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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道周对儒家“君子儒”人格的建构

2018-10-21徐卉

河北大学学报·社科版 2018年1期

徐卉

摘 要:明代后期,由于受到社会颓靡风气的影响与王学末流的冲击,儒家“君子儒”的人格范型呈坍塌之势。为挽救士风,重振儒学,黄道周作《儒行集传》,诠释和弘扬《礼记·儒行》篇中蕴含的力行以求仁的儒学真精神。从以仁为实、重道绌势、修身立道三个方面,黄道周系统阐述了儒者德行的思想内涵与实践标准,重新确立了“君子儒”的人格范型与现实路径。与此同时,黄道周无论居家讲学还是出仕为官,处处皆以“君子儒”人格范型自律,身体力行,躬亲践履,推动了晚明“君子儒”人格范型的重建。

关键词 :黄道周;《儒行集传》;君子儒

中图分类号:B248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5-6378(2018)01-0038-06

DOI:10.3969/j.issn.1005-6378.2018.01.006

孔子曾意味深长地对子夏说:“汝为君子儒,无为小人儒。”(《论语·雍也》)[1]88这一告诫为后世儒家学者指明了人格追求的方向。但在《论语》中,孔子并没有对“君子儒”的人格风范进行系统论述。值得关注的是,《礼记·儒行》篇中较为详细记载了孔子关于儒者之德行的论述,其中所述一十五儒,多与孔门乾刚仁健之德相合,塑造了一个“君子儒”的完美人格范型。可惜后儒特别是宋儒对《儒行》篇的思想价值多有忽视。迨至晚明,大儒黄道周作《儒行集传》,挖掘和弘扬《儒行》篇中的儒者德行思想,以其卓绝的思想探索和躬行实践,推动了晚明“君子儒”人格范型的重建。

一、重建“君子儒”时代诉求

明代中后期,士风颓靡,“君子儒”人格范型呈现出消解、坍塌之势。同时,一些具有纯正道德情怀的儒者开始反思和救正王学末流带来的弊端,这些成为黄道周重建“君子儒”人格的时代背景。

(一)明代后期“君子儒”人格范型的坍塌

伴随经济发展与社会财富的增加,明代中晚期的社会风气日趋奢靡放荡,时人斥曰:“人情以放荡为快,世风以侈靡相高,虽逾制犯禁,不知忌。”[2]139追求财富、满足私欲成为社会各个阶层人生的基本目标,这种庸俗堕落的社会风气也直接影响到当时的士大夫阶层,重财尚利、寻私逐欲的士风极大地冲击瓦解了传统儒家所崇尚的德行操守观念,加快了晚明社会风气由恬退向燥竞的转变。

社会风气也影响到学术界。随着程朱理学的式微,王学风靡海内,晚明士人对儒家圣人人格的崇敬和兴趣日趋淡漠,竞相以率性任情作为放荡堕落的借口,“学者以任情为率性,以媚世为与物同体,以破戒为不好名,以不事检束为孔颜乐地,以虚见为超悟,以无所用耻为不动心,以放其心而不求为未尝致纤毫之力者多矣。”[3]483这种任情媚世、放荡无耻的学风颠覆了传统儒家的“君子儒”形象,而那种放诞狂狷、特立独行的文人才子型人格则为士人所津津乐道,“世人但有殊癖,终身不易,便是名士”[4]1598。恪守儒家传统、以“直节清德”为重的黄道周对士风日下的社会现实深感不满,他反复指斥:“闾巷小儿,习为饾飣;缙

绅大人,口皆羞言之。每见士大夫垂殁,必有一部文集,除举业套外,有通本无仁义两字者。”[5]卷1:辨仁义功利疏“仁义、志气、政刑、德礼,此皆天下易解之言;尧、舜、禹、汤、周、孔、孟、程,此非天下难解之姓字也,而达官显人引为怪说,至云通篇无一语可解者”[5] 卷1:辨仁义功利疏“今之君子,为利以考文,为文以饰行。苟取习俗,以诬圣贤,以愚黔首,以诳天子。其稍有意义者,选妙征隽自命而已。”[5]卷21:冰天小草自序在黄道周看来,很多号称传习先王之道的儒者只是徒有虚名,骄慢贪鄙,歪曲儒家的道德仁义之说,苟且习俗,放任情欲横流。

