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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教育是语文教育的灵魂

2018-10-16何郁剑男

语文教学与研究(教研天地) 2018年9期
关键词:新诗整本书诗歌

何郁 剑男

何郁,北京市朝阳区教研中心语文学部负责人、高中语文教研员,北京市特级教师,中学语文学科带头人;北京作协会员,诗人、作家;北师大文学院硕士研究生导师、湖北科技学院、湖北黄冈师范学院客座教授;2015年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年度人物,2017年获全国第三届金近儿童文学奖。发表各类文章400余篇,有多篇诗文入选多种选本、选刊;参与多种语文教材和传统文化教材编写、审读;出版著作有《中国古代哲学十五讲》(商务印书馆)、诗集《在有用与无用之间》(长江出版社)、《高考作文十八讲》(复旦大学出版社)、《〈老人与海〉导读》(学林出版社)、《文天祥传》(长春出版社)等多种;在全国各地授课、讲学200余场次。。

剑男:首先感谢何老师接受我的访谈。听说你七八年前就搞了一个“名家名篇进课堂”的项目,以推进名著阅读进课堂,推进整本书阅读。我们很好奇,新修订的高中语文课标提出整本书阅读,是最近一两年才有的事,那个时候你为什么会想着搞这样一个活动?

何郁:首先感谢你对我作这样一个访谈,感谢你们的信任。我看到你们的栏目名称是“名家访谈”,天啊,我可不是什么名家,也就是一个普通的语文老师而已;不过有点自己的想法,有时候不愿意被某种潮流裹挟着走。做“名家名篇进课堂”这件事首先正是想保持自己一点独立的想法而已。

大家都知道,七八年前,也就是2011年左右,那时候几乎没有人做名著阅读,也没有读整本书的概念。在我印象中,有些老师在做专题教学整合,这就比较接近整本书的阅读了,比如深圳的吴泓老师、南京十三中的曹勇军老师、北京市基础教育研究中心的刘宇新老师、北师大二附中的李煜晖老师等。李煜晖老师立足于鲁迅阅读,将鲁迅的许多作品按照一定的主题重新组编,带着学生深入阅读,以图有所发现,效果显著。刘宇新老师站在市级教研的角度,带着北京市许多有探索精神的教师,借着北京市高中课程改革的东风,作专题教学实践,还专门召开了研讨会,主编出版了专题教学的著作《专题教学:改变从教师开始》,有声有色,很有成效。这本书里还收录了我指导的一个读写结合专题,北京八十中学三位老师联合做的,题目是《写小叶子,绘大世界——“叶子”读写结合专题教学》。这两位算是专题教学方面卓有成效的探索者,对高中语文教学改革起到了推动作用。

从2000年开始,吴泓老师在原有教材的基础上,大胆整合,为学生重新组合成三大组28个专题的高中语文教学内容,其中中国古代9个专题,中国近现代9个专题,外国10个专题。许多经典名著如《诗经》《世说新语》《红楼梦》、蒋廷黻的《中国近代史》、萧红的《呼兰河传》、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等,作为整本书被圈进来。吴泓老师的组合,使得中学语文教学的内容发生了根本变化,几乎是重构。但读整本书的概念还是不明确。曹勇军老师2013年开始成立夜读小组,引导学生读名著,许多好书进入到学生视野,如沈从文的《湘行散记》、李泽厚的《美的历程》、海子的《海子的诗》、苇岸的《大地上的事情》、梭罗的《瓦尔登湖》、奥威尔的《1984》等,算是在应试教育的罗网中撕开了一线读整本书的天光。但准确地说,这是一个兴趣小组,还谈不上教学改革的意义。这些老师的探索,从我的视野来看,是高中语文教学改革非常了不起的成就。后来高中语文课标的修订,我认为在很大程度吸收了这些老师的研究成果。

