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色彩观对陶瓷装饰的影响*
2018-10-16解雨婷
解雨婷
(宿州职业技术学院 安徽 宿州 234000)
前言
日本颜色的名称起源于明与暗,显与晕两组对立的色彩,即赤(明)、黑(暗)、白(显)、青(晕)四种色彩。因岛国地缘因素,生存环境的恶劣,日本原始居民形成了最初的神道世界观,认为神灵掌管自然界的一切,万物皆有灵性,形成了崇拜自然的心理特征,并将信仰与色彩结合在一起。从日本最早历史古书《古事记》和《万叶集》中发现,大和民族将“赤”、“青”、“白”、“黑”这4种颜色视为基本色,用来区分太阳升起和落下时的亮度,“白”代表清晰度,“红”代表明亮度,“青”代表模糊度,“黑”代表黑暗度,属无彩色系的“黑”与“白”象征着对伦理道德的认识,属冷暖对比的“赤”与“青”象征着对周围环境的认识。至飞鸟时代,中国大陆的佛教文化陆续传入岛国,佛教色彩进而影响了日本的色彩观,佛教艺术中金银的光泽及浓艳的色彩深受日本人的喜爱,因此日本人将金色定为日本的第5色。以下将对日本5大色彩体系进行分析,解析日本陶瓷装饰中体现出的色彩观。
1 白色
自古以来,白色是日本人最喜爱的颜色之一,也是受尊敬之色。日本人将白色视为“神圣的色彩”、“吉祥的色彩”,代表着“纯洁”与“无暇”。在宗教中,日本神道教认为凡是带色彩的东西都不纯净,惟有白色可用作神仪的象征,将白色作为人与神联系的颜色,所以寺庙、神社都以白色作为主要色调。因地缘因素,日本自古以来自然灾害频繁,美景稍纵即逝,顷刻化为乌有,日本人相信美好的事物具有不稳定性,佛教所揭示的人生虚无感及“无常观”促进日本人“物哀美”意识的形成,日本人喜爱白色,只因雪是白色,而雪易融化,蕴含一种美景消逝、世事无常的悲哀感,契合了日本人“物哀”的民族精神。因此,白色也附上一丝“幽玄”、“空寂”的审美意蕴。
日本人对白色的喜爱及推崇体现在陶瓷制作上。当中国质地洁白的瓷器流入日本后,曾引起岛国人民的强烈追捧,13世际初流入日本的中国白瓷水注,深受武家喜爱,并在濑户窑进行仿制,成为新兴武家文化“三种神器”之一。进入14~15世纪,流入日本的中国陶瓷中,其中最受欢迎的是青瓷,其次是白瓷。15~16世纪,美浓窑以长石作为原料并添加釉料创烧的“志野”陶器,可以说是日本最早烧制的白色陶器。据说志野烧因向往中国白瓷的风采,但当时无法掌握烧制技术,于是美浓工匠选择属白色系釉料的长石,又因美浓陶土中含有微量铁成分,容易制备出白雪色泽般的釉面,在陶工灵活创造下,创造出新的艺术风格,赋予了白色器具另一种不同的美感。可以说,志野陶器蕴含着日本民族固有的性格,胎土象征着洁白无瑕的纯净感,纯白的长石釉如同富士山上的积雪,是日本陶艺的象征。
由于技术问题,志野烧仍属陶器,直至1616年,朝鲜陶工李参平,在肥前有田乡发现瓷土,成功烧制出瓷器,日本白瓷才得以诞生。当时,有田地区以泉山瓷石为主要原料,制作瓷器坯胎,施以极薄的柞木灰釉,后在瓷石中掺入石料,上釉烧成后呈乳白色,色泽如浑浊的淘米水,俗称“浊手”。“浊手”的创烧虽有技术因素,但也体现出日本色彩的审美观,中国白瓷洁白的质地对于日本人来说太过刺眼,相比之下柔和浑浊的乳白色才真正满足了岛国人民的审美需求,在乳白的瓷胎上绘以赤色为主的纹样,以中国文人画式疏朗的构图,留出大量的余白,以凸显瓷器的质地之美、余白之美。