对王学末流,特别是王汝中、李贽否定传统道德、怀疑儒学权威,蔑视礼法的思想学说,黄道周产生了深切的危机感,他指出:“王汝中、李宏甫则乱天下无疑矣”[5]卷22:谢光彝制义序。二人之说“乱天下”的表现一方面是对传统儒家道德和社会礼法秩序的冲击和瓦解,另一方面是对儒家传统君子人格的矮化和消解。在王汝中、李贽等人眼中,圣人人格不再是少数圣贤的专利,不仅人人都可以达到那种境界,而且不必克制情欲,也不需要持之以恒的修持功夫。在黄道周看来,对情欲的肯定、对功夫的否定,会从根本上颠覆传统儒家“君子儒”的人格理想,而“君子儒”人格的瓦解将直接导致朝廷无儒臣可任用,天下无儒学可遵奉,这必将给国家和社会带来巨大的灾难性后果,“天子无儒臣,则道义不光、礼乐不作,乱贼恒有天下;无儒学,则骄慢上陈、贪鄙下行,寇攘穿窬据于高位,而贤人之德业皆熄矣”[6]服行章第一。总之,面对传统儒家“君子儒”理想人格在明末社会和文化中的坍塌,面對当时社会行为的失范和道德观念的混乱,黄道周以一个纯正儒者的情怀和历史责任感,从思想和实践两个方面为重建儒家“君子儒”人格付出了巨大努力,并取得了引人瞩目的成就。黄道周的《儒行集传》成为最具系统性的阐释儒家君子儒人格的思想著作;黄道周对“君子儒”人格的实践和坚守,得到后世的高度评价,被乾隆誉为“一代完人”。

(二)《儒行集传》的缘起及其志趣

《儒行》作为儒家经典《礼记》中的一篇文献,并未受到多数理学家的重视,而黄道周对这篇文献却格外看重。他认为,《儒行》蕴含着儒学的根本精神,是孔门仁学的最高代表。他说:“《书》《易》皆称九德,《礼》《乐》兼言六行,其专言仁者断自孔门为始,其要归于仁者,则《儒行》其至矣。”[6]尊让章第十七又说:“《儒行》以弘毅为本,以任重致远为务,于穷达不变、造次颠沛不离之意同旨。……凡《论语》中所论古近行事与孟子所论圣人丈夫,先后合节也”[6]命儒章第十八。在黄道周看来,《尚书》讲九德,《周礼》讲六德,孔子专讲仁,以仁统摄各个德目,而《儒行》则是以仁统摄诸德目的极致,其思想主旨与《论语》《孟子》的整体思想完全一致。

鉴于《儒行》篇在儒家学说中重要地位,黄道周对宋儒高闶等人轻视《儒行》的态度进行了批判,他指出:

宋儒高闶溺于时尚,不知力行求仁之说,以为《儒行》一篇学不纯经,不宜与《大学》、《中庸》并称。……然而容众虑下,达人所稽,义命久要,孔门屡叹道有不同,归仁一而已。故其终篇曰:“言加信,行加义,终没吾世,不敢以儒为戏。”亦以教求仁之贵精、力行之未易也。[6] 命儒章第十八

“求仁”为儒者共同目标,但与程朱蹈虚以论道、陆王静坐以自省的方式不同,黄道周主张力行以求仁,而《儒行》篇正体现了力行以求仁的思想大旨。在这一认识的支配下,黄道周潜心作《儒行集传》,对其思想进行系统的阐发和表彰。

黄道周编纂《儒行集传》的直接动因,则是为太子讲读而作。崇祯十年(1637年),黄道周任经筵日讲官,奉命纂修《礼记》诸篇解说。次年,《儒行》《月令》《缁衣》诸篇修成,先呈尽览。崇祯十二年,《儒行集传》单独修订刊行。《四库全书》称:

