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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实与自律
——对话钢琴家莉莉娅·齐伯斯坦

2018-10-15文/

钢琴艺术 2018年8期
关键词:莉娅钢琴家奏鸣曲

文/ 沈 冰

北京温暖的三月午后,我有幸能够主持北京音乐厅“音乐面对面”的活动,对女钢琴家莉莉娅·齐伯斯坦(Lilya Ziberstein)进行了一次愉快的访谈。莉莉娅这次演出是北京音乐厅“国际古典系列演出季”的重头戏,是专业音乐工作者和音乐爱好者都很期待的一场演出。虽然本身并不是特别外向的性格,但莉莉娅回答所有的问题可以说是诚意满满,如她的音乐一般,理智而有见地。

作为我们时代一位重要的钢琴家,莉莉娅不是一位声名大噪的明星,她的艺术似乎只需要一个舞台、一架琴,还有自己的一双手,甚至演出礼服都是次要的存在,更不要提什么化妆师、助理。

在采访她的前一晚,我听了她演奏的肖斯塔科维《第一钢琴奏鸣曲》的录音,无可挑剔的技术,耐力与爆发力并存的内在力量,充满现代直觉的诠释,很惊艳。

采访在北京音乐厅的舞台上进行。上场前,莉莉娅先与我确认了时间,确保不会由于访谈过长而影响之后的演出。看到台上给我们俩准备的凳子是琴凳,又问工作人员是否可以换成正常的有靠背的椅子?整个访谈过程中她都平和、真实地回答了我和观众的提问,脸上充满温和的笑容。

作为预热,我的第一个问题是:“您这次的音乐会上半场曲目是俄罗斯的斯克里亚宾和拉赫玛尼诺夫的作品,而下半场是贝多芬的作品,这与您的生活轨迹十分契合。我们知道您虽然是俄罗斯钢琴家,但从20世纪90年代起就居住于德国,现居住在维也纳。请问这样的曲目安排有什么特别用意吗?”当我以为会有一些很宣传口号式的解读这次曲目安排的用意时,莉莉娅却只是淡淡地说“因为这套曲目我不久前弹过”,这让我立刻对她的诚实朴素顿生好感。接下来她又解释道,作为俄罗斯钢琴家,她一辈子都不会停止演奏俄罗斯作品。而下半场的贝多芬《D大调24首变奏曲》(WoO.65)不是一首经常被演奏的曲目,体现了贝多芬比较少见的幽默气质,因此她也觉得比较特殊。我顺着她的回答接着问她:“你是否认为自己属于俄罗斯学派?这个学派最大的优点是什么?”她肯定自己是俄罗斯学派,在她看来,这个学派最大的优点是对音乐知识全方位的培养,除了弹琴,学校对于音乐史、音乐理论及视唱练耳的关注,对于学生理解与诠释乐曲是至关重要的。

这当然也体现在她演奏的肖斯塔科维奇《第一钢琴奏鸣曲》中。据说,对这首作品的演绎当时也是轰动了“布佐尼国际钢琴比赛”赛场。《第一钢琴奏鸣曲》作为肖斯塔科维奇的早期作品,已是非常前卫叛逆的创作了。没有调号,与众多现代作曲家一样,这首奏鸣曲几乎是把钢琴当成打击乐器来进行创作的。这样一首作品在莉莉娅的诠释下似乎变得易于理解了,充满着黑暗毁灭式的冲击力。她对织体、音色,以及和声语言的把握一针见血、直击要害。我想除了艺术直觉外,扎实的历史、音乐理论和视唱练耳的基础是这样的诠释能力的重要根基所在。

通过两个回合的问答,我们的谈话渐入佳境。与齐伯斯坦对话,当然不得不提起她在1987年“布佐尼国际钢琴比赛”的一举夺冠,并且之后五年都无人能再次折桂的历史记录。正是这一次的成功为她打开了进入国际一流舞台的大门。提起这次经历,她也说到这一次的成功让她有机会和著名的指挥家、乐队合作,也有了更多的音乐会邀约,都是很幸运的事情。她轻描淡写,丝毫没有炫耀地说:“他们认为我把第一名的规格定得太高了,以至于五年都无人打破。”

“您当时预期到自己会赢得金奖了吗?”我问。

“去比赛当然都会希望赢,每个人都是。我记得我几乎是用生命在练琴。”她微笑着说。

谈到比赛这个话题,观众里当天也有不少音乐学院的学生。其中一位学生提出了一个也许很多人都有疑问的问题,那就是“如果一个人不适合、不喜欢参加比赛的话,怎么才能走上音乐家的成功之路呢?”莉莉娅认为:“即使拿了大奖也不保证一位钢琴家能一直成功下去。如果很不喜欢比赛,那么应该多开一些音乐会,说不定哪天就有重要的人在观众席里,成为你的伯乐。开音乐会可以结合听众熟悉和不熟悉的乐曲,让你的曲目安排显得特别一些。更重要的是,和其他音乐家朋友合作室内乐、双钢琴,都会有助于你的成长。”说起室内乐,莉莉娅又讲到了我们都很熟悉的钢琴女祭司,也是她的好友、合作伙伴玛塔·阿格里奇(在网络上不难找到莉莉娅与各著名音乐家合作的资料)。

