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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我保存和自我超越欲望的毁灭

2018-10-21党晓玉

当代人(下半月) 2018年3期
关键词:上流社会潜意识列宁

党晓玉

夢,这个古老而又常新的斯芬克斯之,人类从开始自身的历史以来,就一直为它所迷惑,萦绕,它像个魔术师,一方面促进人类自我认识,自我反思;另一方面又常常把人引入歧途。在人类的发展史,梦曾经是并将继续是心理学家研究的对象,哲学家探索人的本质的媒,文学家创作的素材。

梦,是睡眠中的心理活动,睡眠中人可“借助梦追溯出自我的另一个领域一潜意识”也就是说,白天被压抑在潜意识中的人的各种本能欲望、情感、意念通过梦可以得到发泄,从而展示出潜意识中的“自我”。这是因为白天我们生活在一个特定文化心理框架中,为了参加生存竞争,必须要按照社会所期望的那样,有一个“合理”的表现,而夜晚,人们就不再参加生存竞争,思想上得到放松,可以愿想什么就是什么,不需要为了“自我”合理地去表现什么,只要存在着就行了。因此,在梦中,一切被压抑的愿望都可以经过改装变形得到满足,以维持精神的平衡。

弗洛伊德在他的著作《梦的分析》中指出组成梦的材料,来源有三个方面:一是日常生活的残迹;二是躯体内外感知觉的刺激;三是被压抑于潜意识中的本能欲望、情感、意念、被遗忘的原始冲动,即遭到社会风俗、传流、文化、道德、宗教、法律所禁止排斥而被压抑的欲望、情感和意念。一二方面是从表层意义上讲的组成梦象的材料来源。三是从深层心理结构和社会文化心理结构上等深层意义上所讲的。下面我根将根据弗氏的有关梦象材料来源的理论,对安娜的梦进行分析。

在《安娜·卡列尼娜》这部作品中,女主人公安娜做了两个梦:第一个梦是梦见卡列宁和渥伦斯基同是她的丈夫,一起对她滥施爱抚,这个梦是被压抑于潜意识中的安娜的情感和欲念,表达了安娜的心愿,她希望爱情和合法同一;同时也表现了她的矛盾心态,爱渥伦斯基又摆脱不了卡列宁,既需要爱情又要奉行社会通行的道德准则,这种道德与情欲的较量,最终使安娜的精神人格分裂,走向了火车轮。第二个梦是她和渥伦斯基曾多次做过的同一个梦:我(安娜)梦见了自己跑进一个寝室,我是到那里拿什么东西,在寝室的角落里站着一个什么东西,那个什么东西转过身来,在那里搜索,他一边搜索着,一边用法语很快地说:“I faut le batter fer,le broyer,le broyer”(法语:应当打铁,捣碎它,搓碎它……)我在恐怖中极力醒来,果然醒来……但是醒来还是在梦中,于是我开始问自己这是什么意思,科尔涅伊就对我说:你会因为生产而死去,夫人,你会因为生产而死去……),安娜的梦从表面上看是“一种杂乱无章、神奇莫测、虚幻不实的精神活动的特殊现象”是生活中没有或不可能有的,但是任何梦的形式都有一定的现实生活的依据,梦中的人、事、物、景等梦象都可以直接或间接地在社会中找到它们的原型或影子,换言之,“人们在现实生活中的所见所闻,所言所行,归根到底都是梦的源泉,任何梦境都是现实生活的反映,是幻化的,及至歪曲的反映”。因此安娜的梦象也有它的来源,它来源于日常生活的所见所闻,这种经验可以追溯到安娜和渥伦斯基在火车站的第一次见面所残留的生活遗迹。作品中作者有意安排了一次意外事故,一名多子女的老工人醉酒死于火车轮下,此事在安娜和渥伦斯基的心灵上引起了不祥的预兆,因为初次相遇,安娜意识到自己被压抑的爱欲开始萌动,并意识到由此可能招致她失去上流社会的地位和贞洁妻子的名声的可怕后果,自然而然地她把碾碎在铁轨下的那具血淋淋的尸体作了有罪欲念的警告,惊恐万端地吐出了那是“不祥之兆”四个字,那种“不祥之兆”像个恶魔一直萦绕在她的脑海,深深地烙印在她的心灵深处,并时时搅得她惶惶不安,一想起这件事,她就感到不安,尤其是当她的爱欲超越了社会道德、法律禁令时,恐惧就加剧。这种感觉的刺激迫使她多次重复做同一个梦。安娜在自杀前又做了这同样的梦,“梦见一个胡须蓬乱的老头”,“正在用铁器在她身上干什么可怕的事”这次梦给她提供了死的途径,解脱了她的痛苦,行施了对渥伦斯基的报复。从浅层意义上看,这个虚幻不实的梦是日常生活在安娜脑海中的残遗和梦前的感知觉刺激造成的,但仔细分析起来,却是安娜深层心理结构多侧面的一次集中呈露,积聚了更多的社会文化心理蕴含。