专题教学固然已经为语文教学改革撕开了一个口子,但我还不满足,我认为还应该向前走一步,读名著,读整本书,甚至读一个专题意义的整本书,读一个作家一系列的整本书。之所以下决心这样做,动力还是来自于教学一线的反馈。我们都知道,前些年高考语文试卷相对来说比较稳定,没有多大的改变,只有小的局部的变化,这样一来,整个高三复习教学就变成了刷题训练,谁的题刷得熟练,谁就有可能取得好成绩,这几乎是不二法门。于是老师成了讲题的高手,学生成了刷题的机器,但奇怪的是,高三上学期很容易过,老师教得也很有成就感,讲题目特点,讲答题思路,学生练一练,立马也能长分。到了高三下学期,需要在阅读主观题上做整合时,需要在作文上纵横捭阖时,学生就明显吃力,不仅表达跟不上,思维也跟不上,以至于最终在读写素养和能力上败下阵来。这让我意识到,短时间的刷题快跑,固然能起到一定的作用,能让语文考试拿到一个好分数,但想拿高分,就必须上能力,上素养,于是我想到了推名著阅读,推整本书阅读。必须从根本上提高学生的读写素养和能力,这才是语文教育的万全法则。

劍男:规律往往是相同的。许多名师做实践探索,很大程度上,都是立足于课堂教学的现状,想改变,求突破,意在开辟出一条新路。何老师的探索也是如此。我觉得很有价值,也很有力量。那后来,你们都开展了哪些活动,做了哪些事情,成效怎样?

何郁:起初读整本书的意识也不是很强,或者说不是很明确,也可能还是在专题教学里打转转。但我们读经典名著的探索是明确的,我们不满足于读课本上的节选。大家都知道,我们课本上有很多长篇小说或中篇小说的节选,像:《美猴王》选自《西游记》,《林黛玉进贾府》选自《红楼梦》,《林教头风雪山神庙》选自《水浒传》,《失街亭》选自《三国演义》,还有《分马》节选自《暴风骤雨》,《斗鲨》节选自《老人与海》等等。教师讲节选,学生学节选,几乎少有人去课外读全本。实际上,我们在很大程度上,只引导学生见树木——甚至只见叶子,不见森林。这是一种多么危险的阅读。也就是说,学生不能学会有联系地、有系统地阅读,而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地阅读,这还不危险吗?我决意要做点探索。

首先,我们依托课本,将课本上的节选,拓展到课外,要求学生读全本书。比如课本选了《廉颇蔺相如列传》,我们就要求学生通读《史记》七十列传,选了汪曾祺的《故乡人》,我们要求学生课外阅读汪曾祺一本小说集,课本上节选了《许三观卖血记》,就要求学生课外通读整本《许三观卖血记》。这样做,一是想引导学生多读点书,二是想让学生去触摸一下森林,三是期待能引爆学生的阅读激情,让学生能持续地读书。如我们八十中学庞秀卿老师自己喜欢阅读《资治通鉴》,就引导学生通读这本书,我们就为庞老师提供上研究课的机会,在此基础上再作研讨。我们召开的第一场读书报告会就是在八十中学举行的。庞老师上了一堂《资治通鉴》的研讨课,效果非常好,学生发言质量之高,到现在我还印象深刻。后来庞老师的课堂教学成果还公开发表了。

其次,结合当下的文化热点,引导学生读全本书。我们这个时代有一个特点,社会上有什么热点,人们就会议论这个热点,如能及时地将这一资源引进课堂,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记得有一段时间,央视正热映《平凡的世界》,北京第十七中学语文组就结合这一热点,引导高一高二学生都来通读《平凡的世界》,在推进这本书的阅读上,十七中的语文组长胡文利老师功不可没。刚开始的推进是艰难的,学生读了开头,就觉得离自己的生活太远,无兴趣读下去,于是老师就开讲座,树立阅读典型,办小型的展示活动,想办法调动学生的积极性,推进阅读,终于学生慢慢读进去了。后来学生完全自主操作,举办了一场读书展示会,一个女生上台讲田润叶、田晓霞的爱情,语惊四座。我们都惊呆了,因此我相信,只要能把学生深入地引进一本书,学生的阅读质量是非常值得期待的。

第三,我们有意识地开发一些名著阅读课程,将一本名著作为重要的教学资源引进课堂,特别是古典名著,如《论语》《庄子》《史记》《红楼梦》等。我们办的第三场活动,就是这样的课程开发,当时是在人大附中朝阳学校举行的。我们把整本《庄子》引进课堂,开成系列课,形成《庄子》讲读之一二三。为了促进阅读,当年我与学校老师一起做课,教研组长贾耀红老师用辩论的方式引导学生辨析庄子的消极与积极,我则用一个寓言故事《曳尾涂中》告诉学生怎样深入解读庄子寓言故事的多层意蕴,这次活动的名称是:《庄子》阅读汇报展示。两节课各呈异彩,意趣丰富,学生学得很愉快。