是编取《儒行》一篇分十七章。上卷之目曰:服行第一、自立第二、容貌第三、备豫第四、近人第五、特立第六、刚毅第七、又自立章第八;下卷之目曰:儒仕第九、忧思第十、宽裕第十一、举贤第十二、任举第十三、特立独行第十四、规为第十五、交友第十六、尊让第十七,其篇目皆道周所创。[6] 儒行集传提要

黄道周自创体例,将“儒行”划分为十七个方面,选取历史上德行彰著的儒者作为楷模,对这十七个方面的内涵与标准进行诠释和解说,从而对君子儒的内外修养、待人接物、出仕立世等方方面面进行了论述,确立了一个内涵丰富、规范明确、形象高大的“君子儒”人格范型。

黄道周通过《儒行集传》来表彰和重建君子儒人格范型,不仅仅是为了“目击时事之非,借经以抒其忠愤”,他期望借此达到以下三个价值诉求:

第一,为君王提供一个选任人才的系统标准。黄道周反复强调,儒家之学以德行为宗,而儒家德行记存于《儒行》,因此,《儒行》一篇实为后世君王选取考核人才的标准,“仲尼恐后世不学,不知先王之道存于儒者,儒者之学存于德行,故备举以明之,使后之天子循名考实、知人善任,为天下得人,不以爵禄为宵小侥幸,不以黼黻骄于士大夫,故其悬鉴甚定、取舍甚辨,则备取诸此也。”[6]服行章第一 “(《儒行》)十六章百二十二,义为参两根本,明主用之以赞襄天地,得其一行一事皆足以显为王佐,潜称人师。”[6]命儒章第十八 “《儒行》二册,皆言知人任使之道”[5] 卷3:进缴书录疏。其门人洪思也明确指出,《儒行集传》“盖王者任使知人之书也”[5] 卷首:收文序。

第二,为士人树立一个学习参照的“君子儒”人格典范。黄道周选取众多历史上的儒家道德楷模,为《儒行》确立了生动形象的人格载体,就是希望通过展现这些儒者崇高的精神境界和道德操守,感染和激励当时的士人,振拔其心志,升华其精神,避免沉沦流俗,“《儒行》自近人而下,有特立、刚毅、自立三章皆卓然矫树,不与流俗同趣,高者使严主降威,下者使懦夫振气。兴圣门论强同旨,诗曰:‘无纵诡随,以谨无良。是之谓也。”[6]又自立章第八

第三,为儒学提供一个重振和复兴的具体路径。晚明阶段,伴随王学末流的泛滥与士风的败坏,儒学陷入危机。儒学危机的一个重要表现就是儒者崇尚空谈心性,轻视力行功夫,蔑弃礼制法度,使儒家“仁学”成为一悬空挂虚的目标。黄道周编撰《儒行集传》,强调以力行来求仁,通过具体的可操作的“行”与“事”来达致“仁”的目标,他称:“《书》《易》皆称九德,礼乐兼言六行,其专言仁者断自孔门为始,其要归于仁者,则《儒行》其至矣。《儒行》所举十六行事,皆动足经世,存为人师。”[6]尊让章第十七《儒行》篇所标示的十六个方面的“行事”方法与标准既是实现仁的途径,也是复兴儒学的途径。

二、重建“君子儒”人格的三重向度

在《儒行集传》中,黄道周借助儒家传统德行理念和范畴概念,建构了一个丰满而立体的“君子儒”人格范型。概括来说,我们可以从三个方面来梳理和把握“君子儒”人格范型的内涵。

(一)以仁为实

在黄道周看来,儒者之所以成为儒者,关键的是以“仁”为本、为实,他称:

古未有称儒者,鲁之称儒,有道艺之臣伏而未仕者也。其首行曰:待聘、待问、待举、待取,待者,需也,故儒之为言,需也。《易》曰:“云上于天,需。”天下所待其膏雨也。而失者以为柔濡,故天下无知儒者也。……仲尼故举十七种以明之,先于学问,衷于忠信而归之于仁,故仁者,儒者之实也,天子既知儒之实,不疑于名,因而求之得其数种,皆足以为治。其无当于是,虽习章句、被文绣,皆小人之儒也。[6]服行章第一

黄道周认为,最初的“儒”是指“道艺之臣伏而未仕者”,即身怀道艺而未仕之人,其陈伏而待。他以需卦解“儒”,取其守正待機之意。同时,批评了前人以“柔”释“儒”的观点。他认为,以“柔”释“儒”使得人们忽视了儒的真精神,孔子提出的“仁”才是儒的实质。儒者以“仁”为本,身上承载着先王之道,其德行是儒家学问的具现,其所代表的人格形象和所拥有的儒家学问是历代帝王统治、社会秩序和伦理道德稳定的重要条件,所以天子择选人才时,需要选择儒者来辅助其治理天下而达到天下太平。

对于儒者来说,仁是其实质,是其道德修持和践履的精神内核,黄道周称:“儒者之务至于仁而止矣。仁以尽人事、发人理、达人情,以为人子,为人臣、为人弟。”[6]尊让章第十七黄道周认为,“仁”作为理想人格的精神内核,是评判“君子儒”和“小人之儒”的唯一标准。“君子儒”是先王之道的躬行者和儒学知识的传承者,是儒家德行的践履主体。真正的儒者以仁为实,在人事、人理、人情三方面没有欠缺,达到了圆融;在人子、人臣、人弟三方面没有瑕疵,达到了完美。相对而言,“小人之儒”则是只注重“习章句、被文绣”,贪求功名利禄,无“仁”的实质,其“苟为容悦以媚其君,为诡随以媚于世,及其既也,贸身以与人,贸君以与敌,丛诟集污,腼颜以处位,其意不过为饮食居处而已。”[6]刚毅章第七。没有仁的实质,即使整天传习五经章句,身披儒服儒冠,也不过是欺世盗名、欺君盗利的小人儒、伪君子。

(二) 重道绌势

“以仁为实”之外,“重道绌势”是黄道周“君子儒”的另一重要人格特质。纵观整个《儒行集传》,黄道周所推崇的儒者都具有饱满的刚健忠毅精神,这种精神的典型表现就是在政治权势面前,儒者所抱持的以道抗势的胆识和信念。

一般来说,“道”是儒家遵奉的根本原则和政治理想,“势”指现实君王把持的位置和权力。道与势的关系从先秦起就经常处于冲突和紧张状态,在二者中,儒家历来主张道高于势,以自觉体认、担当“道”为使命,坚持以道事君,“乐其道而忘人之势” [1]351。但是,明代中后期,在宦官干政的推动下,以王权为代表的“势”日趋独裁与黑暗,以“道”自任的东林党人惨遭打压迫害,在这种政治生态环境中,士风与世风一道沉沦,许多士大夫丧失操守,背道以谀势,曲学以阿世。正是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黄道周极力推崇重道绌势精神,将重道绌势精神作为君子儒人格的脊梁骨。

在黄道周看来,道是儒家的根本,也是国家政治制度的根本原则,是社会稳定和发展的根本保证,孔孟创设的儒家之道是“万世为邦的师法制度” [8]卷10,其价值和真理性远非帝王之势所能比拟。儒者应自觉以道为依归,成为具有独立人格、代表天地精神的鸿儒,不为权势所困,不为贫贱所移。他称:

道之绌于势者,无他,曰贫贱而已矣。……众所谓贫贱,儒者不以为贫贱;众所谓富贵,儒者不以为富贵。儒者亦仁而已,仁而后成人,成人而后成天,成天而后君王长上有司之所从受命也。[6]命儒章第十八