2 黑色
与白色相对立的黑色,属冷色系,包括黑茶色、纯黑色、蓝黑或桔黑色等黑色系色彩。在宗教中,黑色的地位也很高,在佛教色彩观念中,黑色象征着努力、坚毅,自古以来就以“黑染衣裳”来象征穿黑服的僧侣阶层,日本的《军记物语》中也曾记载,“古代的勇士的盔甲都是黑色”。
岛国人民喜欢用色彩来表现四季及光影的变化,对日本人来说“天色微亮,漆黑暗夜,暮色昏暗”最能体现出四季的美感。因受地缘因素、自然环境的影响,日本人形成了一种世事无常的无常感和和孤寂感,在佛教禅宗的影响下,“无常”的观念渗透到日本生活的各个方面,在四季变化的审美情趣中体现出一种“阴翳”的特征,排斥艳俗的色彩,推崇素色,崇尚淡雅、清寂,形成独特的审美情趣——“佗寂”,并将“佗寂”之美渗入到日常生活器具的设计中,注重对中间色调的表达,擅用一些纯度较低的素雅色调,釉色多为一些亮度较高、纯度较低或含灰的中间色,色相上带有一点其它的色味或在色调的深浅上有一些微妙的差别,呈现出一种恬静、闲寂、幽静的意蕴。
11~12世纪,日本镰仓时代深受中国宋文化的影响,佛教传入后便与日本文化紧密相融,并渗透到日常生活的各个方面,日本茶人在禅宗的影响下,形成了本国茶道特色的文化体系。在茶风东渐的过程中,饮茶之法波及扶桑,催生了日本人民的饮茶风尚,促使了日本民众对茶器的需求,同时也催生了陶瓷茶器文化。最值得一提的是,在第二次茶风东渐日本中,日本僧人从浙江天目山修习回国时,将寺院内使用的福建建州产的黑釉茶碗携带回日本,建窑茶盏黑色的釉料中带有星纹结晶,在光照下晶莹闪光,深受日本茶道界的喜爱,日本人称为“天目茶碗”。由于以茶泡汤的斗茶方式,促进了日本人在斗茶等茶事中偏好外国制造的高贵器物,尤其以舶来品“唐物”为最,与此同时,日本与宋朝积极通商贸易,大量输入宋朝陶瓷制品,诸如天目茶碗、青瓷、茶叶罐、茶壶等,但这些茶具传入到日本的数量有限,无法满足因斗茶风尚所带来的对茶器的需求,此种现象也唤醒了文人雅士及知识分子呼吁生产本国茶器用具,于是开始仿制天目茶碗。14世纪末,濑户窑仿制出“天目茶碗”,由于技术的革新,陶器的釉色由前期的灰釉色逐渐过渡到有光泽的明黄色,后在黄釉的基础上加入铁,成功地制作出黑中透褐的天目釉和色调发黄的古濑户釉,这类陶瓷被称作“濑户天目”。建窑茶盏因窑变而绚丽多彩,而日本产制的濑户茶碗,因釉料中含有杂质,烧出的釉面具有不稳定性,因此呈现出饴色、柿色、暗橄榄色、黑褐色等颜色,其釉色的古朴与闲寂,犹如这个时代日本武士坚忍不拔的风骨之气,朴素而又赋有张力。