2015年,我同时在两所学校尝试将《论语》作为一整本书课程化。我设计了一系列课程,并讲授了部分课程,这些成果后来发表在《中国教育报》和《语言文字报》上了。遗憾的是,因为时间的关系,很多课程没有如期开展,今后我或许还会继续将这些课程开下去。这也是一种尝试,这里就不多说了。没想到的是,后来《论语》作为文化名著列为北京市高考必读书目,我算是赶了一个潮头。许多老师说我有远见,其实哪里是有什么远见,不过是本着对语文教学规律的探寻,觉得应该这样做而已。就像我当年念高中时,有一个老师自觉地义务地为我们讲《诗经》一样,我想,那时候他一定是觉得应该这样做。

从2011年到现在,我们举办了20多场大型读书活动,促使许多学校开办了自己的读书节,呈现了几十节整本书阅读的指导课,邀请了几十位著名诗人、作家、学者、教授、语文名师、词典专家、报刊编辑等走进课堂,亲自授课,几十本经典名著被引进课堂,许多著作后来名列北京市高考必读书目,如《红楼梦》《呐喊》《边城》《平凡的世界》《老人与海》等。活动的影响力引起了社会媒体的高度关注,如教育部《语言文字报》《中国教育报》,还有《光明日报》《现代教育报》《北京教育》等,这些报刊都对我们的活动作了报道。许多成果在北京市获奖,有的成果如《红楼梦》教学设计、《呐喊》教学课例等,在全国中文核心期刊上公开发表。有的学校集中推出了教学成果专辑,如我们在对外经贸大学附中举办的“做一个雄健的国民——对外经贸大学附中经典阅读暨第二届读书节汇报展示”,在《北京教育》上集中推出,反响非常好。“名家名篇进课堂”项目在北京算是小有名气了。

剑男:“名家名篇进课堂”开展了一系列阅读名著的活动,确实在全国有领风气、开先河的作用。我们注意到,在这些活动中,有不少诗歌阅读的活动,我们想知道的是,开展诗歌类的活动是否受师生欢迎?你们开展了哪些诗歌的读书活动,效果如何?

何郁:这个问题问得好,即便你不问,我也打算谈一谈这个问题。

诗歌阅读在中小学语文教育里,一直处于弱势,特别是新诗。古典诗词因为中高考都要考,所以没有人敢轻视。但古典诗词的阅读,师生解读能力之弱,可能已经降到了历史最低点。很普通的一首诗词,如果不借助参考书,我们有些老师和学生,是不能清楚明白地读懂的。我认为这与考试有一定的关系。初中的古诗词考试,因为是考课内篇目,考试题型比较固定,所以老师就采取一种死记硬背和记套路的办法来应付,比如记背每一首诗词的基本情感,你要描绘画面,我就给出套路,“我从某某句中看出这样一个画面,……”。说实话,不能怪老师,你有考试,老师就有应试,老师的生存饭碗就在这儿呢。怪就怪考试常常一成不变,让老师有机会研究出答题套路;怪就怪考试命题明确地指向套路答题,而不是考查学生的真正阅读能力。高考因为考的是课外篇目,所以某种程度上,没法准备,但老师也有对付的办法——研究考试题型。古典诗词,从这些年的考试题型来看,不外乎有练字题、作用题(表达效果题)、赏析题、思想情感题、比较阅读题等,每一种题型都有相应的答题思路,学生按照这个思路去作答大致上是不会太吃亏的,至于能不能读懂就不管了。因此古诗词阅读应试的屠龙术盛行。你说,在这种考试里,能考出学生的真正阅读水平吗?这也不能怪老师吧,要怪就只能怪你们的命题几乎十几年来没有怎么变化过,老师、学生,甚至社会培训机构都已经摸得门清,不研究一点答题套路出来备胎,几乎就是对不住你们啊!

