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价值链与FDI税收敏感度:理论分析与实证检验
2018-10-17孟晓雨
何 杨 孟晓雨
一、引言
20世纪70年代开始,各国政府都逐渐意识到吸引外国投资对于促进经济增长的重要作用,并出台政策积极鼓励外国直接投资 (Foreign Direct Investment,FDI)的流入 (Edwards和 Rugy,2002[1])。 FDI的迅猛发展和跨国公司的兴起,使得全球价值链 (Global Value Chain,GVC)逐渐形成,并影响着世界经济。[2]随着中间品贸易的快速增长和国际垂直专业化分工的日益细化,全球经济进入了以生产过程分节化和中间品贸易为主要特征的全球价值链时代。2011年以来,全球价值链贸易 (简单①国内增加值体现在中间产品出口中,贸易伙伴用来生产直接消费的国内商品。国内增值只能跨越国界生产一次,没有通过第三国的间接出口或转口国或再出口国。和复杂②国内增值体现在中间产品出口中,并由伙伴国用于为其他国家出口 (中间或最终)。国内要素含量至少跨越边界两次,被伙伴国用来生产出口的中间或最终产品,这些产品最终或再出口到母国或再转口到其他国家。的组合)占到了全球贸易的60%~67%。并且,发展中经济体越来越多地通过中间产品的进出口参与全球价值链(Kee 和 Tang,2016[3])。 中国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对FDI从 “允许” 到 “鼓励” (Huang,2003[4]),1979年到2010年 FDI占中国 GDP的比重平均达到了4.9%,2016年FDI占GDP比重约为11%,在联合国贸发会议的世界投资报告中连续排名最具吸引力的投资地之一。FDI的进入带来了国外中间产品的流入,提高了我国在全球价值链中的嵌入程度 (唐宜红和张鹏杨,2017[5]),也使得针对FDI的税收政策发挥效应不再局限在一国范围之内。
税收一直是一个重要的吸引FDI的政策工具,研究发现,无论是东道国还是居民国的税收政策都会影响到FDI的区位选择和投资方式 (Buettner和 Ruf,2007[6]; Desai等,2004[7]; Hartman,1984[8]; Hines和 Rice,1994[9]; Hines,1996[10])。 一般而言,东道国企业所得税税率高低及变化对FDI具有显著的影响,但是影响程度如何却并没有一致的结论。如Bénassy-Quére 等 (2005)[11]使用1984 年至2000 年间11个经合组织国家的双边FDI数据,研究发现这种影响是不对称的,相对较高的企业所得税会阻止FDI流入,而东道国较低的税率却没有明显吸引外国投资。 Buettner和 Ruf (2007)[6]利用德国跨国公司在1996年至2003年期间在18个国家进行的对外直接投资,调查了FDI对东道国税率的敏感性。他们发现,德国跨国企业FDI受东道国法定和平均有效税率的影响,而不受其边际有效税率的影响。
为什么企业所得税税率变化对于不同的FDI产生了不同的影响?这种敏感度的差异,有的认为是行业的影响。 Altshuler等 (1998)[12]使用 1984—1992 美国母公司提交的包括海外公司在内的企业纳税申报表的数据,对FDI分布的60多个国家的税率变量和非税收特征进行了测算,结果显示美国海外投资的税收弹性很大。并且在1984年至1992年期间,制造业海外公司投资地点对税率变化更加敏感,但是关于制造业海外投资决策对税率变化更加敏感的原因却没有解释。有的认为是投资方式的差异,如 Auerbach和Hassett (1993)[13]的实证研究将投资方式分组在一起,发现税收对投资有不同的影响,取决于不同的投资方式。 Swenson (2001)[14]使用1984 年至1994 年间美国所有制造业外国投资企业数,对不同投资模式进行单独回归,研究了不同投资类型FDI的税收响应程度,发现税收对新工厂投资、工厂扩张、股本增长以及兼并和收购有较明显的影响,但对跨国公司进入合资企业的可能性没有任何影响。而同样是调整企业所得税税率,在不同国家的影响结果可能存在较大的差异。 