当安娜还不知道爱情为何物时,便嫁给了大她二十岁的卡列宁,过上了一种毫无激情可言的平淡的婚姻家庭生活。那种对爱情生活追求的意念、激情被压抑在潜意识中,八年平静的家庭生活,使她赢得了上流社会的尊敬和贞洁妻子的名声。但这既不符合她的性情,又违背了她的意愿。火车站渥斯基的出现,打破了她平静的生活,被压抑在潜意识的爱欲开始萌动,车站初遇,舞场相逢,车站再逢,安娜的激情被激发,那源于心理深层的受压抑的爱欲冲破了社会道德力量,破土而出,但是社会首先的约束力动象影子一样紧紧追随着她,随着她爱欲的释放和爱情的实现,这种内在的原始生命力便大大衰弱了。“超我渐渐后退”,“自我”开始无情地谴责她的行为,惩罚让爱欲得逞的安娜,心理能力的重新分配,使她产生了沉重的罪责感,她爱渥伦斯基,却把卡列宁当作合法的丈夫,渥伦斯基使她获得了幸福的爱情生活。她却开始厌恶他、憎恨他,视他为引她走向黑恶的魔鬼;她爱与卡列宁相结合产生的儿子,却冷淡与渥伦斯基结合产生的女儿,并把她视为罪恶的产物;宁愿去关心、同情一个女仆也不愿去关心渥伦斯基的女儿,这严重刺伤了渥伦斯基,于是关于离婚、关于她的儿子、关于她的女儿的合法继承权的争吵,“打铁”接连不断,爱情的火焰渐渐减弱,最后到了相互厌恶、憎恨 “捣碎”、“搓捏”的地步,面对一系列的困境,安娜想逃跑,“跑进寝室”——躲进她生活的上流社会,去寻求一种解脱、一种保护。然而上流社会贵妇人却像避瘟疫似的攻击她、驱逐她、抛弃了她;她想重新得到渥伦斯基的爱,可是已经不可能。因此,恐惧就象影子一样包围着她,使她“艰于视听”,恶梦重复上演。

梦中科尔涅伊(卡列宁的贴身仆人,实则是卡列宁的化身)对她说:“你会因为生产而去产,夫人,你会因为生产而死去”,简短的两句话道明了安娜死的缘由。这里的“生产”有两层意思,一是表层意义上的生产,即安娜在“生产”与渥伦斯基结合的女儿时,得产褥热被折磨得死去活来,濒临死的边界;另一层是指与渥伦斯基的爱情“生产”,这种“生产”违背了上流社会的伦理道德和法律禁令,必将遭到上流社会的抛弃,使她陷入绝望,最后走向死亡。而最后的结局正是如她梦所猜估的那样,上流社会的攻击和抛弃引起了安娜的愤怒和绝望,促成了她的逆反心理,本想唤起渥伦斯基冷淡他的爱情却忍不住向他发泄心中的怨恨,用激烈的争吵,无端的猜忌和妒嫉加深他们的裂痕,变态的心理一天天膨胀,使安娜的精神濒临崩溃的边界点。最后一次又因为女儿的事两人大吵起来,渥伦斯基的离家深深刺伤了安娜极强的自尊心。于是就产生了“死”的念头,并行施了自杀。安娜走向上帝的路正符合了梦中指向的,“打铁”、“ 捣碎” 、“搓捏”、最后因生产而死去。