真正的儒者是道的代表者,是天地精神的代言者,因此,君王长上有司都应该屈从于儒者,而不是相反。

具体来分析,重道绌势精神可以从三个方面来论述。

第一,未出仕时的自立精神。未仕之时,儒者虽然待聘、待问、待举、待取,但实际上是无待而自立,不以权势为追求目标。黄道周称:“诸贤自立,皆非有待举、待取之心。”[6]自立章第二儒者修身敬德以待,其所待的不是高位的扶持和世俗的利祿,所待的是闻道且弘道,这才是儒的本质和追求,所以黄道周称:“其自立者无待,而或藉以立,则恒若待之也。其待之未至,则应之不苟,恒若需缓者,故谓之曰儒。”[6] 自立章第二黄道周引用伊尹、傅说、太公望、诸葛亮等人的典故说明真正的儒者据道而绌势,卓然立于天地间,若非义、非道,不会出仕,不会抛弃自己恪守的独立精神。

第二,出仕后从道不从势。黄道周认为,作为出仕的大臣,自然当有其条件和标准,如慎静、刚毅、博学、廉洁等,但做大臣最重要的标准是道义,不符合道义就不能臣事之,“慎静尚宽、强毅与人、博学知服、廉隅文章,此四者皆大臣之器也。然非其道义不臣不事。”[6]规为章第十五在明代,随着君主专制制度的强化,社会上开始流行“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观念,对此,黄道周主张不应盲从,儒者以“道”自任,亦当道作为生死的准则,“道有不死于其名,臣有不死于其君。君以道死,则死之;不以道死,则不死也。”[7]士章第五真正的儒者以道为重,以势为轻,其勇健进取,独立自信,不必受制于上位者。相反,如果儒者以官位为重,贪图利禄,便会丧失独立人格,成为卑贱之徒,“儒者有仕宦之心则其规为贱于奴隶矣”[6]规为章第十五。

第三,隐而不仕的志向。出仕与归隐,是儒者两种不同的人生选择,在一定环境下,归隐成为儒者维护道义、保持人格的唯一选择。黄道周推崇隐而不仕,把这看作是保持人格独立,追求精神自由的重要方式,他谓:“不仕者,臣之志也。仕者,臣之义也。”[6]儒仕章第九由于道与势之间的紧张关系,不仕成为儒者执着于内心道德原则的一种选择,背后隐藏着对自我完善的精神追求,以及对自我性情的尊重和满足。在《规为章》中,黄道周以台佟为例说明儒者隐而不仕来保持自我的价值。

台佟,字孝威,隐武安山凿穴为居,采药自给。建初中州辟不就,刺史执贽见之,谓佟曰:“孝威居身甚苦如何。”佟曰:“佟幸得保全性命,存神养和,何苦之有。如明使君奉宣诏书,日夕怵惕,庶事乃为苦耳。”遂去,终隐不见。

在不仕选择上,黄道周尤其推崇亲没之后不出仕的儒者,“周盘、何琦者,亲没之后不臣不仕,虽分国之半,犹如镉铢也,故亲没之后而犹且仕者,宜天子之所贱也”[6]规为章第十五。当时,兵部尚书杨嗣昌丧服在身,依礼制只能居家守丧,不宜做官,但朝廷夺情起用杨氏,对此黄道周大加斥责,他认为 “凡人遗其亲,必不利于君,坏于家必无成于国”[5]卷3:论杨嗣昌疏,不合乎道义而入仕便是柔佞之臣,这种人必然会尊势而轻道,以外在的物质欲望为追求,附炎趋势,丧失独立人格。

(三)修身立道

通观《儒行集传》列举的仁臣贤士,有一个共同特点,即强烈的修身意识和不懈追求。通过修身以立道和弘道,是黄道周君子儒人格的又一基本特征。

黄道周认为,身与道相依相即、相辅相成,“君子不外道而求身,不外身而求道。”[7]开宗明义章第一因此,修身是实现道的根本途径,“始于事亲,道在于家;中于事君,道在天下;终于立身,道在百世。”[7] 开宗明义章第一归纳起来,黄道周的修身立道主要表现为以下四个方面。