Angodo(1978)[15]用美国公司在20个非洲国家投资的数据研究发现,减税并没有起到吸引FDI的显著效果。 Haufer和 Wooton (1999)[16]发现国家的大小会影响到税收政策吸引FDI的效果。An(2011)[17]使用中国工业企业数据库2002—2008年的数据,发现对外商投资企业所得税税率的提升使得其减少了对中国的投资,且来自中国港澳台地区的投资减少的程度更为明显,但对其原因并没有过多解释。李劲等(2018)[18]则发现美国特朗普税改的减税可能对中国产业结构产生低端锁定效应,但是中国如果参与国际减税竞争的收益只有0.10%的GDP增速。
以往的研究中,经济学文献在考虑税收对FDI的影响时大多是在资本的跨境流动中进行分析 (Desai等,2004[7]),而国际贸易领域更为关注全球价值链的构成以及全球价值链对于一国产业、出口、就业等的影响。FDI使得跨国公司在不同国家形成了价值链的分布,承担不同功能的部分对于税率的变化会产生不同的反应。价值链所处位置不同的国家采取相同的税收政策,FDI可能给予不同的回应。这可以解释为什么很多发展中国家虽然采取了税收优惠政策吸引FDI,但是资本仍然很难从富国流向穷国,吸引的仍然主要是低端价值链。FDI对税收的敏感度差异背后可能会受到一国价值链嵌入程度和嵌入状况的影响。
随着增加值贸易核算体系和数据库的完善,更加准确地测算不同行业在全球价值链中的地位和变化成为可能,基于增加值的国际贸易领域研究也得到了极大的发展 (Wang 等,2013[19]; 王直,2015[20])。 关于中国参与全球价值链的影响,大量的实证研究发现,价值链嵌入对于企业生产率的改进、融资约束、就业和转型升级都具有一定的显著效果 (戴翔和李洲,2017[21]; 吕越等,2017[22]; 吕越等,2018[23];杨继军等,2017[24])。尽管中国产业在全球价值链中总体处于中低端,但是不同的行业价值链地位仍然存在着差异。在对外开放总体战略中兼顾有质量地引进来,同时提升中国产业的价值链分工地位,有必要对税收和价值链的相互影响进行深入分析。
本研究采取世界投入产品表的数据,考察中国制造业行业在2008年企业所得税改革之后吸引FDI的变化,试图回答以下问题:一是行业嵌入全球价值链的程度是否会影响到FDI对税率的敏感程度;二是什么样的行业更容易通过降低税率吸引到更多的FDI;三是国际贸易和国际投资在税收政策变化时如何相互影响。这一研究将国际税收和国际贸易领域所关心的税收、FDI和价值链连接起来,使得我们在全球价值链的背景下重新理解税收与FDI的关系,不仅弥补了相关文献的不足,并且具有重要的政策价值。也就是说,在考虑如何通过税收吸引FDI时不可忽视的是该国在全球价值链中的状况。
本文的结构如下:第一部分是引言;第二部分对FDI和税收以及全球价值链的相关文献进行评述并提出理论假设;第三部分是模型构建和数据分析;第四部分和第五部分给出实证研究的结论;第六部分揭示研究的政策含义。
二、文献综述与理论假设
企业内部的贸易已成为当今世界贸易的重要组成部分,与此紧密相关的是FDI的扩大。国际货币基金(IMF)对FDI的定义是指一国的投资者将资本用于他国的生产或经营,并通过这种方式掌握一定经营控制权的投资行为。有很多因素会影响FDI的规模与位置,例如国外市场的规模和增长率、单位劳动成本、与居民国的距离等。但在过去的30年中,有很多实证研究重点关注了税收对FDI的影响。这些研究分别从税收变化及差异、特殊税收政策对FDI的影响等方面展开实证分析。
东道国税收政策无疑会对FDI产生重要的影响。最初关于东道国税收对FDI影响的研究主要依赖于一定的计量方法,研究某一时间内某一地区税率对FDI的影响,如 Hartman (1984)[8]、Newlon (1987)[25]、Young (1988)[26]和 Murthy (1989)[27],这些研究表明FDI与税后收入之间有积极的关系。随后的一些研究更多地控制了一些宏观变量,使用更准确的方式测量税负水平,并将税收抵免和免税等政策考虑在内,如 Bénassy-Quéré等 (2005)[11]、Altshuler 等(1998)[12]、Ruud 等 (2003)[28]重点关注了税率差异及变化对 FDI的影响; Desai等 (2004)[7]、Hines(1996)[10]、Hines (1998)[29]、Slemrod 和 Shobe(1990)[30]、Swenson (2001)[14]等关注了一些税收政策,像居民国的税收抵免和税收饶让,以及固定资产折旧政策对FDI的影响。这些研究都主要关注了美国和OECD其他成员国,结果都表明税收对FDI有一定的影响。
