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帕西、弗莱、马丁内的语言经济思想

宋玉婷

摘要：经济原则是影响语言发展的重要因素。为了更好地了解语言经济思想的发展与内涵，本文拟通过对比分析法国语言学家帕西提出的“语言演变的‘经济原则”、瑞士语言学家弗莱提出的“经济需要”以及法国语言学家马丁内提出的“语言经济原则”，对他们的经济思想的主要内容进行简要介绍，对“语言经济原则”发展中的继承、变化进行概括，得出他们思想的异同点，从而探索语言经济思想发展的趋势，以期更准确地将“经济原则”运用于汉语语言现象的分析中。

关键词：帕西 弗莱 马丁内 经济原则 对比

中图分类号：I71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5349（2018）15-0077-03

在人类发展的进程中，人们总是寻求最为省时省力的办法来完成各项事务。而人们在运用语言传递信息时，也不可避免地用到了经济原则，既达到成功交际的目的，也使用了最短时间和最少的力。语言学中，我们普遍称之为“经济原则”。

一、帕西与“语音演变的‘经济原则”

帕西，法国著名的语音学家，他在《关于语音演变及其普遍特点的研究》一文中通过对语音演变趋势的描述，正式提到“经济原则”。通过他的论述，经济原则在语音演变中的运行更为清晰，初步形成从语音学角度分析的经济原则理论。

帕西在谈及语音的演变趋势时，用“省力”（le moindre effort）和“经济”（économie）解释了一些语音演变的现象。他指出，在语音组合的演变过程中，两个连续的音总是趋于同化，而两个相似的音则趋于异化。①音的同化和异化分别从正面和侧面显示了发音追求省力的趋势。在谈及语音演变趋势的普遍原则时他说，“越难发出的音消失的频率越高，而且更易于变成简单的音”②，这充分体现了发音过程中人们追求经济的趋势；他还认为因为唇音在发音时发音器官所消耗的力量相对其他辅音较少，更易发音，可根据唇形来区分不同的音，所以比其他辅音稳定。在帕西看来，发音越容易，人们学会并使用这一音的频率就越高，那么这个音就越稳定，在此，这个发音容易就是经济原则的体现。

帕西还在文章中提出“经济原则”（Principe d'économie）和“强调原则”（Principe d'emphase）。③经济原则可以说是语音中追求简单的发音，他认为在语音演变中得到了广泛的使用：音节的强调、弱化等轻微改变；去除无存在意义的因素来减少辅音群的数量；两个相似音之间过渡音的消除；两个连续音完全或者不完全的同化；长音节的简化；细微的或者无用的区别的消失等。总之，所有的演变都是发音器官在运作过程中追求经济的结果。

二、弗莱与“经济需要”

弗莱，瑞士语言学家，他在1929年发表了《错误的语法》。在这篇文章中，弗莱从语言功能的角度和支配语言功能的基本需要出发，也提到“经济需要”，它的经济思想不仅仅局限于语音学，同时也扩展到了语法领域。

弗莱认为语法的基本规则以及语音学领域都是由五种基本需要（相似性需要、区别性需要、简略性需要、不变性需要以及表达性需要）所控制。我们可以根据是话语中的经济需要还是记忆上的经济需要把简洁性和不变性看作经济需要的两方面。④例如：根据弗莱所提出的简洁性需要，一个状语从句可以用动词加副词进行改写而保持意思不变。比如“Un peu que tu es maboule”我们常用“Tu es maboule un peu”来代替⑤，这同样也满足了经济需要。弗莱所提出的不变性需要和简化性原则的作用还体现在某种表达方式的消失。比如，错误的表达方式“c'est elle qui est le mieux habillée”逐渐由“c'est elle qui est la mieux habillée”代替，我们认为“le mieux habillée”和“la mieux habillée”这两个最高级的区别意义不大，因此只保留这两种形式中最常用的和传递意思最清楚的后者。⑥

