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象踩了蚂蚁一脚

2018-09-27明月雁

少年文艺 2018年9期

明月雁

是的，你没有看错，一只大象踩了蚂蚁一脚。

这是一只生活在热带森林的非洲象，他叫阿绿。你一定很奇怪，一只灰褐色的大象为什么要叫阿绿，而不是叫阿灰或者小褐之类。那是因为彩虹妈妈叫彩虹，所以排行第四的阿绿就叫阿绿了。阿绿有三个姐姐：阿红、阿橙和阿黄，还有三个弟弟：阿青、阿蓝和阿紫。至于彩虹妈妈为什么叫彩虹，那是因为象群的前首领，也就是彩虹妈妈的妈妈喜欢彩虹。

彩虹妈妈是阿绿的妈妈，同时也是象群的首领。她非常繁忙，不仅要照顾七个孩子，还要负责象群每天的活动时间、行进路线以及觅食地点。没办法，作为领头象总是要忙碌一些。为了孩子们的安全，分身乏术的彩虹妈妈想了一个办法，让一个姐姐负责照顾一个弟弟，比如阿红负责照顾阿青，阿橙负责照顾阿蓝，阿黄负责照顾阿紫——你也发现了，排行老四的阿绿既没有弟弟可以照顾，也没有姐姐来照顾自己。觉得阿绿落了单，彩虹妈妈安慰他说：“阿绿，你的任务就是照顾好自己，不要沮丧。”

阿绿其实一点都不沮丧，他高兴还来不及。一方面，他觉得自己已经是个小男子汉，根本不需要姐姐的照顾；另一个方面，他也不愿意自己身后总是有一只小跟屁虫。他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这件事情他必须自己一个人偷偷地去完成。所以，当象群遇到一片清澈的大水潭，彩虹妈妈用长鼻子汲了一鼻子水喷向天空，号召象群来喝水时，灰褐色的阿绿吸起了耳朵，卷起了长鼻子，夹住了尾巴——偷偷地隐进几株灌木丛后，悄悄地往来时的路赶去。

他要去找那个宝贝——一颗遗落在草丛里的被炒得有些焦的花生米。正是因为寻找这个宝贝，大象阿绿才会踩了蚂蚁一脚。

阿绿还没有成年，但已经有一个成年男子那么高。他很健壮，两根象牙骄傲地指向天空，散发着迷人的光泽，四肢肌肉发达，全身的皮厚而坚韧。他的鼻子非常灵活有力，可以轻易用鼻子卷起一根上百斤的圆木，但同时也能灵巧地捡起草地上的一颗花生米——这也是阿绿刚刚才发现的。生活在非洲热带森林的大象根本就没有机会见到花生，更何况还是一颗剥了壳的被炒得有些焦的花生米。它静静地躺在草丛里，就像夜幕上一颗不会发光的星星。

但是这颗花生米轻易地引起了象群的注意，准确来说，它首先引起了阿绿的注意，因为它太香了。但是相对于大象的体格来说，这颗花生米实在是太小了，甚至还没有蚂蚁大（非洲森林里的蚂蚁比人们通常见到的蚂蚁要大一些）。于是，象群循着香味进行地毯式搜索。他们纷纷低下头，把长长的鼻子垂向地面，使鼻尖尽量贴近草地，然后仔细地去嗅每一寸草地。

终于，阿绿率先发现了独特香气的来源。他小心地把鼻尖凑近那个小东西，抵住地面，然后轻轻吸气，那个小东西便顺着气流滚上了阿绿的鼻尖，稳稳地落进鼻尖皮肤的褶皱里。阿绿小心翼翼地举起长鼻子，生怕一不小心这个香喷喷的小东西又会掉下去。他甚至觉得，这颗轻飘飘的小东西比一百斤木头还沉。象群面面相觑，没有一只大象见过花生米，并且还是一颗被炒得有些焦的花生米。

阿绿有些得意地高高举起自己的长鼻子，鼻尖稳稳当当地托着花生米。此时，森林里吹过一阵挟着绿意的风。阿绿赶紧收缩起鼻尖的皮肤，把花生米更加稳当地夹住。风一吹，花生米的香味飘得更加远，香味也更加浓烈。这种香味和森林里的气味都不一样，不像草地一样清新，不像野花一样香甜，也不像树木的味道一般醇厚，但却比森林里的一切味道都更加迷人。它有自己独特的烟火气息，仿佛来自森林外每到傍晚便冒着炊烟的村庄。