后来的一些研究中对东道国税收对FDI产生影响的机制进行了一些解释,这些解释主要是从财政工具的补偿效应出发。一般而言,外商投资者更倾向于投资规模更大的国家,即便税率较高,但可以有一个更高的市场定价 (Haufler和 Wooton,1998[16]),但是一些小国可以通过较低的税率弥补市场条件缺陷(Bucovetsky,1991[31]; Haufler 和 Wooton,1998[16];Wilson,1991[32]; Raff 和 Srinivasan,1997[33])。 此外,不仅是市场条件,其他一些像基础设施、熟练劳动力、产权保护、政治和经济稳定性等缺点都可能 通 过 税 负 的 降 低 来 弥 补 (Bénassy-Quéré等,2005[11]),即低税率可以通过补偿东道国市场、基础设施、产权保护等一系列的不足来吸引FDI。这一机制也在针对中国的一些实证研究中得到证实。在中国,由于劳动密集型产品具有强大的比较优势,税收优惠在吸引寻求效率的投资中通过进一步降低成本发挥作用 (Aiba等,2005[34]),并且税收优惠政策在市场化程度低的地区更为有效 (Zhong,2006[35])。但在全球价值链时代,跨国公司在进行全球投资时,除了考虑传统的市场规模、劳动力成本、与居民国相对位置等因素外,行业增加值的差异、各国全球价值链参与水平的差异也会对其决策产生影响。
全球价值链发展的一个重要特点是国际分工的垂直化,一个完整的生产包括设计、产品开发、生产制造、营销、交货、消费、售后服务、最后循环利用等各种增值活动,跨国公司可以将价值链上的一系列增值活动安排在不同的国家进行,这些活动的一个显著区别就是其增值大小的差异。制造阶段的研发、设计、品牌建设以及售后服务和营销等活动被认为是高端增值活动,制造和装配等则被认为是低端增值活动。由于全球价值链参与国之间比较优势的差异,发达国家倾向于高增值的非物质生产活动,发展中国家往往把重点放在制造和装配等低端和有形的生产活动上。不同增值活动也对各国的投资、生产环境有不同的要求。高端增值活动对于人力资本、产权保护、制度环境、市场规模及潜力等有较高的要求,不易转移,而低端增值活动往往是简单的加工和组装,相对而言转移的成本更低,可选择的地点也更多。
“微笑曲线”通常被用来刻画全球价值链的生产活动。如图1所示,在全球价值链背景下,不同的国家即使采用相同的税收政策可能也会由于其主要增值活动的不同即价值链位置和嵌入程度的不同对FDI产生不同的影响。一方面,高增值活动相比低增值活动有更高的收益,应税的税基更大,税率提高带来的税负增加更多,可能使得投资者持有i国j行业的FDI减少,我们将此效应称为 “税负效应”。另一方面,高增值活动对于制度环境和高技能人才有更高的要求,转移成本更高,一旦选择适合的投资国会产生较强的依赖而不愿轻易转移投资地点,即使税率提高投资者持有i国j行业的FDI也不会减少甚至仍会继续增加,我们将此称为 “成本转移效应”。因此,当一国税收提高时,净效应为两种效应的加总,如以下公式所示:
图1 基于 “微笑曲线”的价值链活动转移示意图
当一国税收政策变化,税负效应超过成本转移效应时,投资者可能会选择减少在i国j行业的FDI投资,转移到其他行业或者国家;当成本转移效应超过税负效应时,投资者可能就不会减少在i国j行业的FDI投资。也就是说,一国国家的制度环境、高技能人才等具有更大的不可替代性,FDI尤其是高增加值的投资受到税收政策的影响会较小。这一假说是否成立,下文将进行实证的检验。
三、数据来源与模型构建
近年来,在全球价值链核算领域,主要以Timmer等 (2013、2014)[36-37]、Koopman 等 ( 2014 )[38]、Wang 等 (2013)[19]和 Wang 等 (2017a、2017b)[39-40]的研究为代表,在经济理论和统计测算方法上相继取得重要突破,推动了宏观国家和行业层面的研究。纵观全球价值链核算的研究成果可以发现,围绕增加值出口已经形成一套初步的核算体系、以及相应的反映行业竞争力和参与全球价值链程度等重要指标系列。这为我们在全球价值链背景下,展开税收与FDI关系的研究提供了可能。
