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送日记来
2018-10-19陈冠学
◎ 陈冠学
我这里一向无外客来访。这天,一个老友带了几位先生来。那是少小时代的老同窗,如今过着粉笔生涯,趁着孔诞,心血来潮,特地来看看田园和我。老友一向称我为“诗人”,如今我归隐田园,自然免不了给我“诗农”的名号。管他呢,名号原是人取的,我自己不是也常自称“诗人”吗?
老友带了客人来,我自然十分欢喜,只是中馈无主,又野蔬简慢,中午这一顿饭真使我为难。但老友声明不为吃的来,要吃,街市馆子有的吃,跑这么远来做啥?来田园,即使要吃,也要吃个别致的,最后他们指定吃野苋菜,说那是无价的上品菜,还要跟我一起采。我拗不过他们,于是大伙儿一块儿去地里,不一会儿工夫就采了一大堆回来。这顿野苋菜之好吃自不待言了,只加了一点点盐,不用加其他任何调味品。
吃过了饭,人人满意。老友兴致勃发,伸手索诗。我哪里有诗,老友不肯放过,说:“我专程来就为看诗,诗人没有诗,还成什么诗人?”我说:“生活在诗中反而写不出诗。”这是实话,老友不信。我只能将日记捧出来。老友打开9月1日那一天的来读,边读边点头,口里说:“倒是实话,人在诗中写不出诗,是真的!但是这本日记看来就等于一部连篇诗卷。”他说着夹在腋下不肯还。
最后我解释道:“还差几天就写满一个月了,写满了再给你寄去。”老友觉得有理,才将日记递还我。我补充道:“可不许流传!”
我们又谈了些往事及新近的时事,到各处走走看看,然后老友就带着客人骑脚踏车回去了。
后来有一天,我刚放下小竹筐,便听见有脚踏车声进庭来。邮差打开邮袋,递给我一封信:“屏东寄来的。”我接过来看,是那位老同窗寄的。
进屋里打开信看,原来老友惦记着日记,要我明日亲自送去,还叮咛不得邮寄。幸而他记得,我早忘了寄日记的事,差点儿失信。可是他要我亲自送到又是什么用意呢?除了请我去馆子里开怀大吃一顿,还有什么?
(摘自《田园之秋》中信出版社 图/伊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