“好香啊，这香味真特殊……我说不出来，这个小不点是什么？”大家沉浸在独特的香气里，不自觉地围成一个圈，将阿绿团在中间。半晌，象群中才有人发出了疑问，从来没有大象在森林里见过这个小东西。

“我想，它应该是某种植物的果实，本不属于我们森林，可能是被风带到这里来的。”一只雄象猜测道。

“有可能是一颗种子，能长出有香味的树，就像……就像香樟树一样！”

“不一定是植物，这可能是人类不小心遗落在森林的。你们知道的，人类很厉害，他们能制造出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都不对！我觉得是花骨朵！别看现在有点发黑，再过一段时间，说不定会长成一朵漂亮的大红花！”最小的弟弟阿紫激动地说着，因为说得太急，还咽了一口唾沫，然后补充道：“不然它怎么会这么香呢？”

这个猜测有点道理，有大象卷起长鼻子，在空气中点了两下——这是表示认可，相当于人类点头，只是大象的头太重了，点起来有点费劲，于是就点点鼻子。得到认可的阿紫高兴极了，他不停地一会儿伸长一会儿缩起鼻子，以表达自己的兴奋。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姐姐阿黄见状伸出自己的长鼻子拍了一下阿紫的脑袋，阿紫果然收敛许多。

象群在热烈讨论的时候，阿绿一句话都没有说，不是他不想说，而是不敢说，他怕自己一说话，那个香喷喷的小东西就会从自己鼻尖滚落。阿绿有自己的想法，他觉得大家的说法都不对，这个小东西应该是一个宝贝，是森林卫士遗落在森林的，总有一天，森林卫士会来把它找回去。

阿绿小时候，每当漫长的黑夜降临，彩虹妈妈就会寻一处干净的草地给孩子们讲故事。故事里有遥远的村庄、威武的猎人、美丽的花衣裳和神奇的森林卫士。彩虹妈妈说，森林卫士一直在默默地守护着象群，守护着整座森林，但是从来没有人见过他。

彩虹媽妈一定会告诉大家，这个小东西是森林卫士的宝贝，阿绿期待地看向彩虹妈妈。果然，她向阿绿走了过来。象群自动为彩虹妈妈让开了一条路，大家都安静下来，等待着彩虹妈妈下最后的结论。毕竟，彩虹妈妈是象群中最睿智、最见多识广的大象。

彩虹妈妈径直走到阿绿身边，低下头，灵巧地用自己的长鼻子把阿紫鼻尖的小东西卷了过去，刮起一阵小小的香风。彩虹妈妈的鼻子特别长，是阿绿鼻子的两倍那么长。她把鼻子举过了头顶，阿紫抬头看过去，只看到刺眼的阳光。

“这个东西我也没见过，但是听我的母亲说过，这应该是花生米。”彩虹妈妈温柔的声音从阿绿头顶传来。

花生米？大家都很茫然，没有一只大象见过花生米，森林里从来都没有过花生。

“这是一颗花生米，而且是一颗被炒熟的花生米。”彩虹妈妈继续说，“它是花生去掉壳后的花生仁。刚从花生藤上摘下来的花生没有这么香，只有在铁锅里混和菜籽油和食盐翻炒，花生才能这样香。大家之所以觉得这香味如此独特，是因为我们从来没有闻过菜籽油和食盐的味道。”

阿绿不太理解彩虹妈妈的话，什么铁锅、菜籽油和食盐，都是他第一次听说。象群也骚动起来，这着实是一件新鲜事。

彩虹妈妈甩了甩尾巴，发出“啪啪”的声响，象群立即安静下来。

“这应该是人类遗落在森林里的，也许是来打猎的猎人，也许是来这里考察的学者，还有可能是探险家——他们来到茂密的森林，总需要随身携带一些粮食，比如炒熟的花生。”彩虹妈妈真厉害，她知道所有大象都不知道的事情，她还知道猎人、学者、探险家和花生！

“好了，大家，这是人类的食物，我们不能吃。尤其是你，阿绿——”彩虹妈妈用鼻子点了点阿绿的额头，“不能用鼻子吸住花生，万一不小心掉进你的体内，堵住你的气管，那就太危险了。”奇怪，那颗香喷喷的花生米已经不在彩虹妈妈的鼻尖了，虽然还能闻到花生米的香气。