首先,居处修身,冠服合礼。作为一个儒者,在平常的日子中,其“衣冠必中,动作必慎”[6]容貌章第三。服饰是一个人的地位和身份的象征,黄道周称:“章服者,君子之所命臣庶者,君子所自处也。为委吏则服委吏,为乘田则服乘田,在朝则朝,在乡则乡。”[6]服行章第一儒者的服饰合乎礼制,是尊礼的体现。同时,服饰也是一个人内心思想的表现,“服者,言行之先见者也。未听其言,未察其行,见其服而其志可知也。”[7]卿大夫章第四外观一个人的服饰即可知其志向,就如观看孔子的服饰,其鲁衣宋冠,体现了“其少不违亲,长不忘祖,二者仁孝之本”[6]服行章第一的心志和德行。

其次,内心持敬、言行中正。在黄道周看来,儒者要居处齐难、坐起恭敬,以敬修己,正言信行。他认为,“敬”为修身的前提和根本。他称:“一个敬字,了得百样修己。百样修己,了不得一个敬字也”[8]卷15。有了敬,修己功夫才能真实。黄道周非常重视内心的整肃庄敬,认为“敬者,天地所以存性;静者,阴阳所以复命也。能敬以静则祸福不惊,而鬼神顺治,故曰:‘备豫。……故端其居处,正其言行,无竞以与人有定,以与己不急于事功而事功从归焉。”[6]备豫章第四又称:“自有宋以来,学问造诣皆以敬为入手,于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之义亲切惇至也。”[6] 备豫章第四如尹张诸儒、汲郡吕氏、金溪陆氏、杨廷显、吕希哲、尹焞、郄成子、赵宣子、子仲郢等人,皆主敬存诚,言行忠信。

再次,强学修仁。黄道周认为,就个体来讲,强学修仁是修身立道的一个重要方面,“古人常问何物最益人神智,云但有读书耳。”[8]卷13黄道周将废寝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三者作为儒门大旨,主张强学修仁。黄道周认为《儒行》一篇保存了先王之道、儒者之学,孔子担心后人不学而废弃《儒行》之旨,强调要夙夜强学,不知疲倦。这种强学修仁的精神使得圣人之道千年不坠而持续传承。他认为,自季札之后,孔子之学说开始流行,之后五百年董仲舒强学待问,承续圣学,又五百年,王通明六经之学,强学待问以传承圣学之脉,又五百年,二程、张载等亦是强学待问之典范,传圣学于不绝。

最后是忧患意识与担当精神。黄道周认为,无论是在乱世还是盛世,儒者都忧思不已,不忘百姓之病,以天下为己任,自觉承担兴亡责任,“弗逢世而犹忧世,非儒者则不能也。儒者以百姓为性,以后世为命,百姓危其起居,后世坠其楷式,则是儒者失其性命也。故世有古今,志无伸绌,忧思与已而不为固,忧思及人而不为佞,异道之学全身避患则不能及此也。”[6]忧思章第十总之,在黄道周看来,作为一个儒者,应以仁为实,以道为尊,以修身为本。他通过《儒行集传》来注解和诠释《儒行》,彰显儒家的刚健之德与践履之行,使其中的君子儒人格形象更加充实和丰满。

三、黄道周对“君子儒”人格范型的践履

除了思想探索、理论建构之外,黄道周亦处处以“君子儒”人格范型自律,身体力行,躬亲践履,其门人洪思称:“夫子之道,忠孝而已矣!其孝如曾子,及其仕也,故其直如柳下,其气似孟子;及其死也,故其风似伯夷。知进退存亡而不失其正者,其惟黄子乎!”[5]卷首:收文序纵观黄道周的一生,虽立朝不过三年,却刚直秉正、直言敢谏、风节凛然、不谐流俗,体现了一个正直士大夫的君子品格。

黄道周38岁中进士,在刚入朝为官的情况下,不顾魏忠贤威胁,平步进览,一改膝行奉书,体现师道尊严。两年后,崇祯继位,黄道周起复原职。在主持浙江乡试时,他秉公办事,严禁请托,遭到嫉恨。后崇祯因钱龙锡举荐袁崇焕而要杀钱龙锡,满朝官员中唯独黄道周不顾个人利害,连夜上疏为钱龙锡申辩,之后又回奏三疏,慷慨直言。钱龙锡因此而幸免于死罪,他自己则被降三级调用。