有感于此,2014年我们在北京市三里屯一中举办了一场专门针对古典诗词阅读的汇报会,要求老师和学生去真读古诗词,读一整本古诗词。做法也很简单,就是要求老师自选一本诗词集或一本古典诗词的鉴赏著作,向老师和学生推荐。要求做ppt,发言控制在8分钟之内。不过,我的要求有点苛刻,就是要求所有参与发言的老师,课件要先发给我看,凡是没有达到要求的就不许发言。刚开始要求发言的老师还很积极,人数比较多,因为确实有很多老师喜欢古典诗词,但后来慢慢地就有老师开始打退堂鼓了,为什么?因为很难达到我的要求——其实我的要求也很简单,就是不要面面俱到地介绍一本书的内容,那样我找度娘就能解决,而是要说你为什么推介这本书,这本书打动你的地方到底在哪里?这个要求看上去很简单,其实很难,难的是考量你有没有真正的读进去这本书,有没有发现这本书的真正价值。比如有的老师推荐《唐诗三百首》,这很好,这个确实值得推荐,但能不能说出自己的一点新见,则委实有难度。这个活动尽管有些难,但很受欢迎,因为它告诉我们老师和学生,怎样真正地走进一本古典詩词,而不是浮光掠影地“翻阅”,更不是考试意义上的“阅读”。

在中小学语文课堂里,新诗的阅读就更糟糕。因为高考从2000年起就将新诗“踢出”了语文试卷,既不在阅读里考新诗,也不在写作里考,所以中小学语文课堂上,几乎看不见新诗的影子,新诗教学几乎为零。或许只有少数爱好者,还在引导学生读新诗,写新诗。大概因为我是写新诗的,所以在新诗阅读推广上,做的工作就多一些,因此体会和收获也更多一些。

2012年12月,我们在八十中学的第一场读书汇报会,就是以新诗打头的,不过那次我们没有读整本新诗集。我们做的工作很常规,就是举办诗人与师生的同台朗诵,算是给死气沉沉的校园注入了一点活水,那次我们邀请到著名的诗人西川来朗诵。最有意思的是,我们邀请诗人王家新老师走进初一课堂,面对面地跟学生讲解他的新诗《在山的那边》。当年这首诗被收录进人教版初一上册,而且是第一篇课文。当王家新老师说明,他就是《在山的那边》的作者时,有学生小声音说,还没死啊。说得王家新老师笑起来了。在课堂上,王家新老师十分细致地讲解了写作这首诗的背景,讲了与这首诗有关的一些童年故事,像打水漂、滚铁环等,并借助这首诗分享了他写诗的认识和甘苦,告诉学生要独立地、清醒地去介入生活,去表达内心。这次活动也许不能直接给学生带来什么,但我想,他一定会在学生心中种下诗歌的种子。

2014年10月,我们又举办了一次诗歌阅读活动。本次活动邀请了10位青年教师各自推荐一本新诗集或一个诗人,也是要求有心得有新见,不要面面俱到。我们还邀请著名的诗人和诗歌评论家,如西川、吴思敬老师来作点评。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当老师上去推荐自己喜欢的诗人时,我们发现,几乎每一位老师心中都曾经驻扎过一个自己喜欢的诗人,说起某些诗人的作品,有些老师如数家珍,那一刻,我们发现,这些从中文系大门走出来的老师,当年或许都有一个文学的彩虹梦,只不过被生活和工作碾压过后,这些梦或支离破碎,或束之高阁。是我们的阅读,又重新唤醒了语文教师的文学情怀,使他们又搭乘着诗歌的翅膀,开始了又一次飞翔。有一个女老师上去推荐海子时,声泪俱下,因为当年她就是因为喜欢海子,认识了后来的老公,组成了幸福的家庭。这泪水里,我想,既有对青春的追忆,也有对现实挣扎的不甘。那一刻,这位老师,才真的像一个语文老师,而不仅仅是讲题解题做题的语文考试训练官。

我们对新诗阅读的工作,现在已经推进到一个新的高度,这就是我们试图在课程建设上,将新诗阅读课程化。2017年6月,我们率先在人大附中朝阳学校建立了全国第一家“诗歌教室”,并由区级教研部门正式授牌,这标志着“名家名篇进课堂”在课程建设上迈出了新步伐,也標志着新诗的系列阅读走上了新平台。这次活动我们邀请了好几位诗人莅临指导,也特别邀请到著名特级教师、北京市基教研中心副主任、北京市中语会理事长李卫东先生莅临指导。李老师高度评价了这次“诗歌教室”的挂牌活动,认为在全国开创了一个先例,特别是语文教学面临着名著阅读、整本书阅读、专题系列阅读推广的当口,这个活动非常有借鉴意义,值得推广。