同时,全球价值链核算研究的发展也得益于一些世界多区域投入产出表的编制和公开发布。2013年公布的WIOD数据库 (World Input-Output Database)中的全球ICIO表 (在WIOD数据库中称为WIOTs,World Input-Output Tables)提供了1995—2011年间35个行业的欧盟27个国家和世界13个主要经济体之间的中间品和最终品的贸易数据,这一数据库的建立强有力地促进了国际贸易领域的全球价值链的研究工作。由此产生了许多研究成果 (Stehrer等,2012[41]; Los等,2012[42]; Baldwin 和 Lopez-Gonzalez,2013[43]; Stehrer,2012[44]; Timmer 等,2012[45];Timmer等,2012[46])。 2016年,在发布的最新版本的WIOD数据库中 (WIOD2016),WIOTs为包含43个国家或地区、56个行业2000—2014年间的全球ICIO表。
自20世纪70年代末实行改革开放以来,我国对外资企业一直采取了有别于内资企业的税收政策,对于外资企业适用较低的企业所得税税率,到20世纪90年代,分别对内外资企业所得税制度进行了整合。这种 “双轨制”的所得税政策早期在吸引外资方面发挥了重大作用,但随着我国市场经济的完善,内外资的差别税率带来的不公平竞争现象越来越明显,2007年颁布的 《企业所得税法》①从2008年1月1日起开始实施。取消了对于外商投资企业的优惠所得税率,外资企业面临的企业所得税税率从15%上升到25%。这次企业所得税改革是我国税收历史上非常重大的一次改革。本文就以这一企业所得税改革的自然实验来验证我们提出的两种效应,考察全球价值链形成的背景下,我国参与全球价值链的位置和方式对于FDI税收敏感度产生的影响。
本文的研究选取了WIOD2016数据库中我国2002—2009年20个制造业的不同增值活动的行业增加值数据,以及2002—2009年中国工业企业数据库中外商投资企业的数据,并按照证监会行业分类标准将以上两个数据库进行匹配 (如表1所示)。
表1 行业编号及分类
我们通过构建双重差分模型来研究税收变化对不同行业类型企业及全球价值链参与程度不同的FDI的影响,以2002—2009年我国20个制造业行业增加值的均值为界限,将外资企业划分为低增值企业和高增值企业。选取低增值企业作为对照组,高增值企业为实验组进行回归分析。以往关于税收对FDI影响的研究除了考虑地理位置、所属行业等固定效应外,一般将营业收入、利润总额等作为影响FDI的控制变量。而随着跨国投资贸易和全球价值链的发展,我们认为,行业增加值的差异也成为影响FDI的重要因素,因此在构建模型时,我们将行业增加值考虑在内,并考虑行业增加值对FDI税收敏感度产生的影响。为研究2008年外资企业所得税税率的提高对不同企业FDI产生的影响,本文构建计量模型如下:
其中,下角标i表示企业,t表示年份,j表示行业。ASTit为企业的资产总值,Xit,lag为影响企业资产总值的一些传统因素,包括利润总额、主营业务收入、资产存量,为消除一些线性影响,我们都对其取对数。VADjt为t年j行业的行业增加值,为考察全球价值链嵌入程度对FDI税收敏感度的影响,除了使用国内总增值数据外,还分别从消费者和生产者视角对增值活动进行了分解,单独考察各类增值活动的影响。high(v>vave)和after(t>treform)是哑变量,high(v>vave)表示高增值企业,after(t>treform)表示发生在 2008 年税收改革之后。Zit考虑了企业所属行业、地理位置和年份等固定效应,对这些变量的控制可以使得回归更加有效。εit为随机误差项。表2是对于变量的一些描述性统计。
表2 变量的描述性统计 单位:千元
四、实证分析
(一)税收变化对不同增值FDI的影响
