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坡上的一万只红灯笼

李光泽

山坡上的一万只红灯笼

秋风脱掉了枣树的花衣裳

山坡上就挂起了一万只红灯笼

也许你看到了吉祥的灯光

而我的内心卻像秋水一样冰凉

作为枣树的好兄弟

我真切地感受到了它们的悲伤

从宠儿到弃儿是它们的宿命

每一棵枣树都在劫难逃

山坡上的红灯笼

是一万只被焦虑烧红的眼睛

它们看不懂世界

也看不懂见异思迁的人心

我想为每一棵枣树都鞠上三躬

它们像钢铁战士一样

守望着脚下的土地

比村里的人忠诚一百倍

被主人遗弃的红枣

变成了山坡上的一万只红灯笼

它们注定会被一场大雪活埋

最终变成地里的一把臭肥

山坡上的一万只红灯笼同时亮起

那是枣树集体表演的最后一个节目

它们是在为离家出走的枣农叫魂

也是为自己举行一场触目惊心的葬礼

受罪的脚

在城里

我只能在水泥上行走

在瓷砖上行走

在大理石上行走

在这些坚硬而冰冷的东西上行走

比起从前

比起在乡下

比起走在春天的犁沟里

我十分同情我那两只

受罪的脚

老家的同盟军

荒草遮蔽了我们回家的路

遮蔽了我家的土院子

还有院子里那一合废弃的磨

荒草势不可挡

我和我的父母集体失语了

我们无话可说

大黄蜂在我们大门上安了家

燕子在我们窑掌里安了家

而且蜂窝美得能气死一窝匠人

燕窝同样精美绝伦

黄蜂和燕子占领了我们的家园

它们如此逍遥

像一个小偷偷了主人的东西

还要坐在沙发上喝一杯咖啡

一群蝴蝶在草丛里练习舞蹈

一些不知名的虫子在草丛里撒欢

我们的家园是小动物的乐园

我和我的父母成了来自远方的客人

黄蜂 燕子 蝴蝶 虫子

一群天兵天将和荒草结成一支同盟军

侵犯了我的家园

就像历史上的八国联军

侵犯了我的祖国

荒草有多么茂盛

我的家园就有多么荒凉

同盟军有多么放肆

我和我的父母就有多么无助

矮小的母亲

母亲习惯于坐着

或者蹲着

她不愿意

显得比家里的任何一个人高

于是她看起来十分矮小

比父亲矮小

比子女矮小

比她的孙子们矮小

可是我一闭上眼睛

就知道母亲是用来仰望的

她跟我家的屋檐一样高

柴草垛子

心虚的时候

我就去寻找柴草垛子

看见那些玉米秆子

葵花盘子

那些高粱穗子红薯蔓子

那些杏树枝子

枣树叶子

我就会变成一个饱满的人

心凉的时候

我就去投靠柴草垛子

眼睛一闭

就能看见一个搂柴的女子

看见一个泥糊的灶膛

看见一只扇风点火的风箱

就感觉自己是一个被烟熏火燎的人

是一个温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