“我们继续走吧，太阳落山之前，我们必须找到一处干净的水源。”彩虹妈妈发出了命令，象群开始恢复秩序往前行进。没有人再去想那颗香气四溢的花生米，除了阿绿。

花生米一定被彩虹妈妈藏起来了，阿绿想。往前走得越远，花生米的香气越淡，直至消失。这说明，花生米还在刚刚那个地方！

阿绿偷偷离开了象群。此时太阳已经落山，象群一定会在水潭边落脚过夜，明天太阳升起时才会继续启程。如此一来，阿绿只要在天亮前回到象群，就不会被发现。

阿绿循着独特的香气，回到了刚刚那片草地，他想重新找回那颗花生米。正当阿绿用长鼻子仔细拨开草丛寻找的时候，脚下传来一个尖细的声音：

“喂，大块头，你踩到我的脚了！”

阿绿赶忙挪开脚掌一看，原来是一只黑色的非洲行军蚁。此刻他正昂着头，缩着两只前爪，大脑袋上两只大眼睛愤怒地盯着阿绿。阿绿觉得好笑，这么小的蚂蚁，他甚至看不出他所谓的“脚”在哪里，再仔细一看——他正卧在那颗香喷喷的花生米上呢！

“喂，小蚂蚁，那是我的花生米！”阿绿着急地说。

“谁说是你的，明明是我先发现的。我刚刚来的时候，你并不在这里！”小小的蚂蚁丝毫不怕眼前这个大块头，理直气壮地说，“还有，我不叫‘喂，我是行军工蚁小黑！”

“我也不叫‘喂，我是大象阿绿！”阿绿气得连甩了两下尾巴。

感受到两阵大风刮过，小黑被吹得差点说不出话。等好不容易喘过气来，他却嘿嘿笑起来，然后开始了一连串的喋喋不休。“大块头，你是灰色的，为什么要叫阿绿？你看我，我是黑色的，所以我叫小黑。你一定会想，所有的蚂蚁都是黑色的，难道所有的蚂蚁都叫小黑？这是一个好问题，事实上只有我一只蚂蚁叫小黑，其他蚂蚁都是没有名字的，为什么只有我有名字呢，因为我是蚁群中最聪明的工蚁……”

阿綠觉得耳边仿佛有一只聒噪的苍蝇，于是闭上了两只大耳朵说：“是最话唠的工蚁。”

小黑却不生气，反而高兴地接话：“大家都这么认为。”说完还从花生米上跳下来，自来熟地爬上了阿绿的脚，“你刚刚踩了我一脚，为了表达你的歉意，我觉得你应该把我和我的花生米送回蚁穴。”虽然在蚂蚁界，小黑算得上大个头，但仍然只比花生米大一丁点，仅仅靠他自己的话，很难把花生米运回去。

阿绿跺了跺脚，却没有甩开小黑。

“花生米是我的。”阿绿又说，大块头总是不太会说话。

“好吧，亲爱的大象阿绿先生，我的朋友，既然我们都想要这颗美味的花生米，不如我们一人一半？不过我想半颗花生米恐怕不够你吃……”

“我不吃，你也不能吃，这颗花生是宝贝，我们不能吃。”阿绿用长鼻子扫了扫前腿，被小黑站的那块皮肤，总觉得痒痒的。

阿绿刚说完，小黑又大笑起来，尖尖的笑声让阿绿的毛孔都竖了起来。“这只是花生米而已，你们大象难道都没有见过花生米吗？在我们蚁穴，有很多这样的花生米，不仅有这样的炒花生米，还有生花生米、水煮花生米……”小黑得意洋洋地掰着手指头说，虽然他的手小得看不清有几根手指头。

阿绿怔住了，这样的宝贝，还有许多？

小黑又顺着前腿爬上了阿绿的鼻子，他像国王一样跷着二郎腿坐在阿绿的鼻尖，高兴地说：“这里的视野真开阔！我第一次来到这么高的地方！”

阿绿抬起鼻尖，又往高处伸了伸，说：“我把你送回蚁穴，你可以给我几颗花生米吗？”

“成交！”

小黑抱着花生米坐在阿绿的鼻尖，向森林的外围走去。阿绿走得很快，他必须抓紧时间，这样才能在天亮之前赶回去。

小黑兴奋极了，他尖细的嗓音在风里飘：

“阿绿，我好像在飞！这真是太神奇了！

“阿绿，你真是我的好朋友，我要请你吃各种口味的花生！

“阿绿，你得走慢一点，我觉得我快要摔下去了，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我一定会摔得稀巴烂的……

“阿绿，这花生米真香，炒花生米最香最好吃了，我能不能先吃一口？”

……

每当这时，阿绿都会把两只大耳朵闭上，不过这丝毫不影响小黑说话的热情。

阿绿觉得，一定是小黑太吵了，或者是花生米真的太香了，才引来面前这只虎视眈眈的鬣狗。非洲象体格高大健壮，又是群居，连身强力壮的狮子、犀牛都会退避三舍，但幼象却不能抵挡鬣狗、秃鹫的袭击，尤其是此刻落单的阿绿。