即使遭貶,黄道周仍秉持其刚正之性,不忘朝廷国家。崇祯五年(1632年)正月,黄道周因病乞归,临行前递《放门陈事疏》,提醒崇祯“小人勿用”,直指朝政弊端。崇祯借奏疏中“葛藤”“株连”数语令其回奏,于是黄道周再上《放门回奏疏》,语刺周延儒、温体仁,被崇祯削籍为民。崇祯九年(1636年),黄道周再次被起用,但仍直言不改,上疏反对首辅温体仁重法惩治、发起多次狱讼,遭到温体仁的嫉恨。黄道周不仅无惧同僚的嫉恨,甚至面对刚愎自用的崇祯,他仍犯言敢谏,维护儒家纲常道义。崇祯十一年(1638年)七月平台召对中,黄道周与杨嗣昌激烈辩论,声明大义。崇祯斥责他“只一佞口”。黄道周则毫无畏惧,直面崇祯,力辩何为忠佞。召对之后,黄道周被连贬六级,调江西布政司都事。崇祯十三年(1640年),江西巡抚解学龙以“忠孝”之名举荐黄道周,崇祯猜疑两人结党,二人被捕入狱。狱中十五个月,黄道周备受酷刑折磨,但他在酷刑之后,奋力书写《孝经》一百二十本,以表忠孝之志。

明亡后,黄道周在南明隆武元年(1645年)自募义兵抗清。被俘后拒斥洪承畴的劝降之言。南明隆武二年(1646年)三月五日,黄道周以身殉国,诠释了一个孤忠亮节的传统儒者的信念。黄道周的一生体现了一个士大夫在社会危机和民族危机面前的担当意识和悲悯宿命。

《明史·列传二百五十五·黄道周列传》中引用《儒行》中“虽危起居,竟信其志,犹将不忘百姓之病”来称赞黄道周品行之高峻。《御制题胜朝殉节诸臣录序》中称黄道周“硕学清操,孤忠亮节,克全儒行,无愧贞臣”[5]卷首,亦是对其人格操守的精炼概括。

在今天,“君子儒”人格形象作为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还有很好的借鉴意义。它对广大知识分子加强自我修养、培育道德操守、提升人格境界都具有积极的作用,值得我们加以重视和给予弘扬。

[参 考 文 献]

[1]朱熹.四书章句集注[M]//新编诸子集成.北京:中华书局,1983.

[2]张瀚.松窗梦语[M].北京:中华书局,1985.

[3]黄宗羲.明儒学案[M].北京:中华书局,1985.

[4]袁宏道.袁宏道集笺校[M]. 钱伯城,笺校.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

[5]黄道周.黄道周集[M].北京:中华书局,2017.

[6]黄道周.儒行集传[M].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

[7]黄道周.孝经集传[M].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

[8]黄道周.榕坛问业[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

On Huang Daozhous Construction ofConfucian Gentlemans Personality

XU Hui

(Hebei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 Shijiazhuang, Hebei 050051, China)

Abstract: .

In the late Ming Dynasty, personality of Confucian gentleman was collapsed under the influence of social atmosphere and the impact of Yangming School. In order to revive the Confucianism, Huang Daozhou wrote Ruxingjizhuan to interpret and promote benevolence of the true spirit of confucianism in the book of Rites-Confucianism. From the benevolence, heavy tight potential, and self-cultivation, Huang Daozhou expounded Confucian moral thoughts and practice standards, and reestablished personality paradigm and realistic path of “Confucian gentleman”. At the same time, whether at home or as an official, Huang Daozhou, obeying Confucian "personality self-discipline and practicing by himself, promoted the reconstruction of the late Ming Dynasty Confucian personality paradigm.

Key words: Huang Daozhou; Ruxingjizhuan; Confucian gentlem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