“玛塔有自己的音乐节,希望通过音乐节可以帮助一些年轻的钢琴家,虽然也不能帮助很多,但至少这些年轻的音乐家可以把这样的经历写在他们的简历上。”莉莉娅也常被邀请到玛塔的音乐节授课。

当今,世界上有不少活跃的钢琴家,同时也是教育家,莉莉娅也不例外。她目前接替了钢琴家保罗·巴杜拉-斯科达的职位,作为全职教授任职于维也纳音乐与表演艺术大学。我很好奇,作为她这样一位世界知名的演奏家,是如何保持教学与演奏二者间的平衡的?总结一下她的解答,主要有两点:1.严格控制演出的场次,并且把演出集中安排于假期。2.每天教课前先练琴,因为教完之后会没有心情再练。课多时,她一般是练两个半小时,课少时就再多几个小时。

“我们是没有假期的,当朋友祝我有一个好周末的时候,我都不知道什么是周末”,她一边说一边笑出声来,“我的丈夫也常常抱怨我总是在练琴、练琴、练琴,都没有什么时间能做别的事情。”

“那你会不会觉得孤单呢?”一位观众问。

“一点儿也不会,我认为把音乐这种美好的东西传递出去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莉莉娅毫不犹豫地说。

最后,我请她为广大的琴童们、钢琴专业的学生们提一些建议。她思考了一下,说“Patient”(耐心)。她解释从练琴开始就要有耐心,然后整个学习的过程也要有耐心。换句话说,不可急于求成。

耐心虽然是一个看似普通的词汇,但却是如此意味深长。也许正是耐心与平常心,让莉莉娅从不过分宣传自己,脚踏实地地去做好她认为重要的事情。懂得拒绝过多的演出,在有教学任务的同时,保持练琴的日常习惯。音乐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如果做不到自律,艺术的水准会大打折扣。

经过这样的对话,我对即将到来的音乐会充满了期待。具有老将风范却不流于哗众取宠,技巧扎实却不屑显山露水。在曲目安排上既有观众们熟悉的贝多芬《“热情”奏鸣曲》(Op.57)、拉赫玛尼诺夫《乐兴之时》(Op.16,又称《音乐瞬间》),也有不经常被演奏和听到的斯克里亚宾《第三钢琴奏鸣曲》(Op.23)和贝多芬《D大调24首钢琴变奏曲》(WoO. 65)。

莉莉娅对斯克里亚宾的诠释当然是具有权威性的,除了从指尖流淌出来的原生斯拉夫民族母语语感之外,对音色与和声的调配也时时体现了她有一双好耳朵,这双耳朵不仅对音色有着丰富的想象力,并且在处理上与和声语汇有着紧密的逻辑关系。接下来的拉赫玛尼诺夫的作品则展现了一种演奏家自身具有的克制的浪漫,没有惯常的“拉式”的情感宣泄,反而多了一些沉思。下半场开场的贝多芬变奏曲清新幽默,莉莉娅的演绎是那种可以让观众会心一笑的高段位表演。其实,越是没有高超技巧要求的小曲子,越是能够考验一位钢琴家的艺术修养与手上的音乐创造能力。最后的贝多芬《“热情”奏鸣曲》从音色的控制到结构的驾驭都有着德奥气度,不愧是出自一位浸润在德奥文化中几十年的钢琴家之手。我的一位钢琴专业学生听完莉莉娅的演奏后,激动地跑过来跟我说:“老师,我也要学这一首奏鸣曲!”这恐怕是对于演奏家的演绎最真实的肯定了吧。

整场音乐会无论从曲目安排或是演绎上,都是俄罗斯学派与德奥学派的完美结合。不仅有着俄罗斯学派扎实的手上功夫,又不乏德奥学派正统的音乐渊源。莉莉娅最大的特点我想还是她的头脑与手指的平衡,一种女性钢琴家中比较珍贵的理性与感性的平衡能力。她演奏的出发点是声音,声音中的和声色彩在她演奏过程中仿佛如路标一般的存在,再加之对整体的把控,不迷失在细节,让音乐的表达直率又不粗糙,可谓质量上乘。

音乐会结束后我去后台祝贺她,她一边整理行李一边说:“我可以弹得更好,时差的问题让我有几个瞬间不知道自己在哪儿,台下的观众也不是特别安静。”她稍显无奈地撇撇嘴。这样一种平静的自我批评正如她的人一样,真实而不张扬,同时也解释了她谢幕时表情的谦逊。一个真实对待自己和别人的人,眼神和精神都是清澈且松弛的,没有想要包装自己的任何虚假的外壳,这在今天喧闹的世界尤显珍贵。也可能正是这样的心境才能带领着她稳健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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