期衰落,虽有使用者,但是较少。宋代金石之学兴起,觚等青铜器受到宫廷贵族以及文人雅士们的青睐。随着经济、政治以及文化的发展,觚不再是青铜和陶制的,宋代及其以后,瓷质的觚开始大量出现和盛行。

1.漆木觚

浙江余杭卞家山良渚遗址出土20多件良渚时期的漆器,有觚、盆、豆、筒形器、器盖等,其中漆觚数量最多,经复原的至少有8件,另外,墓地中至少也有6件漆觚[10]。所有漆器都以整木挖成,外表涂上朱漆。漆觚皆平底束腰,约26厘米高,口径8—11厘米,底5.6-7.8厘米。器身外部多饰两组螺旋状的突弦纹,其中有一件漆觚的突弦纹内,各用大红线条填以黑漆描绘变形的云雷纹,造型和纹饰风格近似商周时期的青铜觚。良渚文化的前身崧泽文化和后续的马桥文化也发现有陶觚。

图二 卞家山漆觚

夏文化的中心地区的河南偃师二里头遗址发现有漆觚,如1981年在二里头文化第二期墓葬(M4和M5)中发现有残件,与酒器封顶陶盉成组合搭配[11]。1984年发掘的第四期墓葬M9发现有漆木觚,同出的酒器还有铜爵、铜斝和封顶陶盉[12]。2002年在三号宫殿基址院内发现了一座随葬有绿松石龙形器的墓葬M3,墓内随葬有爵、封顶盉、象鼻盉、鼎、豆、尊等陶器,觚、钵形器、带柄容器等漆木制品[13]。在内蒙古大甸子遗址的一座墓葬中发现有3件漆木觚,较完整的一件器口呈喇叭形,器腰细瘦如柄,中空,腰以下逐渐敞开,此器下端已残,依据器形外表可判断为漆木觚[14]。

从新石器时代开始出现的漆觚,在西周时期又开始出现,如北京琉璃河遗址的西周大墓中出土了一件精美的漆觚,是一件实用器[15]。西周时期还出现了一种和觚相似的器物,即觚形杯。西周时期,铜觚开始衰落直至消失,可能与西周时期借鉴商人纵酒亡国的教训有很大的关系。

2.陶觚

陶觚产生于新石器时代,器型为圆体,侈口,细颈,呈喇叭形状,平底,无圈足。数量相对较少,制作也不够精美。山东临淄齐都镇薛家庄大汶口文化遗址出土了一件陶觚。泥质红陶,喇叭形口,四壁较薄,平底,高17厘米,口径11厘米,底径7.5厘米。现藏于齐国历史博物馆。

图三 大汶口文化陶觚

中原地区最早的陶觚出现在河南上蔡十里铺的第二期遗存,其后繁衍发展为王湾三期文化及二里头文化。上蔡十里铺二期的M3及M5两座墓葬各出土一件陶觚(发掘简报认为是杯)。M5出土的这件应为觚形杯,泥质黑陶,磨光,厚底内凹,身饰凹弦纹四周。口径6.7厘米,高13.6厘米[16]。有学者将上蔡十里铺的陶觚与卞家山的漆觚进行对比发现,两者形制有很大的相似,纹饰的装饰手法也相同,认为两者有一定的源流关系[17]。

新石器时期,彩陶十分发达,彩陶制作精美,以泥质陶为主,质地细腻,是史前先民的实用器皿,具有很高的艺术价值。山东省兖州市王因遗址的一座墓葬中出土一件彩陶觚[18],大口外侈,曲腹较深,小平底,底沿外凸较宽。器内外均施以红彩,器外腹在红彩地上又绘以黑彩弧线三角,犹如黑地上彩绘的红色花瓣纹。此彩陶觚制作精美,色彩鲜艳,是新石器时期的珍贵酒器。

图四 彩陶觚(山东兖州市王因遗址出)

3.铜觚

商代至西周早期,陶觚依然存在,但这时铜觚出现并盛行。这一时期的铜觚都很精美,造型也呈现多样化。在马承源主编的《中国青铜器》一书中,把商代至西周早期的铜觚分为半封顶流口式、宽体式、宽体侈口式、束腰式等十式以及西周早期的甚细腰喇叭口式和腰极细式两式[19]。本文依据铜觚腹部的宽度与铜觚的高度的比例,将其分为粗体觚和细体觚两大类。

第一种粗体觚,在商代早期盛行,商代后期也有,但是数量较少,制作都很精美。在新郑望京楼,郑州铭功路、二七路、白家庄,河北藁城台西,河南辉县琉璃阁,安阳殷墟西区以及山东微山夏镇薛庄村都有发现。