随着日本茶道文化的确立与发展,茶器市场需求的不断增加,在中国陶瓷的影响下,日本经过吸收与消化,具有本民族风格的茶器应运而生,其中由千利休指导的京都陶工长次郎徒手捏制并烧造而成的“乐烧”最具有代表性,随意的造型,粗糙朴拙,釉色黝黑或黑中泛红,具有“量感”、“力感”和“净感”,充满佗寂之美,蕴含着“本来无一物”的艺术境界。不仅如此,日本的食用器具也多以“阴翳”为特色,多为黑色漆器或陶器,色彩为明度、纯度较低的黑色、褐色或茶褐色等。在日本的陶瓷食器中,十分注重对胎体自身效果的表达,看重器物表面的自然色泽及肌理装饰,将胎体、色泽以及表面质感和谐地融为一体,体现出一种浓郁的手工味,使其粗犷不失精致,随意中更具匠心,有一种温雅、幽暗、端庄的“佗寂”之美。不论是茶事活动或是饮食,日本人都喜爱在夜幕朦胧的灯光下静静端坐,体味在昏暗的世界中所散发出的阴翳之美,表达了日本民族独特的审美感受及简朴的自然色彩观。
3 青色
“青”与“赤”色相对,即“晕色,朦胧之色,不清晰可辨之色”。在日本人的色彩感知中,“青”是一种非常广泛的色彩,日语中“青”所包含的色彩范围可以从青-绿-蓝至灰,有时甚至包括近乎白色的灰色系。日本人认为:自然色彩变化所呈现的轮廓不清、朦胧带有灰色系的“浊色调”都可被认定为“青”色,因而它经常被用作形容山川、湖泊、植物等人们赖以生存的自然环境。青色是大自然的生命之色,在日本人的色彩观中,青色占有重要的地位。日本人有着敏感纤细的色彩感觉,能够识别极为复杂微妙的色彩,在日本民族独有的用法中,“青”表现的色彩特点为暗色、素色及朦胧之色。日本著名文学作家川端康成也曾说过:“世界上再没有像日本的青色那样丰富多彩、千差万别、纤细微妙”。
自古以来,日本人对青色有着独特的感受,奈良时期,日本以唐三彩为摹本制作出奈良三彩,在中国古代五色思想的影响下,唐三彩以黄褐色为主色调,奈良三彩却以绿色为主色调;平安时期,宋越窑青瓷流传日本后,不论是造型还是釉色都竟相模仿,平安绿釉应运而生;江户时代,明清时期的青花瓷,其幽兰的色调带有一种神秘,更是引发了日本人的狂热追捧,以中国明末彩绘瓷器为蓝本,成功仿制出伊万里风格彩绘瓷器;而日本民族的屏风画也多以青色为主,浮世绘艺术更是以青色为主色调。
虽然大自然赋予了日本人许多恩惠,但因地缘因素,使得日本人形成一种世事无常感,受阴翳情结的影响,日本人偏爱阴暗的色调,赋予“青”的色彩感觉较其他民族暗淡,多为暗灰、灰白、黑等昏暗色调,即使表示“绿”、“蓝”时,也多用于偏深、偏暗的色调。从对中国陶瓷的吸收中也可发现端倪,如唐三彩传入日本后,其本身的釉色是色彩斑斓、绚丽多彩,而日本民族在仿制时却以色彩灰暗的青绿釉色为主基调,看上去暗淡无光、朴实无华,虽然有技术上的原因,但却体现出一种日本特有的深沉、苦涩的味道;其在对宋青瓷的仿制中,其釉色不如中国青瓷明亮、鲜翠,而是一种发色灰暗、灰白的青色,透漏出一种古朴与闲寂;在明清青花瓷的影响下,日本彩绘瓷器在装饰手法及绘画风格上都极力模仿,但釉料蓝色的发色却是偏灰蓝色,如同民间染成的蓝印花布,显现出一种朦胧的玄幽之感。在中国陶瓷的影响下,日本制瓷技术虽然存在一定的缺陷,但这也是在日本民族赋予“青”色独特的审美意识。
4 赤色
与“青”色形成冷暖对比的“赤”色,属暖色系色彩。在古日语中,红色、绯色、赤、朱、赤橙色、粉红色等都可用“赤”来表达。在日本日常生活中,红色具有双重性格,一种代表血色、火色,属禁忌色;另一种代表太阳,意味着热情、温暖,常被用来表示一种热烈的感情色彩,具有神秘性。