现在我们朝阳写新诗的语文教师可不少,有的老师已经准备出版自己的诗集了,有的老师一直坚持在写,没放弃,我们高三几乎每一次微写作,只要有写作新诗的题目,我们这些诗歌写作爱好者,都会跟着写“下水诗”。我们已经公开发表了老师写作的“下水诗”三个专辑,有的还登上了诗歌专业刊物,如《山东诗人》。在此,请允许我点一下这些老师的名字,我想朝阳的语文教育会记住他们的,计有冯天林、廖瑾、彭岩、陶鹏飞、艾永清、刘雪梅、熊妍、李文亮、花中欣、易卓玲、李雪菲、王圣洁、李茜、谷妍峰等。这可能是推行“名家名篇进课堂”的读书活动后一个意想不到的收获。

剑男:看到你们在阅读方面,特别是在新诗阅读方面做了这么多的工作,我感到很欣慰。我也是写新诗的,对新诗的阅读和写作,也有一点自己的甘苦,因此,我非常理解你们的付出。我祝福你们的诗歌阅读活动做得更好。有一个问题我迫切想问,除了自身写诗这一个因素以外,还有没有别的考虑,促使你如此不遗余力的推进诗歌阅读和写作,我想听一听。

何郁:当然有,肯定有深层次思考。读诗,写诗,不仅仅因为我自己喜欢的原因,也不仅仅因为语文课本上有新诗这个内容,所以我才大力去做。不是的,这只是一个很次要的原因。其实,在推进“名家名篇进课堂”活动中,我推进过散文阅读、古典小说阅读等,如在北京市日坛中学举行的散文阅读分享会。老师们上台推介“我喜欢的一本散文著作”,算是对当下散文著作的一次回眸,一次打量,夏坚勇的《湮没的辉煌》就首次进入老师视野。一个老师上台推介时,下面听讲的老师小声问,夏坚勇是谁?居然不知道夏坚勇是谁,可见有些老师与当代文化是隔膜的。这部散文作品曾荣获首届鲁迅文学奖,写得非常好,我非常喜欢,后来我们有一次命题,还选了其中一篇。夏坚勇的历史散文,有史实的厚重感和诗性的思辨力,同样是这一类散文,他的散文要比余秋雨的散文有质量。

不遗余力地推进新诗阅读和写作,其根本原因是,我认为新诗阅读和写作,对老师和学生,甚至对整个教育具有不可估量的作用。完全可以这样说,一个老师如果能够读懂诗歌,其他体裁就不在话下了;能读懂古典诗词,读文言文可能就容易得多;能读懂新诗,一切白话文就可以“一览众山小”了。朱光潜先生说,“一切文学都具有诗的特质,一部好小说或是一部好戏剧都要当一首诗来看”,所以严格地说,不懂诗,不仅仅是讲不好新诗,而且也讲不好古典诗词,讲不好小说、散文和戏剧等一切文学样式。

我曾经写过这样一篇文章,《老师,你必须读一点诗歌》,文章开头写道:“诗歌之于一个语文老师的文学素养和读写能力,几乎是致命的,但现在仍有一些人不明白这个厉害关系。因此,许多语文老师不读诗,心安理得,许多语文老师不写诗歌,也心安理得。老师,你可以不是一个诗人,可以不写诗,不管是旧体还是新诗;但如果你是教语文,教学生读写,教学生去认识中外历史文化,教学生研读那些历经时间的淘洗依然熠熠生辉的经典篇章,你就应该读诗歌,读古典诗词,也读新诗。否则,你就是自暴自弃!”为什么?道理很简单,诗歌不仅是所有文体中的皇冠,而且是一个民族文化和历史的母题,看一种文化和历史,往往需要从民族的原诗中去寻找。要了解中国文化,需要去读《诗经》,要学习俄罗斯文化,需要去读普希金,要认识英国文化,需要去读莎士比亚,要分析德国文化的奥秘,需要去读歌德……不用一一举例了吧。我们很清楚地看出,阅读诗歌,其实就是在触摸这个民族的核心文化元素,既如此,你怎么可以不阅读一点诗歌呢?