弗莱还明确提出了经济需要这一概念。为了满足经济需要，说话人在讲话时应提高语速，使所表达的内容在最短时间内被理解。同时，语音方面某些音素特殊情况下不发音；在口语中产生了大量的缩写词、截略词、省略等。此外，为了使语言中的各个元素能够在完成自身功能的同时在记忆时用最小力，就要求语言符号的形式、意群组合和语法范畴不改变或者尽可能地少改变。⑦我们以记忆不规则动词变位为例，je vais，tu vas，vous allez相比于je chante，tu chantes，vous chantez来讲，后一组在记忆上比较省力。⑧因此，只有通过提高不规则动词的使用频率才能维持记忆上不经济的语言符号在语言演变过程中不被淘汰，而对不规则变位动词的刻意回避也正是对记忆经济的追求。

三、马丁内与“语言的经济原则”

马丁内，法国著名语言学家，是功能主义语言学的代表人物。他在《語音演变的经济原则》和《普通语言学纲要》中，认为语言的经济原则是指在保证语言完成交际功能的前提下，人们自觉或不自觉地对言语活动种种力量的消耗作出合乎经济要求的安排。⑨与前人不同的是，马丁内对语言的经济原则的内涵和作用进行了更为精确和全面的阐述。

马丁内着眼于语言的交际功能，认为语言的经济原则运行于语言的各个层面。首先，在音位系统的演变中，马丁内提出了音位的聚合系统、音位的整合化，并指出可以运用经济原则对系统中填补空位的过程、区别特征的变化等以及印欧语系中重叠辅音的简化作出合理解释。

其次，在交际活动中，我们无法要求每一个活动都有一个相对应的符素，因此，马丁内提出语言的双重分节受经济原则控制：第一分节中，一个句子中的每个符素都可以在别的地方表达不同的意思。如，glace在“La glace（冰）se fond au soleil”⑩和“Il baisse la glace（车窗玻璃）et sourit à sa femme”11这两个句子中就表达不同的含义。第二分节中，我们用有限数量的音位来区分众多符素的语音形式，因为不存在符素与音位一一对应的情况，就要在发音和听觉上区别众多的音位，增大了人类区别的压力。例如，我们通过[m]和[s]的对立区别mal和sale。

此外，马丁内认为，在语法和词汇领域中，符素的长度和使用频率通常和经济原则相关联。经济原则的作用使得介词、连词等语法符素的使用频率比其他符素高，是因为它们较短且使用频率较高，就便于记忆。此外还要求词汇要考虑到发音和记忆的经济性，通过缩略、简化甚至少用或不用来实现经济性。

四、帕西、弗莱、马丁内语言经济思想的对比

（一）相同点

1.语音的演变受经济原则影响

帕西、弗莱以及马丁内都认为他们所提出的经济原则（语音演变的“经济原则”“经济需要”“语言的经济原则”）作用于语言中语音的演变过程，只是帕西所研究的唯一对象就是语音的演化，所以他观点里的经济原则只是作用于语音的演变。具体来看，他们都把音的简化看作语音演变的趋势，所以很多发音较难，音长较长，发音器官需要耗费较多力气的音，或者一些多余累赘的音，都在经济原则的作用下逐渐简化甚至消失。此外还有音的同化也是受到经济原则的作用，比如请浊辅音之间的同化，两个连续音的同化等。