图五 粗体觚(山东微山夏镇薛庄村出)

第二种细体觚产生于商早期,体较矮,到商代晚期,这类觚整体增高,在商晚期到西周早期数量较多,较为盛行。这种觚在郑州铭功路十四中学M4,郑州白家庄M3以及河南辉县等地都有发现。这些觚有的略曲,有的腹部弯曲的程度较大。大部分觚的器壁较薄,几乎都束腰,腹部多装饰饕餮纹或者弦纹,圈足外撇,圈足上有两个或者3个十字形镂孔。

图六 细体觚(殷墟妇好墓出)

还有一种体极细的铜觚,出现的时间较晚,在铜觚中占有相当大的比重,这种觚在商代晚期至西周早期较为盛行,装饰华丽,纹饰精美,体极细极高,口部外翻的程度很大,腹部装饰有兽纹,圈足上饰有雷纹、镂空目云纹等,或是在圈足内侧刻有铭文。在陕西扶风庄白一号窖藏、安阳苗圃北地等都有发现。

图七 极细铜觚(陕西扶风庄白出)

4.瓷觚

从西周之后,青铜觚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直到宋代金石之学兴盛,铜觚又开始出现在人们的生活中。在宋时,铜觚被人们把玩、欣赏和收藏等,已经不再具有商周时期铜觚的功能。由于制瓷业的兴盛等一些其他因素的影响,人们开始仿照铜觚烧制瓷觚。明清时期,瓷觚更是受到人们的喜爱,瓷觚的造型、装饰纹样等也与以前有所不同,从明万历到清康熙时期,瓷觚的造型多样,装饰纹样有山水、人物、博古、花鸟、动物、纹饰、诗文类等。这些造型和纹饰的不同,与当时的社会环境、人们的审美意趣有很大的关系。

图八 明代青花花觚 图九 清代天蓝釉花觚

觚从新石器时代开始出现,到商代时期繁荣发展,西周以后趋于衰落。宋代以后,觚又受到人们的青睐,只是它的功能、造型等与商周时期相差甚远。质地也从早期的陶觚、漆木觚和铜觚逐渐演变成瓷质的觚。

三、觚的用途演变

觚最初是作为饮酒器来使用。最早出现的觚是陶觚,产生于新石器时期,夏商时期较为流行。器型为圆体,侈口,细颈,呈喇叭形状,平底,无圈足。

商代不仅有陶觚,还出现了铜觚。现在见于报道的铜觚始见于二里岗时期,盛行于殷商时期。在商代,觚最早是作为饮酒器来使用,随着政治、经济、文化以及人们审美观念的发展,觚逐渐演变为礼器。商代早期的铜觚,形制比较朴实厚重,整个器物的高度大多在20厘米以下,腹部也比较粗矮,觚的口部外侈的程度也不算大,非常适合饮酒。商代晚期,觚的形制发生了一定的变化,器身变高,腰变细,装饰由朴实变为华丽,口沿外侈程度更大,壁较厚,体更重。这类铜觚在商代晚期占绝大多数,从其造型特征来看,这类铜觚不适合饮酒,只能用来祭祀。商人尚鬼神,祭祀在商代较为常见,商王用贵重的青铜礼器祭祀,显示其至高无尚的尊严和地位。

商代墓葬中,不论是铜觚、铜爵,还是陶觚、陶爵,几乎都成套出现。如一套觚、爵,二套觚、爵,三套、五套、九套觚、爵,甚至有达到几十套觚、爵的情况。《周礼·考工记·梓人》引《韩诗》说,云:“一升曰爵,二升曰觚”。《周礼》云:“爵一升,觚三升,献以爵而酬以觚”。从文献记载来看,爵与觚的容量之比为1:2或者1:3,到底是哪个,争议较大。李济先生曾经在《记小屯出土之青铜器》[20]中做过分析,他将可能配套的18对觚和爵的容积进行了对比,发现比例在1:2.1到1:2.5之间的最多,可以说爵与觚容量之比有1:2的关系,也就是大多数情况下,觚是爵的容积两倍。