安娜的夢是她深层心理结构多侧面的一次集中呈露,但也蕴含了更多的社会文化心理;安娜是十九世纪六十年代生活在俄国贵族上流社会的贵妇人,历史的积淀,自幼的贵族生活和贵族教育规定了她的价值标准,这使得她一边被腐朽的社会意识所迫害扭曲,一边又自觉地尊奉维护这些社会意识,当黑暗社会压抑她的激情、生气和爱欲时她想反抗,然而当她反抗成功时又背上了沉重的十字架,摆脱了活生命被窒息的痛苦,却又陷入了“堕落”而引起的摆不脱的精神折磨,这种精神界永远添补的空虚的内部矛盾促使了她精神的分裂、崩溃。因此,安娜是必死无疑的,托尔斯泰把她安排在火车轮下,作为上帝对她的惩罚,完成了“伸冤在我,我应报应”的宿命悲剧。

安娜的梦是一种预兆梦,预演了不幸的结局,这种悲剧是人的本质的悲剧,既自我保存和自我超越欲望的毁灭。所谓“自我保存就是说个体在生活中生存受到压抑和阻碍就自然地要进行抗争,要冲决任何方式的阻碍”。“自我超越就是主体对自身现状的不满足,就是希冀突破现实生活状况的进取欲望,超越是立足现实物质条件去抗争去突破,是实实在在的以行动去打破周围的平静,使自身欲望得以实现,价格价值得以提升”。因此,安娜的悲剧作为人的本质的悲剧,也就是时代的悲剧,境遇的悲剧和性格的悲剧的有机结合。

“安娜的性格基调:非荡妇型的迷人的贵族妇女,她对任何人都有魅力,却不是任何人对她都魅力”她是生命的化身,热情的化身,然而上帝却给她开了一场不大不小的玩笑,让充满激情的安娜与遵奉上帝、呆板保守的卡列宁相结合。婚姻生活中安娜只是卡列宁物质生活的一件必需品,是他出入上流社会借以炫耀的必备物。生存中受到压抑的安娜一心想冲决这种境遇,苦于找不到突破口,渥伦斯基的出现,为受压抑的安娜找到了冲决的借口和力量,并以实实在在的行动打破周围的平静,突破了社会伦理的约束,完成了爱情的超越,然而这种超越的欲望只是源于一种激情,这种“激情是构于悲剧人物自身并推动其行动的内驱力” 激情唤醒了安娜的爱欲,摧毁了她原来的价值观,抛弃了所有有关利害的考虑,然而上流社会道德法令仅指给了她一条路,即一面保持贵妇人的体面,一面和情人私通鬼混。这既违背了安娜的性情,又违背了她的性格,她需要的是爱情不是肉欲的发泄,为了爱情,凭借激情,安娜和渥伦斯基走上了婚姻的道路,渥伦斯基庄园那段蜜月生活,是她一生最幸福的岁月。

然而作为社会关系总和的人的性格,又和环境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一方面人能主观能动地营构环境,创设环境;另一方面特定的环境又塑造了特定的性格。充满激情的安娜以自己的实际行动打破了周围环境的平静,营造了一个新的氛围,然而这个氛围与她生存的社会环境格格不入的。她把罪恶的根源推到渥伦斯基的身上,一方面她厌恶她,另一方面她迫切地渴望他留在她的身边,不要抛弃她,这种精神的混乱和自私,使她产生了偏狭、变态的心理,导致不停地争吵、妒嫉、猜忌,并在自己周围筑起一道极其敏感的防线,时时提防,戒备森严,这既扭曲了她的心胸和气量,又破坏了两人和谐的氛围,无休无止的争吵,使本来就没有太多家庭责任心的渥伦斯基更加厌恶家庭生活,裂痕一天天增加,爱欲一天天减少,这对超越欲望中蕴藏的着强烈自尊的安娜来说是致命的打击,所以当她一旦意识到渥伦斯基的冷淡时,万念俱灰,只想一死了之,用死来实现对渥伦斯基的惩罚。

安娜的“悲剧的悲剧性源于悲剧主人公最为珍惜、无限向往、孜孜以求的某种理想或价值的被否定和被毁灭,它的终级则是对人的生命本体的否定,这种否定并非单线式的被否定,而是“否定――否定之否定”的复合型肯定关系”。她的悲剧正是在其自身反抗被否定而趋于毁灭的过程中重建起来的。

充满激情和活力的安娜在时代、境遇和性格几重悲剧的交互撞击渗透影响下,共鸣出震响千古的命运绝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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