问题的严重性还在于,诗歌发展到今天,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即便是对古典诗词,我们的认识恐怕也是日新月异。古典诗词里虽然蕴藏著我们民族的文化密码和心灵图像,但不可否认的是,古典诗词可能没有现代性,没有公民意识,没有平等、民主、法治等思想,甚至质疑、批判等目光,也可能缺少;虽然不完全缺少,但家国情怀恐怕是根本。这固然很中国,但要想与世界顺利接轨,让中国成为一个强大的现代化文化强国,还必须让这种古老的文化与时俱进,“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必须让古典诗词与新诗“亲密结婚”,水乳交融,繁衍后代。只有这样,我们的文化才能逐渐强大,我们的诗歌才能成为具有世界意义的中国诗歌。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们在多大程度上重视新诗教学,重视新诗的阅读和写作,多开展一些新诗活动,似乎都是应该的。然而现实又是怎样的呢?刚才我已经说到,新诗教学几乎在我们的语文教育里,为零。这不能不让人忧虑,进而奋起直追,想要为新诗做点事情,我想,主编应该是理解的吧。这就是我对新诗教学,对开展诗歌活动的一点点焦虑,和一点点自己的理想。

剑男:何老师完全是赤子之心啊,很让人感动!的确,说到教育现实,我们可能有太多无奈,在这种无奈面前,有人沉沦,有人逆流而上,何老师无疑是后者,我想这就是一种担当。我看到你对高考的热炒也有尖锐的批评,甚至用的标题都十分火辣,像《怎样遏制应试教育的燃眉毒火》,这充分表明了你的清醒和使命意识。

何郁:感谢诗人的评价!虽然可能没有那么高大上,但做人力求保持一点真诚,做事不甘于随波逐流,并且想用自己的微薄之力,试图改变一点什么,在被大潮流裹挟的时候,也力求坚持一点什么,可能主观上还是有的。这一点我感到很欣慰。十几年来,我一直坚持这样做,虽然诸多方面做得不太好。

说到教育现实,我认为诗歌教育具有无可替代的导向作用,因为诗歌天然地与帝国对立、与权利对立、与功名对立、与财富对立,诗歌只指向人心,它总是唤醒一个生命,去感受作为生命的快乐、痛苦和真实,唤醒一个人去追求“作为一个人”的全部尊严。为此,诗歌教育可能就是最好的通道。流亡到美国的俄罗斯诗人、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布罗茨基说过,“诗歌天然地与帝国对立”。刘再复先生也说过类似的话,他说,“诗人的心灵天然地超功利与超集团,天然地远离权力帝国、财富帝国、功名帝国”。我觉得这些话,说透了诗歌的伟大使命。我们这个社会,我们的教育,甚至我们的考试改革,都太现实了,那种说“多一分就干掉一操场人”的话,绝不是危言耸听,我天天就处在这种教育现实里,感同身受,感受是痛切的。如果任其发展下去,是十分危险的事情。对此,作为一个教育工作者,必须保持高度警惕。这是杞人忧天吗?我认为不是,我认为这是一种责任意识,义不容辞。我之所以大力倡导诗歌活动,与此也有紧密的关联。

我有时候想,为什么必须要从事语文教育,因为语文教育是母语教育,它是一种寻根的教育,它告诉我们来自哪里,又去往何方;我们每一个人必须通过母语教育,找到自己,找到自己的文化根脉,这里就有文化的理解与传承。还因为语文教育,可以帮助我们学会运用语言这个工具,听说读写,与人交流;人毕竟是语言的动物,学好语文,就学会了一种生存武器,从而能做到“我听说读写故我在”,“我思故我在”。第三,可能就是因为语文教育是反功利性的教育,或者这样说,只有语文教育是最反功利性的教育;在这之中,诗歌又是最重要的抓手,没有比诗歌更干净的文字了,它近乎圣洁,近乎澄澈,也近乎天堂;诗歌本身就是救赎生命的宗教,因为诗歌就是我们自己。只有诗歌才是从自己出发,又回到自己。如果说语文教育是基础教育的灵魂——这样说成立吗?我认为差不多吧,那么毫无疑问,诗歌教育就是语文教育的灵魂。我们经常说“纲举目张”,那么我们就抓好诗歌教育这个“纲”吧,我们一起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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