从觚与爵的造型来看,爵有流,人们在饮酒的时候较为方便,所以爵是饮酒器成为大多数人的共识。觚在早期口外侈程度没有那么大,比较粗矮,可以说也是适合饮酒的,到后期觚不适合饮酒。觚很可能是一种斟酒器了,很适合手拿着觚往爵里面斟酒或倒酒,因此,考古发现的觚、爵多成套出现。近有学者发表文章,指出“殷墟到西周早中期之时的青铜爵、觚最主要的功能是礼器,用于各种祭祀、礼仪场合,许多功能都是象征性的。”[21]并进一步推测,青铜爵和觚是和铜柶一起使用,在爵内盛以清酒,甚至可以加香草煮酒加热,用铜柶不时搅动,使之香气四溢。

对于觚到底是饮酒器还是斟酒器抑或是礼器,还没有成为定论,随着更多考古资料的公布,觚的用途方面的谜团也许会解开。如果我们放开视野来看的话,铜觚也可能是一种比较特殊的饮酒器。铜觚、爵经常和铜柶一起出土,这也从侧面说明了铜觚、铜爵配合使用的奥秘。

图十 铜觚、爵组合

西周早期,铜觚的数量大大减少,墓中随葬品几乎不见觚,出现了另一种酒器觯来代替觚。西周早期偏晚阶段,觚很有可能就已经消失了。而且秦汉以来青铜时代结束、铁器时代盛行,觚更是一度沉寂,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直至宋朝金石学兴盛,大量古器被人们竞相收藏和研究,于是觚又重新问世。

宋代金石学兴盛,人们大规模地收藏古物,铜觚也被作为古董和文物成为了人们的收藏对象。宋代收藏大家,如吕大临、欧阳修、赵明诚等,他们不仅仅收藏铜器,还对铜器进行研究。铜觚也成了被收藏和研究的对象,在吕大临的《考古图》、《续考古图》,王黼的《宣和博古图》,欧阳修的《集古录》、赵明诚的《金石录》等书中,均有对觚这种器物的描述。在《续考古图》中,对收录的一件觚进行了详细描述,不仅绘出了觚的形状,图的上方还有拓印的器物上的铭文,旁边还有文字加以说明:“容二升,身高尺二寸,口径六寸半,身径一寸半,形制与前所载同,刻字三。”除此之外,还对觚进行了评价:“商木觚(铭一字):昔之作诗者尝借仁于樛木。而王安石以木为仁类,则木者,仁也。……先王创一器必有名,指必有戒,以为败德者莫若酒,而觚有孤义,故制觚者,所以戒其败得而觚欤?”[22]

明清时期,铜觚更多的是被用于日常生活中,这在书画和文学作品中经常见到。在明代仇英《人物故事图册》中的《竹院品古》一图中,可以清楚地看到士大夫们品评、欣赏三代古铜器的场景[23]。在画上方的三张桌子上摆满了三代铜器,其中右上方一铜觚立于桌上。画面中间三位士大夫围绕桌子而坐,在品评古铜器、古书籍,周围有丫鬟、侍从环侍。在画的下方,有一铜觚,觚内插满花木,很是显眼。在画中有两件铜觚,一件作为插花器,既装饰了院子也显示了主人的审美趣味。

清代小说《红楼梦》中也提到了觚这一器物,“左边几上文王鼎匙箸香盒,右边几上汝窑美人觚—觚内插着时鲜花卉,并茗碗痰盒等物。”《红楼梦》是以现实为依托的小说,真实地反映了清代的社会生活。这也说明了铜觚等三代铜器与现实社会生活的密切联系。

觚从产生开始,其用途随着时间的变化而变化。最初觚是被作为饮酒器,觚和爵配套使用时,觚是作为斟酒器,将酒倒入爵中以便使用。从宋代开始,出现了用瓷质做成的觚,又名“花觚”,多仿造青铜器的造型。宋以后,觚又被人们作为文物来收藏,还被作为插花等陈设器,以及吉祥图案。即使现在的瓷质花瓶,也是仿制最初觚的造型而演变而来的。

四、结语

觚为中国古代酒器的重要组成部分,最早产生于新石器时代。其功能为饮酒、盛酒之器,在祭祀和宴享等重要礼仪场合,觚又作为礼器使用,经常和爵共出于商周时期的墓葬中。陶觚从新石器时代一直沿用到商代晚期,铜觚出现于商代早期,盛行于商代中、晚期,直至西周仍为使用。西周以后铜觚演变为其他形制的酒具,造型、纹饰和前代完全不同。尤其是宋代以后,铜觚常作为插花器或摆件,逐渐演变成为宫室、贵族以及文人们欣赏把玩的物品。觚的变化发展不仅承载着我国酒器文化的发展,也反映了不同时期人们的审美意趣。觚不仅是中华文化的载体,更是一定时期政治、经济和文化的反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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