我们首先使用2002—2009年的数据进行回归分析,如表3第 (1)列所示。传统的被认为影响FDI的因素即主营业务收入、利润总额以及上年度资产总值对FDI的影响都是显著的,影响系数分别为0.148、0.199、0.01。我们选取的新的控制变量VADjt即行业增加值的系数显著为正,这表明行业增加值已经成为吸引FDI的一个重要因素。解释变量high(v>vave)×after(t>treform)的系数也是显著的,为 -0.032左右,表明相比低增值企业,2008年外商投资企业所得税税率的提高使得高增值企业FDI规模减小得更多,即行业增加值会提高FDI的税收敏感度。
为了保证所得到的结果不是偶然的,我们进行了稳健性检验。我们将样本容量进行缩小,选取了2007—2009年的数据进行回归。如表3第 (2)列所示,解释变量和控制变量的系数仍旧显著。
为了检验FDI规模的减少是由于税收变化而非其他因素造成的,我们还进行了安慰剂检验。分别假设政策发生在2007年、2006年和2005年并进行回归分析,回归结果如表4所示。回归结果显示我们选取的解释变量的系数是不显著的,因此,我们更有理由说明,FDI在2008年规模的减小是对企业所得税改革所做出的反应。
表3 税收变化对FDI的影响
续前表
表4 平行趋势检验结果
(二)税收变化对不同行业FDI的影响
通过上文的回归结果我们得出:总体来看,行业增加值会增加FDI的税收敏感度的结论。而不同行业的增值情况是不同的,像技术和资本密集型行业,位于 “微笑曲线”的两端,是高增值活动;劳动力密集型行业多处于 “微笑曲线”的底端,属于低增值活动。那么,行业增加值对FDI税收敏感度的影响是否可以通过行业体现呢?
本文使用聚类分析法,将20个行业划分为劳动力密集型行业、资本密集型行业和技术密集型行业。回归结果如表 5 所示,high(v>vave)×after(t>treform)的系数分别为-0.018、-0.039和-0.061,这表明在企业所得税税率提高的情况下,首先是技术密集型行业增值越高的企业FDI减少的规模越大,其次是资本密集型行业,最后是劳动力密集型行业,即技术密集型行业FDI税收敏感度最高。技术密集型行业的特点包括企业内部员工主要由具有较高的专业技术知识与技能的人员构成;拥有大量高、尖、新技术设备;产品具有较高的知识与技术含量;生产与管理内容和环节主要依赖知识与技术活动;企业的无形资产占有相当的比重。这类FDI一方面税收负担受到税改的影响较大,另一方面我国这类投资所需的制度环境上优势还不明显。这与我们第一部分回归的结果也是相吻合的,不论是从整体来看还是分行业来看,我们的回归结果都表明,尽管高增值活动具有较高的转移成本,但是参与高增值活动的FDI对于我国外资企业所得税税率的提升,FDI的规模都有所减小,技术密集型行业的影响要大于劳动密集型行业。
表5 不同类型制造业回归结果
五、进一步的分析
一个国家的增值活动既可以从生产者的角度进行分解,又可以从消费者的角度进行分解。从生产者的角度来看,国内增值和最终产品生产分解为纯粹的国内生产活动、最终产品和服务出口或传统贸易和全球价值链生产活动①根据跨越国境的次数分为简单全球价值链生产活动和复杂全球价值链生产活动。(Global Value Chain Report 2017)。纯粹的国内生产主要是满足国内需求,不参与国际贸易的国内生产活动 (我们标记为VA_D);最终产品和服务出口或传统贸易,涉及为满足国外最终需求而进行的国内增值生产,国内要素附加在跨国消费的最终商品上 (标记为VA_RT);而在全球价值链生产活动中,国内增加值部分产生于东道国之外的生产活动,东道国的生产要素贡献给全球价值链的跨国生产分工 (标记为VA_GVC)。
我们接下来的回归研究集中在税收变化对三种增值活动影响程度的差异。回归的结果如表6第 (1)栏所示,VA_D、VA_RT、VA_GVC分别代表纯国内增值活动、传统贸易增值活动和全球价值链增值活动。三类增值活动的回归系数都是很显著的,表明各类活动的增值都会影响FDI规模对税收变化的反应。但从系数上看,各类活动的影响大小是不一样的,纯国内生产的影响系数为-0.026,传统贸易的影响系数为-0.050,全球价值链生产的影响系数为-0.037。