2.经济原则的作用以语言的功能为出发点

弗莱和马丁内都把语言的功能作为经济原则在语言系统中起作用的基础和前提。弗莱在《错误的语法》一书中的引言部分就是针对功能语言学相对于标准语法来展开叙述的，而且他认为控制语法和语音的五个普遍需要都是以语言功能为基础的，那么“经济需要”既然可以分为不变性和简洁性，它也必然是以语言功能为基础运行的，但并没有提出是具体哪一种语言功能。此外，语言单位都需要以完成自身功能为前提，满足语言演变中的不变性需求，才能达到记忆时使用最少力。而对于不规则动词，虽然记忆的压力很大，但是我们可以通过高频率地使用来使它保持稳定。同弗莱一样，马丁内更是把经济原则和语言功能充分联系起来。他是功能语言学的领袖人物，具有充分的功能主义思想，他认为交际功能是语言的基本功能，因此他眼中的经济原则也不单单是言语活动中的省力或者减少消耗，而是以实现语言的交际功能为前提的，如mal这一符素不仅可以表示“头痛”，也可以在另外的句子中表示“坏事”，不同的语言事实中这个符素完成了对应意义的交际功能，同时这个符素的存在减少了符素和言语行为一一对应的情况下记忆负担的沉重，我们说这个语言现象就是符合语言的经济原则的。

（二）不同点

1.经济原则对语言演变的作用

帕西认为，语音的演变趋势受到“经济原则”和“强调原则”两个基本原则的共同影响，但是这两个原则不是同时作用于语音的演变，而是当经济原则对某一语言事实起作用时，强调原则就不发挥作用，他们二者处于动态的平衡中。比如我们会发现在语音中某些音会因为不常用或难发出等原因弱化或者消失，同时也就会出现某些音的加强或产生。此外，帕西还指出儿童从成年人那里对新的语言的模仿也导致了语言的演变，尽管单独的一个孩子对语音发展的影响微不足道，但是通过孩子们在交流过程中对这个音的使用，孩子口中的新的音就得到了传播，久而久之某些音就会被固定下来，从而导致原本的音发生改变。

弗莱认为语言系统之所以会发生演变是由于五种类型的基本需要（相似性需要、区别性需要、简略性需要、不变性需要以及表达性需要）没有达到相互平衡，故语言无法达到稳定状态。因为他所提出的“经济需要”与简略性需要和不变性需要起到的作用相当，因此我们可以说“经济需要”是影响语音演变的因素之一：区别性要求如果对语言的清晰度有要求，那么“经济需要”所要求的简洁省力如果影响到语言的清晰度，就需要这两个基本要求之间达到一定的平衡时语言会发生演变。

马丁内则认为语言演变是受到经济原则的控制。在语言这一功能系统中，语言事实既要满足人类的交际需要，又要满足人类生理和精力上的惰性，这两者不断矛盾又相互平衡，所以在这种情况下语言就发生演变，而且在演变的每一个阶段交际需要和惰性要求都会达成新的平衡。

2.经济原则所作用的范围

帕西作为一位语音学家，他研究的着眼点主要就集中在语音领域，他所提出的“经济原则”也就只是语音演变的“经济原则”。从音的同化、弱化到音的简化、消除，以及其他发音器官在运作过程中的追求省力的表现，无疑都是“经济原则”在语音系统中起作用。

弗莱所提出的“经济需要”不仅是作用于语言系统的一个分支——语音系统，而且还对词汇系统和语法系统的运行起到一定的作用，包括音素的不发音情况、缩写词、暗指等词或表达方式的出现、关系代词que等语法现象的变化等。

而马丁内认为“语言的经济原则”在语言这一功能结构中无处不在，不仅涉及语音、词汇、语法领域，它所提出的双重分节也不例外。

五、结语

语言经济思想经过漫长的发展变化，不断成熟，我们可以通过本文中对不同语言学家的研究了解到“经济原则”在语言系统中的运行对语言演变的作用和作用范围是不尽相同的：帕西眼中经济原则不是单独作用于语音的演变，而是和强调原则以及儿童对语音的模仿一起推动语音的演变；弗莱则是把经济需要视为语言演变过程中的影响因素之一，他作用于语音、词汇和语法领域；而马丁内认为语言的经濟原则是语言运转的基本原理，在语言这一系统中作用于各个领域，所涉及的领域最为广泛。此外，经济原则的共同之处可看作这三者在这一思想上的传承之处，他们都指出语音的演变受经济原则影响，而且弗莱和马丁内二者都是从语言的功能出发来研究经济原则的，思想上都贴有语言功能主义的标签。