历史上,红色调在中国传统色彩中所占比例最大的色调,受“五行五色”(青、赤、黄、黑、白五大正色)的影响,“红为赤,太阳之色”,象征着吉祥、喜庆、积极、热情等正面情感。日本传统色彩深受中国文化的影响,在日本传统色彩系统中,红色在整个色彩范围中同样占有较大的比例,但受等级制度的影响,红色成为日本庶民不能使用的禁色。平安时代,染色技术有了很大的发展,日本人开始对色彩的深浅有一定的认识,对色彩的色相、明度及色度都有一定的把握。直至江户时代,因城镇经济发展,印染工艺兴盛,使得普通阶层加深了对色彩的了解,红色逐渐演变为赤橙色、绯色、朱色等明度较高的红色系色相。
在陶瓷装饰上,红色也有着鲜明的特征,受江户时代绘画、丝绸纹样和西方文化影响的伊万里彩绘瓷器,因青花发色偏蓝黑,而大量使用红色及金银彩装饰来掩饰青花发色的不足,既能掩盖缺陷又能达到富丽堂皇的效果,至江户晚期,伊万里彩绘瓷因过于追求精细繁密、豪华富丽的装饰效果,给人带来了一种繁缛、火暴甚至喧嚣的感觉,越来越强烈的红色逐渐变成了主要色调。而柿右卫门彩绘瓷器吸取了伊万里特有的锦染风格,采用中国文人画式的疏朗构图,沿袭景德镇陶瓷白素地彩的装饰方法,在乳白的瓷胎上绘以赤色为主的纹样,线条细腻、色调清晰、色彩鲜丽,瓷胎的釉色与彩绘的色彩既相互对比又相互映照,呈现出优雅华丽的赤色格调,满足了町人雅俗艳丽的审美需要。
5 金色
金色被誉为日本的第5色,在佛教中,日本人认为金色是一种最理想的光,可超越其它任何色彩,因此将金色作为净土色,用以表现佛像背后的豪光,象征彼岸的极乐世界,可以说金色代表了空间,可作为空间色。
16世纪后半叶,日本桃山时代受中国画的影响,进入金色壁画的时代,以金色为主要基调狩野派,开辟了金地浓彩的豪华装饰画风,而用以制作武士服和能剧戏服的民间工艺——西阵织锦,同样也体现出以金色为基调的色彩趣味。进入江户时代,“古伊万里”样式彩绘瓷器,取景德镇嘉靖、万历时期的金彩器物,在已有的“染锦手”基础上,以赤色作为底色,以金色做装饰,形成金箔纹饰的“金澜手”。日本陶工极尽所能的将华丽绚烂的色彩与金色融为一体,并巧妙地运用到彩绘装饰中,金色装饰把胎体的质朴渲染的极尽奢华,金箔的光泽及浓艳色彩带给观看者一种强烈的视觉冲击,形成绚目之美。
6 结语
岛国独特的地理环境、复杂多变的气候、独有的风俗习惯,造就了日本人独特的审美情趣,这种审美情趣反映在对色彩的认识上,形成了一定的色彩意识。在地域、文化、宗教等因素的影响下,其纤细的感受、微妙的情感使得日本民族对色彩的感觉较之丰富和细腻,擅用复杂微妙的色彩,并倾向喜爱自然色和朴素的色调,注重对中间色的表达,可以说,日本人受地域、社会、文化、宗教、技术等多方面的影响,形成了以黑、白、青、赤、金为主的色彩体系,其独特的色彩观充分体现在陶瓷工艺中对釉色的色彩追求,在赤绘艺术中对色彩的审美取向,揭示了日本传统色彩体系中的哲学思想与美学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