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文明怎样保持影响力
2018-10-18王岳川
王岳川
汉字是中华文明的基因
文明的核心是文字,汉唐时代中国构筑的周边国家的“汉字文化圈”在明代依然稳固,但到了清代晚期则逐渐削弱。中国的文化智慧首先是文字智慧,现在应该消除国际上和国人对汉语的自卑,消除那种根深蒂固地认为汉语汉字及其汉语思想不如西人的想法,是时候重建汉字自信了。
事实上,全世界有四大文明古国,古代苏美尔的文字死了,其文明也灭亡了;古埃及文字死了,古埃及被阿拉伯人占领后,古埃及文明消失了;古印度被中断了很多次,今天的印度跟古印度出现了文化断裂。玄奘取经回国27年后,印度本地发生了重大的宗教纠纷,佛教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那烂陀寺被大火毁灭,后来被深埋于地下。根据玄奘《大唐西域记》,在季羡林先生等专家的帮助下,印度人现在才慢慢挖掘出那烂陀寺的遗址。今天的印度人以英语为官方语言,其实古印度文化已经几乎消失殆尽。
四大文明中唯独中华民族的甲骨文、钟鼎文、大篆、小篆、隶书、楷书、草书全部传到了21世纪。
古籍是中华文明的骨骼肢体
由文字写成的典籍是文明的载体,在古籍保护和传承中,我们今人面临一种尴尬,即对古汉语的理解甚至变成了一个很专门的学科,文字学已经成为非常难懂的学问,很多的典籍稍不留神就解释错了,那么古汉语承载的古代文明,在当下鲜活地生存和发展就成为一个重要问题。
要学好国学首先要好好研究文字学,同时对古籍的理解不能望文生义,而要进入语境深入考察。孔子也曾面临过解释古籍中歧义的问题。如“黄帝四面”,有人不求甚解而解释成黄帝有四个面孔,孔子就纠正他们说:“黄帝取合己者四人,使治四方。”黄帝四面是黄帝可以朝四面八方看,派出四位能人治理四方,而不是黄帝有四张脸。“面”字既可以作方面维度看,也可以作脸看。
再比如,经常有些人说,要“相濡以沫”,这其实没有理解庄子的本意,庄子的原话是“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鱼在蜗角功名蝇头小利中互斗而最后互相吐沫而苟延生命,不如到大江大湖里自由生活而忘记彼此,庄子是否定相濡以沫的。当然你可以说随着时间的变迁相濡以沫发生了感情色彩的转化,但你不能说这是庄子的原意。所以读古籍不能望文生义,更不能断章取义。
历史是中华文明的血脉
近代史上,国人自己否定过自己的历史。对中国历史的腰斩,以胡适、顾颉刚等“疑古派”为烈。百年前文化虚无主义者们不无偏见地认为中国历史和文化都不行。他们首先否定自己历史的可靠性,如疑古派不承认商朝以前的历史(如夏朝等)。商朝他们没办法否定,因为已经出现了甲骨文,但是他们坚决不承认夏朝的存在。疑古派还认为:大禹是条虫,老子不存在,《道德经》是汉代人伪托的……不一而足。
前些年国家花大力气搞的“夏商周断代工程”,经过严密的天文地理数据和考古证实,把中华文明推到公元前2070年,但是很奇怪遭到了西方学者的否定。直到最近在二里头考古发现了“夏都”,西方有的学者又开始苛评,说夏都不可能那么小,一个二里头遗址不能说明问题。但是,4000多年前的都城规模不可能太大,就连2000多年前的古希腊都城古迹也都不大。遗址规模小不足以否定二里头就是夏都的结论。但是我们有些学者却深以为然,这是典型的文化不自信。
事实胜于雄辩的办法是,对二里头夏都等遗址,应该加大投资来继续挖掘,让事实本身说话。现在中国作为大国崛起,要恢复对自己历史的自信、文化的自信。
价值观是中华文明的头脑
我在2002年出版了《发现东方》一书,发现东方,文化输出意味着需要大幅提升中国文化软实力,建立中国文化战略话语,强化东方强国的文化软实力,迫在眉睫。我们看到,中国“汉字文化圈”长期以来已经失效,半个世纪以来,整个东亚“去中国化”倾向十分嚴重,因此,只有“再中国化”和“重建汉字文化圈”,诸多问题才能得到良性解决。
中华文明继续保持可持续的影响力,已然关系到大国文化安全。中国需要向海外传播中国文化,以避免文化冲实升级而导致文化战争,而且东方和谐和平文化精神可以遏制西方丛林法则的战争精神,用和谐文化减弱冲突文化的危害。新的世界格局应该尊重中国在亚洲具有的独特文化意义———东亚的现代性中价值观与信仰、社会机构与语言节日,都意在强调世界需要重视中国声音。中国的强盛将不是中国越来越像西方,而可能是西方世界开始吸收中国经验智慧。文化传播的方式是潜移默化的,不要把中国文化自信、文化传播变成一个口号,我们要“文化自觉”,我们自己真“文化认同”了,再用一种通俗的、有说服力的方式承载中国的价值输送出去,这样才事半功倍。
中国现在的文化传播方式太单一,大抵主要方式就是孔子学院,缺乏更多更有效的方式和途径。而且中国书籍的翻译效果也不佳,中西翻译著作在1900年———2000年百年间出现了巨大的文化赤字,中国翻译西学10万余册,而西方翻译中国书籍不到1000册。当务之急是国家汇集重要的翻译人才,形成“千部中国经典翻译工程”。我见到诸多国外研习中国的读书班上,多是中国学者写的经济学和法学教材,这说明我们外宣的思维是实用主义的,如果不抓文化精神,还是没有抓住软实力的根本,而如果不教授他们中国语言文字和文化,则是没有抓住根本中的根本。因为语言文字是一个国家的代表,是国家形象的核心构成元素,这个道理可以从反面来看———一个国家的灭亡不是国土被占,人民被控,而是他的语言和文字变成别国的语言和文字。这一严重性,明清两代的学者都提到过,亡国就是亡语言和文字。所以语言文字的输出极为重要。
文化的世界影响是中华文化崛起的标志
在“发现东方”的学术理论中,我的立场既不是民族主义,也不是全盘西化的拿来主义,而是从一种全球性视角出发,从生命体验和文明变迁的角度追问困扰人类生命心性的共同问题,在人类文化现状和未来发展的坐标轴上,反思中国文化的地位和人类文化走向。在“文化输出”中东方学者应该有自己独立的视点和学术品格,使得在全球性的学术舞台上不使“东方声音”被淹没。
更值得忧虑的问题是,今天中国的教育和文化不如经济和军事那样强大。我们当然不会仅仅用农耕民族文化去同化后工业文明的欧美,我们只能将中国历史上的优秀传统文化,经过中国学者在后信息时代的“文化创新”,而创造全球文明的高势位,才能让别人自愿地去认同和接受中华文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孔子提出了做人的最低标准。《老子》第77章:“天之道损有余面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奉有余。孰能有余以奉天下?其唯有道者。”对这些文明遗产,当代学者都可以对其进行阐释创新、价值创新,逐步达到体系创新、文化创新。从而让世界大多数国家认同中国提出的“立己达人”的双赢思想,以及中国坚持的“仁者爱人”的伟大与崇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