从消费者的角度来看,最终产品中的增值可以分为来自国内的增值和参与国外的增值,我们也分别对其进行回归分析,结果如表6第 (2)栏所示。FGY_DVA和FGY_FVA分别代表最终产品中来自国内的增值和最终产品中来自国外的增值。从回归结果看,最终产品中来自国内增值活动和来自国外增值活动的影响系数分别为-0.018和-0.013。
表6 不同增值活动回归结果
续前表
总体来看,生产者视角下和消费者视角下的价值增值活动对于税收变化反应的趋势是,我国参与全球价值链程度越高的企业,FDI税收敏感度越低。近年来,中国在全球价值链中的地位已有较大的提升,但总体来看仍处于价值链的较低端,目前我国参与全球价值链程度最高的还是劳动密集型行业,劳动密集型制造业的地位明显高于其他类型的制造业,这与中国的要素禀赋、工业化发展进程和经济发展战略的变化有关。而前文的回归结果表明,行业增加值是决定FDI税收敏感度的一个重要因素,而劳动密集型行业属于低增值行业,所以从我国目前的情况来看,参与全球价值链生产程度越高的企业,FDI税收敏感度越低。
六、结论与政策分析
本文使用WIOD投入产出表和工业企业数据库2002—2009年包含行业增加值在内的外资企业的数据,以高增值企业为实验组,低增值企业为对照组,采用双重差分的方法,考察了在全球价值链背景下企业所得税税率变化对外商投资企业在华FDI规模的影响。研究结论对于理解和定位我国吸引FDI的税收政策具有重要意义。
由于跨国公司将不同的资产和功能分布在不同国家,形成了全球价值链,处于价值链的不同位置对于税收变化的敏感程度存在着显著差异。在制度环境、市场大小、人力资本等其他条件不变的情况下,如果一国的税率改变,跨国投资者会权衡税收负担变化和转移成本高低从而决定是否进行投资转移。本文研究发现,首先,从企业层面的增加值衡量,高增值外资企业相对于低增值外资企业,对2008年外资企业所得税税率的提高做出了更强的反应,在中国的FDI规模减小得更多。这可能是因为中国对于高增值行业具有吸引力的制度环境还没有达到最优,这和目前研究中认为中国应对国际减税竞争应重在优化营商环境和提高资本回报率的观点基本一致。其次,从不同行业的增加值衡量,技术密集型行业对于税收变化反应最为明显,其次是资本密集型行业,最后是劳动力密集型行业。由此可见,当税率发生变化时,我国在劳动密集型行业具有的竞争优势最大,而技术密集型具有的竞争优势最小。技术密集型企业技术知识比重大,科研费用高,劳动者文化技术水平高,是我国产业结构转型的一大发展方向,因此改善我国适应技术密集型企业发展的制度环境显得尤为重要。另外,FDI税收敏感度还会受到一国在全球价值链嵌入位置的影响。从实证结果来看,无论是从生产者角度衡量,还是从消费者角度衡量,全球价值链嵌入程度越高的行业,FDI税收敏感度越低。全球价值链嵌入程度高,意味着一国的多个产业都与其他国家建立了关联,产品在生产、消费的多个环节都跨越了国界,为此该国的开放程度也越高,对于跨国投资更加具有吸引力。戴翔和李洲 (2017)[21]等发现中国在全球价值链的位置处于中低端,但是正在不断改善,这种改善主要来自制造业的分工地位提高。只有全面提高中国在全球价值链的嵌入程度和分工位置,才能抵消税负变化带来的影响,也使得中国能够更加从容地应对国际税收竞争。
本文的研究结论结合国际税收和国际贸易理论,做出了以下几点贡献:第一,本文将国际贸易的全球价值链理论和经济学的税收与FDI理论相结合,为更加深入地理解全球化背景下的FDI流动提供了新的视角。第二,我们通过区分税负效应和成本转移效应,更好地刻画了FDI在面临东道国税收政策变化时的反应行为,解释了不同增加值行业和不同全球价值链嵌入行业的税收敏感度,丰富了税收影响FDI的研究文献。第三,以往的文献中缺乏将量化的全球价值链分析引入FDI相关研究,从宏观的市场、制度等因素的研究较多,其次是企业层面的研究,利用全球价值链的指标使得从行业和贸易层面研究FDI成为可能。
从这些初步研究结论中可以发现,对外资税收政策的调整效果会受到行业增加值、行业嵌入全球价值链程度的影响,并且不同行业异质性明显。因此,我国在未来的FDI税收政策的调整中,应该对各行业在全球价值链的地位进行评估和分析,从而制定更加具有针对性的政策,同时不断改善营商环境,从制度上提高对外资的吸引力,增强应对国际税收竞争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