通过三位语言学家经济思想的简要介绍，首先我们可以了解到从19世纪末到20世纪中期，经济原则从单一的作用领域逐渐发展到多领域；从经济原则在独立条件下作用于语言演变，发展到从语言功能的角度出发分析经济原则的作用机制；也从经济原则是单一的省力结果，发展到人类需要与惰性两种力量发展演化的结果。其次，马丁内的语言经济思想受到了帕西和弗莱思想的影响，对经济原则的研究有了更加科学严谨的论证过程和更具说服力的例子，使得语言的经济思想对人们在解释语言事实时起到了越来越深入、越来越广泛的作用。但是马丁内的经济思想仍存在不足，他仅仅看到经济原则对语言演变的重要影响，但却忽略了语言外部环境、语言内部因素相互作用以及儿童对大人说话的模仿对语言演变的作用，仍需语言学家们的不断探索。最后，我们可以使用经济原则来更加准确地解释汉语中的现代网络流行语、口语简化形式、语音中音位的归一、词汇中缩略语和一词多义、句法结构的归整以及句子结构的省略等众多的语言现象，充分发挥语言经济原则的现实意义。

注释：

①Paul Passy. ?tude sur les changements phonétiques et leurs caractères généraux[M].Librairie Firmin-Didot，1981：224.

②Paul Passy. ?tude sur les changements phonétiques et leurs caractères généraux[M].Librairie Firmin-Didot，1981：225.

③Paul Passy. ?tude sur les changements phonétiques et leurs caractères généraux[M].Librairie Firmin-Didot，1981：227.

④Henri Frei. La grammaire des fautes[M].Presses Universitaires de Rennes，2011：37.

⑤“Tu es maboule un peu”意为“你有点疯了”，根据简洁性需要，“un peu que”引导的状语从句变成动词“maboule”加副词“un peu”的结构。

⑥“c'est elle qui est la mieux habillée”意为“她是最为盛装打扮的那个人”，因为句中主语是elle，所以最高级中用la与主语进行配合，更加便于我们的理解和记忆。

⑦Henri Frei.La grammaire des fautes[M].Presses Universitaires de Rennes，2011：28-29.

⑧前一组为动词aller（去）的一系列不同时态和人称的变位，不同人称和时态的变位都没有规则可言，记忆起来比较费力；后一组为动词chanter（唱歌）的一系列不同时态和人称的变位，但是这些变位都有相同的词干chante，只需在不同人称和时态变化时给词干后面加上不同的词尾就行了，这样记忆和使用都比较省力。

⑨周绍珩.马丁内的语言功能观和语言经济原则[J].国外语言学，1980（4）.

⑩意为“冰在太阳下融化”。

11意为“他摇下车窗玻璃向她妻子笑了”。

参考文献：

[1]Paul Passy. ?tude sur les changements phonétiques et leurs caractères généraux [M].Librairie Firmin-Didot，1981.

[2]Henri Frei. La grammaire des fautes[M].Presses Universitaires de Rennes，2011.

[3]André Martinet，Eléments de linguistique générale[M].Librairie Armand Colin，1970.

[4]Chevalier Jean-Claude. Henri Frei，La grammaire des fautes[J].Histoire ?pistémologie Langage，tome 27，fascicule 1，2005.

[5]费尔迪男·德·索绪尔.普通语言学教程[M].高明凯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

[6]陈满华.惠特尼和叶斯伯森的语言经济思想——兼谈语言经济原则的产生极其发展[J].中国人民大学学报，2013（4）.

[7]周紹珩.马丁内的语言功能观和语言经济原则[J].国外语言学，1980（4）.

责任编辑：张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