这只鬣狗看起来很久没吃东西了，所以才会冒险拦住阿绿的去路。即便是一只幼象，阿绿也是能抵挡几个回合的。只是他也明白，自己的耐力比不过鬣狗，如果不能及时得到象群的支援，他肯定撑不到最后。

此时的鬣狗竖起了浑身褐色的毛，眼露凶光，龇牙咧嘴地一步步逼近阿绿。小黑再也兴奋不起来，抱着花生米瑟瑟发抖，一边颤抖一边说：“完了完了，阿绿，我们要变成食物了……”阿绿鼻子一卷，把小黑和花生米送进了自己的大耳朵下，然后在地上重重地有规律地跺了几脚——这是象群特有的联络方式，跺脚发出的震动声波能在地下传播很远，传到远处大象的脚掌下方，再通过骨骼传到大象的内耳。阿绿正是在用这种方式向彩虹妈妈和象群求救，现在的他已经没有时间去考虑自己擅离象群会受到责罚。

在象群赶到之前，阿绿只能独自面对眼前这只看起来很难缠的鬣狗。

但是鬣狗显然也不敢轻举妄动。

虽然阿绿只是幼象，但也高出鬣狗一大截，再加上全身钢筋水泥一般的厚皮、强健有力的长鼻子和坚硬的象牙，鬣狗更是不敢贸然进攻。阿绿也摆好防御姿势一动不动，双眼紧盯着鬣狗发红的眼眶，以防他突然像离弦的箭一般跃过来。彩虹妈妈说过，鬣狗和狼一样，是森林里最凶狠的动物，他们身躯不大，却矫健迅速，尤其是牙齿非常锋利，能轻易咬开动物的骨头。

空气仿佛凝住了一般，谁也不动，连聒噪的小黑此刻也乖乖躲在阿绿耳朵下，大气都不敢出。阿绿现在只能尽量拖延时间，他急切地盼望着彩虹妈妈带领象群到来。以前象群也遭遇过几次狮、虎、鬣狗和狼群的袭击。每当那时，象群就会迅速围成一个圈，将阿绿和兄弟姐妹围在中间，最外围是强壮的雄象。群象形成了坚固的堡垒，没有敌人敢上前，就算是最凶恶的动物也只能悻悻而去。

大象是森林里最团结的动物！阿绿想。

突然刮起一阵风，一片树叶晃晃悠悠地从阿绿眼前飘下。就在此时，鬣狗一龇牙，后腿用力蹬地，猛然张着大口向阿绿扑过来，径直用利牙咬住阿绿的脖子！尽管阿绿的皮厚，没被咬出血，但也被突如而来的巨大冲击力撞翻在地，发出轰隆的响声，连同蚂蚁小黑也一起被甩了出去。

阿绿虽然被撞翻，但仍然用长鼻子将鬣狗甩出十几米远。阿绿此时被撞得浑身酸痛，怎么努力都站不起来。与此同时，鬣狗却灵巧地翻了个身站起来，龇牙咧嘴地逼近，恨不得下一秒就把利爪刺入阿绿的胸膛。

“阿绿！”小黑一骨碌爬起来，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突然奋力一跃，蹦上了鬣狗的鼻子，狠狠咬了一口。那一瞬间，阿绿甚至以为，小黑其实是一只螳螂。

鼻尖的疼痛让鬣狗更加愤怒，他用力一甩头，小黑又一次被甩出去。好在小黑非常轻，被甩在草地上丝毫没有受伤，但此时阿绿却危在旦夕，只差一步，鬣狗的疯狂撕咬就会落在阿绿身上。

“砰！”

丝毫没有察觉的鬣狗应声倒地。是枪声！彩虹妈妈说过，这个声音来自人类用铁制成的武器，非常危险。

小黑却突然兴奋得大叫起来：“守林人！是守林人！他救了我们！”阿绿勉强站起来，看到眼前站着一个束腿戴草帽的男人，他手里那个铁家伙的嘴还在冒着烟。

这是阿绿第一次见到人类。

“嗬，一头小象！”男人把铁家伙背到身后说，“我救了你，小家伙！”

“还有一只蚂蚁！你救了我们俩！”小黑生怕男人看不到自己，爬上了一個土堆喊道。

男人笑起来，“是的，我看到你了。你们俩……真是一对有意思的朋友，我第一次在森林里看到一头大象和一只蚂蚁在一起。”